她的父亲薛辰意,高大俊逸,谦和韧性,是极好极好的父亲。从小,父亲便教她和哥哥读书习字,那时的她,便觉得父亲和村里那些邻里是不同的。
父亲说话温文有礼,遇事不争不抢。而那些人却是常说粗鄙之言,他们嘲笑父亲是个“酸秀才”。薛巧儿心中憋气,想回他们几句,她的父亲却是无所谓地笑笑。
薛巧儿的母亲也是个恬静温柔的女子,她把粗陋的生活变得诗意温馨。他们的小院里,一年四季盈着花香,还有糕点香、炊米香、酒香……
薛巧儿知道父亲和向阳村格格不入,却不懂他为何安居一隅。直到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了父亲和哥哥的对话。
哥哥薛丛说要参加科举,父亲却阻止了他。
“为什么?”薛丛不理解父亲的决定。
“阿丛”,父亲的声音透着无奈和苍凉,“从你祖父那辈起,我们薛家宗族不能科举应试,不能入朝为官。”
什么?!
那日,哥哥薛丛久久坐在院中出神,直到日暮降临。
后来,哥哥薛丛便投笔从戎,上了战场。
……
薛巧儿收回思绪,起伏的心潮归于平静。
周坤本来等着薛巧儿的下文,见她说了两个字就沉默不言,料想她不想说,便没再深究。
“薛姑娘,这本书能否借我一看?”
还是刚才那本书。
“当然没问题,周大哥拿去看吧。”
周坤拿着书转身走了,他脑中浮现刚才的画面,心中微沉:薛姑娘好像在想心事。
*
过了几日,徐管事送食材到铺子来。
“薛姑娘,这是做的蜜酱和豆瓣酱,拿给你尝尝。”
“徐叔,您客气了。”
徐管事接过薛巧儿给的银钱,点了点,“薛姑娘,你给多了,那些蜜酱和豆瓣酱是送给你的,不用给银子的。”
“徐叔,多的钱麻烦您想办法给庄子上的水生添置些新衣服吧,不要让他知道是我的意思。”
“行,薛姑娘放心,包在我身上,我知道怎么办。”
上次在庄子上,薛巧儿看到水生穿的衣服都有破洞,以前他娘在的时候他穿的算是体面的。
以前是邻里,他帮她挑过水,送过信,摘过果子。
现在,就当是对当年的报答吧。
她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大堂里,何掌柜家中有事今日不在,他的徒弟小罗在柜前忙活。
这时,走进来三个男子。为首一人手持折扇,一身锦衣,腰缠玉带,模样算得上周正,只是不安分的眼珠和眼角眉梢的轻浮气给相貌打了折扣。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作小厮打扮,应该是他的仆从。
“三位客官,请问要些什么?”小罗恭敬地迎了上去。
“听闻你们家糕点好吃,我过来看看到底怎么个好吃法儿,还不把看家糕点给我端上来?”男子语气倨傲,睨了小罗一眼。
“我们店里最受欢迎的点心是有几种,您是外带还是堂食呢?”小罗是见过各形人的,他的态度不卑不亢。
男子正要答话,突然,他瞥见一个身影从铺子后院进了大堂,眼神倏地发直,他指着那人问小罗,“那是谁?”
小罗看了过去,暗道不好:糟糕,这厮不会看上他们东家了吧?!
“我们爷问你话了,还不快说?”男子身旁的小厮催促小罗快点说。
这么美貌的女子,爷肯定看上了!
“那是我们东家。”
“东、家。”男子玩味地说着这两个字,看向薛巧儿的眼神如同狼盯上了猎物。
第十章
薛巧儿看向柜前,只见一个男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那眼神着实让人不适。旁边的小罗目光闪动,往门边拼命努嘴示意她快些走。
可是她走得了吗?
男子身边两名小厮如出一辙地架起了手,虎视眈眈地看过来,似乎只待他们主子发话就要上来拦住她的去路了。
薛巧儿定定心神,走了过去。“小罗,你去接待那边的客人。”
吩咐完后,薛巧儿将墙上的菜名牌归置整齐,用掸子拂了拂柜架上的灰尘。
忙活完,她似乎这才看到柜前的三人,出声询问道:“客官,您要些什么?”
