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柄生笑着打趣着。
说到一半,适时止住了话音。
只笑得别有深意。
白衣男子闻言,只淡淡听着,一直笑而不语。
既不接话,也不反驳。
他立在高山悬壁的凉亭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扇,漫不经心的扇着,身姿仙骨,如松如柏。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目光从山下的小道上收了回来,却是看了骆柄生一眼,忽而淡淡笑着道:“这洛水县颇为有趣,人```更是有趣。”
骆柄生听了,顿时微微诧异,想了想,只试探开口道:‘是人有趣,还是美人有趣?“
白衣男子与之对视一眼,纷纷淡笑了起来。
不久,白衣男子将背后的手缓缓探出来,看了一眼,指尖好似还残留着一丝浓香芬芳,然而比暖香更令他着谜的,却是缠绕在指尖背后的那丝惊恐与慌张。
想到这里,白衣男子顿时将双眼一眯,随即,笑得越发深邃,又缓缓道了一句:“都有趣。“
却说,沈媚儿送回元家时,她浑身已经湿透了,当夜,便高烧不止,再次闹起了梦魇来。
这一次病魔来得凶猛又迅速,丝毫不给人任何准备。
范氏同小元氏原是去庙里祈福的,给沈老二,给元家,给媚儿祈福的,不想,福没祈到,倒是带回来了一身的病气。
这一次沈媚儿烧得比上回被老虎惊吓那一回,眼瞅着还要厉害。
那一回,元家夫妇只听闻,未曾亲眼所见,这一回,倒是悉数补上了。
那一次,弄得沈家心力交瘁,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觉得女儿怕是要醒不过来了,那一次的经历,在沈老二及小元氏心里落下了浓重的阴影,不曾想,变故又再一次卷土重来。
媚儿烧得比上一回还有厉害。
元家连夜将县城里的几个厉害大夫全部请来了,可是一个个的连药都灌不进去,喂了便吐,直到完全喂不进去了。
当夜,元朗亲自赶去了元陵城请大夫,沈老二顾不得身受重伤,吵闹着要将邻村的神婆请来。
不想,沈老二亲自赶了过去,神婆却闭门不出,沈老二不顾病痛,当即跪在了门外,跪了大半夜,神婆终于杵着拐杖走了出来,却是神神叨叨的点了一句:“脏东西上身,赶不走了,这一回,赶不走了,老婆子我也无济于事了。“
“一切都是命。“
“生死由命罢。”
说罢,神婆子杵着拐杖进了屋,再也不肯出来了。
这话,吓得元沈两家无以复加,方寸大乱。
沈媚儿高烧了两日两夜,丝毫不见转醒的迹象。
元陵城的大夫来了,又是诊脉,又是施针,最终却握着胡须道:“药灌不下去,便是有再好的良方,也压根无济于事,她这高烧着实发得蹊跷,瞅着不想病魔所至,倒像是惊吓所至。”
虽灌不下药,不过,老先生还是强行替沈媚儿施了针。
当夜,沈媚儿便有了苏醒的迹象,可整个人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似的,开始哭闹不止,只痛苦又无助的喊着救命,喊着爹娘救命,喊着疼,喊着痛,只见她表情痛苦,瞧着有些生不如死的迹象,到了后半夜,又惊恐挣扎,嘴里神神叨叨的喊着什么。
跟几个月前的梦魇完全如出一辙。
小元氏凑了过去,却又一直听不清楚。
小元氏守着媚儿,守了整整两日两夜,期间,心力憔悴,累的昏厥过好几回。
这晚,小元氏病倒了,沈老二上了膝盖,连塌都下不了了,沈家一家人全部卧榻起不来了。
元朗一直在外头寻医,元陵城一半的大夫都被他请来了,却压根无济于事。
豆芽听到大夫说,这女子得了怪病,从来没有瞅见过的怪病。
豆芽守在沈媚儿塌前,哭着祈祷。
表小姐好不容易变得和善了,连买吃的都想着她。
豆芽喜欢这样的表小姐。
可这才几日,怎么就这样了。
都怪她,没有守住表小姐。
定是那日,表小姐受了惊吓,旧疾复发。
只是,怎么突然就受到了惊吓呢?
是被凉亭外的那个随从吓到了么?