清凌凌的声音落地,男子脸上的涎笑加深了几分。
“我要你……”男子专注地打量着薛巧儿,见她毫无反应依旧微笑地看着他,便缓缓接着说道,“做的糕点。只要是美人你做的糕点,我便都要了,都吃了。”
“那好。您先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做。”
薛巧儿指了个座位让男子坐下,然后给他倒了杯花茶。“客官,您慢用。”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后院。
“爷,您不是要买糕点去酥香楼?”男子的一个小厮哈腰躬身问。
酥香楼,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烟花之地。他们的爷最近迷恋上了酥香楼的一位名叫流霜的艺妓,流霜提了一嘴说爱吃拾月点心铺的点心,他们爷便来亲自来买了。
男子用折扇扇头打了说话小厮的脑袋,“急什么?”
男子一下一下、悠哉悠哉地晃着二郎腿,他心中已有盘算:近在眼前的如此美人当然不能放过。至于那个流霜,等会儿再说吧。
男子看向通往后院的一帘青布帷幔,嘴角溢出不怀好意的笑。
过了一会儿,几名侍应一人手里端着三四盒、足有椅背高的糕点放在男子面前,几乎将男子头部遮挡住,桌上瞬时满满当当。
“客官,这是小店的招牌点心,都是我亲手做的,您请慢用。”
这些点心是薛巧儿亲手一个一个做的,为男子“特别”定制。酒酿桂花糕、醉心黄金酥、醪糟千层……再加上八宝酒酿,十足十的酒渍糕点和羹汤。
男子似乎很满意,侧身击了两下掌。
“有劳小娘子了。”男子啪地打开折扇,自认为动作十分风流倜傥。
薛巧儿莞尔一笑,如春风分花拂柳。
男子一颗心也被拂弄得酥酥麻麻的。他还想说些什么,薛巧儿和几个侍应已经施施然走开,进了后院。
到了铺子打烊的时间,小罗匆匆小跑进后院,面带焦色:“薛姑娘,那个男子说不见到你,就不结账,就不走了。”
薛巧儿已经料到那个人不会轻易离店,站起身来,“小罗,你去找小竹,让她……”
听了薛巧儿的吩咐,小罗点头如捣蒜,赶紧前去。
小罗走后,薛巧儿进了大堂。
大堂里,只剩下那一主二仆三人。
见她过去,男子露出了笑意:“小娘子,你终于来了。”
“客官,可还吃得满意?”
男子面前的小笼屉七七八八俱已清空。居然都吃完了。
“糕点好吃,小娘子手巧得紧,当然人更是美得很。”
这种半夸赞半调戏的话薛巧儿听完面不改色心不跳:“那请把银钱结了吧,一共是十二两八贯钱。”
呃?男子没想到薛巧儿说话转折这么快,听了一怔,不过钱对他来说是芝麻小事,他立即让小厮把账结了。
“行了,小店要打烊了,客官请回吧。”
薛巧儿说着向门口走去,这是要回家。
男子想要上前拦住薛巧儿,正待他起身,脚下一个踉跄,他被小厮扶住了。
“爷,当心着点。”
男子不耐地甩开小厮的手,眼神示意两个小厮过去拦住薛巧儿。他也想大踏步走到美人身边,怎么脚步有些不得力,而且脑袋还有些昏沉?
看到挡住自己去路的两个小厮,薛巧儿回头看向男子。
男子已经摇着折扇走了过来,“小娘子,我把你做的点心都吃了,你就赏光陪我喝杯酒吧。”
“这位公子,我家中有事,恕不能奉陪。”
“小娘子,别见外嘛,只要你肯赏光,以后这铺子的生意我都包圆了。”
看来,这是走不了了。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楼里,薛巧儿和男子坐在大堂里。本来男子要去雅室,薛巧儿选择在大堂,男子便没再坚持。
对于美人,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
吃什么菜,喝什么酒,也都任由薛巧儿挑选,男子一幅但随君意的好脾气。
“小娘子随便点,不管吃什么喝什么,小爷我绝不差钱。”
薛巧儿听了只是一笑,但这笑容在男子看来格外受用,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男子兴高采烈地和薛巧儿扯闲天。
看着男子越来越醉意迷蒙的眼睛,薛巧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的话。除了自己的姓氏是真的,其他的信息薛巧儿一概糊弄过去。
喝了几杯糯米酒,男子已经开始舌头打哆嗦了。
“小、小、小娘子,等下爷给你、你买香露,买脂粉,买金银首饰。”
男子喝完两杯香雪酒后,薛巧儿拿起酒壶,“公子,我来给你斟酒吧。”
“好、好。”
男子喝下了薛巧儿为他斟的酒。
窗外,华灯初上,薛巧儿瞥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在心中默数三下……
“公子,我好像喝醉了。”薛巧儿的手覆上额角,一幅不胜酒力的模样。
然后,她趴在了桌上。
“她、她怎么了?”男子口齿不清地问身旁的小厮。
“主子,她喝醉了。”
“喝、喝醉……”男子站起身想要看看,正当他的手朝薛巧儿伸去,一个趔趄,男子栽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姐姐,姐姐。”小竹跑了过来,“你们把我姐姐怎么了,她怎么晕倒了?”