豆芽如何都想不通。
这夜,豆芽一直寸步不离得守在了沈媚儿跟前,若说,以往是太太叮嘱着她照看好表小姐,那么这会儿,却是她自发的,发自内心的。
沈媚儿睡得并不安稳,高烧数日未退,却始终未见醒来。
大夫说,再这般烧下去,便是能够安然醒来,脑子恐怕夜要被烧坏了。
这晚,表小姐又喊又叫,喊得什么,听又听不清楚。
浑身都湿透了。
豆芽每搁半个时辰,便拿出毛巾替她擦拭全身。
而这一回凑过去,豆芽听到了,她听到表小姐含含糊糊的,一直喊着:“打铁匠,打铁匠救我——”
豆芽一愣,巾子都掉到了地上。
恰逢此时,范氏过来查看。
范氏亦是几日未曾歇过,生生在这里硬撑着,她不单单要照看沈媚儿,还要照顾着小元氏,沈老二这一家子。
这会儿眼下泛青,亦是一脸憔悴了。
见豆芽呆愣在原地,范氏不由训斥道:“怎么呆头呆脑的。”
一看病床上的沈媚儿又范梦魇了,范氏大步走了过去,不想,豆芽一把拦在了她跟前,只咽了咽口水,冲范氏道:“太太,表小姐一直再唤```再唤那打铁的名字!”
豆芽话音一落,只见范氏神色一怔。
第84章 良药到。
大半夜里, 范氏捏着帕子,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着。
病床上,沈媚儿痛苦又羸弱, 像是一句透明的躯体,随时便要消散了似的。
三日三夜未吃未喝,三日三夜高烧不止,这样的人, 还经受得住怎样的折腾。
媚儿若是有个什么三刀两短的, 整个元家, 沈家怕是都得塌了。
如今, 两家已经无路可走了。
老爷瞧着怕也撑不住几日便要倒下了。
范氏捏紧了帕子, 良久,只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 走到床榻旁, 摸了摸沈媚儿的脸,随即嗖地一下起身, 冲豆芽道:“豆芽,让石头领着人,去将那位薛师傅请来。”
豆芽愣了一愣, 道:“可是```可是石头不知那薛师傅住在何处啊!”
范氏道:“那便沿着西街一家一家找,将整条街掀了,今夜也势必要将人请来。“
豆芽听了,立马称是。
连连去通传。
只走到一半, 范氏便又将人唤住了,道:“你也亲自跟着去,绑也得将人绑来。”
于是, 大半夜的,石头领着十数人从西街那打铁铺子开始,一路往西,一家一家人拍门询问。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问到了菜市口西街王婆子门口,大半夜,王婆子听闻是救命的事情,立马披着衣裳,领着豆芽石头二人来到了薛平山的门外。
此时,深夜天气骤变,闷雷而至,不消片刻,天降骤雨。
王婆子亲自叫门,不肖片刻,只见屋子里的煤灯亮起,随即,只听到咔嚓一声,门被从内推开了。
不多时,从院子里踏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光着膀子,从屋子里走到院子里,一路,身上淋湿了几分。
他却并未曾在意,好像任凭风霜雨露,都染指不了他分毫。
薛平山将门一推开,瞅见屋子外头候着十多个人,亦是有些诧异。
不过面上依然不显山水。
“小薛啊,这些人来说是要寻你救命的!”
王婆子见到薛平山,立马上前开口说着,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认不认得这些人啊,他们沿着西街来的,整条街的大门都被他们敲过了,瞧着像是有急事的。”
王婆子是个热心肠,只絮絮叨叨的说着。
薛平山见下头有雨水,便将老人家扶到了台阶上,这才认真将人群里的人细细看了一阵,只人还没开口,便见石头率先一步走了上来,冲薛平山抱拳道:“薛师傅,我是元家的,我```我家太太请您跟我走一趟。”
石头恭恭敬敬的说着。
薛平山目光落到了石头身上,一眼便认出来了,是元老爷跟前的随从。
他目光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天色,沉吟良久,这才淡淡道:“元家可是发生了何事?”
不然,不会这么晚,派人来寻。
薛平山猜测到了几分对方一行的来意。
只是,话音一落,还未见石头回话,便见身后的豆芽猛地一下推开了石头,冲着薛平山哭吼道:“是我家表小姐,表小姐快要死了,你```你快去看看她罢!”