小竹焦急的声音有些大,大堂的食客都听到了,纷纷停箸看了过来。
这么一来,两个小厮倒是尴尬了,忙解释道:“没有啊,我们没做什么,姑娘,你姐姐她是喝醉了。”
“哼,我姐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跟你们没完,我要去告官,我要去见顺天府大老爷……”小竹气势汹汹地说着,蹲下身背起了薛巧儿。
“打住,快走。”这时,小竹听到伏在身上的薛巧儿在她耳边的细语。
小竹没再嚷嚷,她背起薛巧儿快速离开了酒楼。
两名小厮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心中直呼倒霉。
主子喝醉了,他看上的小娘子被人背走了。主子醒来,又要骂他们两人蠢货了。
小竹背着薛巧儿,脚程极快。
此时,笃笃笃笃,一辆马车穿长街而来。
“主子,我看那像是小竹和薛姑娘。”
马车上,陈度驾着马,他朝马车内说了一句。
车帘掀开,俞沛霖看到了街旁的身影。小竹正背着薛巧儿朝前赶路,薛巧儿伏在小竹身上一动不动。
“主子,她们刚从崇裕酒楼出来的。”
……
终于到了街道的尽头,薛巧儿抬起头来,“小竹,把我放下去吧。”
薛巧儿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我们从梁家巷穿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巷子口。
*
一连几日风平浪静,此事似乎如同一滴水落入湖中。
就在以为心能安定的时候,男子又出现了,这回他带的不是两个小厮,而是五名手持长棍的家丁。
“薛姑娘,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啊,潘公子。”
路被男子和他的家丁堵了个全乎。
“薛姑娘,嗬,你可别再耍什么花样。”
“不知你是什么意思,我何曾耍过花样?”
“你故意灌醉我,让我昏睡一天一夜。”
男子被小厮抬回去后,一天一夜才醒来。醒来只觉脑袋沉沉,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在跟一个美人喝酒,他看看身旁,美人呢?
两个小厮告诉他事情的经过,男子将前因后果捋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到最后他甚至觉得薛巧儿的笑是对他的嘲弄。
“你喝的酒我也都喝了,我拿什么故意灌醉你。”
男子步步逼近,薛巧儿细细往后挪步。
“我可不会听你废话,爷对于美人的怜惜可是有限的。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去。”
几个人上前扯住了薛巧儿的胳膊。
“你们要干什么?”
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声音不高,隐隐透着熟悉。
薛巧儿回头,是俞沛霖和陈度。
俞沛霖坐着轮椅由远及近,男子面露讥嘲:“怎么,一个残废还想英雄救美啊!”
第十一章
俞沛霖神色不变,仿佛被嘲笑的不是他。
“别来无恙啊,潘之裕。”俞沛霖俨然故人叙旧的口吻。
“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潘之裕怀疑俞沛霖在套近乎,一脸厌恶。
“你可真是健忘啊?你以前在我的刀下吓尿裤子,不记得了吗?”
“你放屁……”潘之裕脑海一瞬间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三变,“你、你、你是俞沛霖?!”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俞沛霖嘴角溢出一抹嘲讽。
年少的时候,潘之裕欺负一个小姑娘被俞沛霖瞧见,俞沛霖掂了掂手中的银月刀,潘之裕吓得哆嗦,最后他爹来才把他带走的。
“你别太嚣张,”潘之裕忿忿道。
俞沛霖是天子近臣,而他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这身份地位是有些悬殊。但是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