豆芽似乎猜测到了范氏指她来的来意。
石头一个大男人,说话婆婆妈妈,还跟人客气上了。
家里的表小姐早已经水深火热了。
只有豆芽是个不管不顾的。
当即吼了起来。
她话音一落后,只见薛平山目光犀利的直直落到了她的身上,虽一言不发,可那张脸却分明沉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锋利恐怖了起来。
豆芽这会儿丝毫顾及不了对方的神色,只嗷嗷道:“表小姐病了三日三夜,高烧不退,药也吞不下,醒也醒不来,大夫说再不醒来,人就要坏了,您```您救过表小姐多回,是她救命恩人,眼下您就去瞅瞅她罢,就当作看她最后一眼,表小姐```表小姐临死前还在念叨着您的名字,呜呜——”
豆芽越说越急。
虽言语间有夸大的成分,却一句句全是她的担忧之言。
人都烧成那样了,便是华佗再世,怕也难以救好了。
便是人傻了坏了又如何,只要不死,她只求表小姐不死。
越想,豆芽越发难过,只仰着脸,嗷嗷直哭了起来。
大雨冲刷着她的脸,分不清雨水泪水。
而薛平山听了豆芽这番话后,只一时杵在原地,浑身僵硬,成了一座雕塑似的。
王婆子听了豆芽这话,一时疑惑不已,这家的小姐病了,跟小薛又有什么关系?病了便是请答复啊,这小薛不过是个打铁的,就不会治病救人。
何况——
咦,这个小胖姑娘,怎么瞅着有些眼熟。
王婆子眯着眼将豆芽看了又看,瞅了又瞅,正要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或者替他们将小薛劝说一二之际,话还未曾开口,陡然只见杵在她身旁的身影嗖地一下,不见了影。
待众人回过神来后,只见那道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外头,不过眨眼功夫间,忽见薛平山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头戴了一顶斗笠,大步踏了出来。
他依然一语未发,却是没有半分停留,下一瞬,只见他将手指置于唇边吹了个口哨,不多时,一匹黑马从院子里飞纵而出,随即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只见那高大的黑色身影翻身上马,不过片刻,狭窄的胡同里便骤热响起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很快,那一人一马便消失在了拐角的胡同口,在众人视线里的最后一幕,只陡然看到一抹黑色斗篷的衣角在远处一闪而过。
石头还以为要大费口舌才能将人请来。
毕竟,当日在沈家村所发生的事情,他是一清二楚,这位薛师傅将表小姐的亲事给拒了,后老爷连打带骂的,将人给赶出了沈家村,他还以为,两家人彻底撕破脸皮了,不想,竟是不费吹灰之力。
石头一时愣在了原地。
豆芽不由推了他一把,道:“还愣着作甚,速速回府,府里的人全都出来,若是出了事儿该怎么办?”走到一半,想了想,又指了名随从将王婆婆送回了屋。
王婆子隔壁屋的杨彩玉被外头的阵仗给吵醒了,只撑着伞来到了王婆子家外探寻,正好撞见王婆婆被元家人送回来。
杨彩玉方才远远的瞧见薛大哥门外聚集了一堆人,立马过来扶着王婆子,问道:“婶婶,可是出了事呢?”
王婆子道:“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好像是东街的一家府里的小姐出事了,寻小薛过去瞧瞧。”
说着,王婆子不由嘀咕道:“小薛何事识得了东街的小姐呢?”
说完,话语一停,看了杨彩玉一眼。
而杨彩玉却是愣了一阵。
住在东街的小姐?
是```是上回那个么?
却说薛平山驾马,从街上呼啸而过,半刻钟不到,便从西街来到了东街。
此刻,元家灯火通明,却十分空旷。
整个偌大的宅子里,竟只有个粗使婆子在外头看门,见有人来了,只将大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一脸警惕的冲他道:“来的可是```可是薛师傅?”
薛平山此时闻言,却依然一言未发。
他只翻身下马,牵着马绳站在了元家大门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府邸。
暴雨侵袭,越下越大。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他的斗笠边沿坠落。
他整个人被暴雨包围着,浑身早已经湿透了。
他矗立在大门外,仿佛在挣扎,在周旋,在犹豫。
博弈良久,握着马绳的手终于微微一松。
薛平山只缓缓解下了头上的斗笠,一步一步踏上了元家的门楣。
“正是薛某。”
薛平山将斗笠取下,定定的看着守门的婆子。
婆子闻言,细细盯着薛平山看了又看后,只有些激动的冲薛平山道:“薛师傅,请随老婆子来。”
薛平山便一步一步,跟着老婆子踏入了元家。
元家是座三进的宅子,占地数亩,家宅颇大,沈媚儿的闺房在后院东厢房,一路弯弯绕绕的,终于在东厢房最里侧的那一间闺房前,停了下来。
他们到时,范氏已经侯在门外了。
“太太,薛师傅已经到了。”
老婆子将薛平山领到后,很快,便十分有眼里见的退下了。
待人走后,范氏便将目光落到了薛平山身上。
只见对方一身素黑,所到之处,全是一片湿漉漉的,显然,对方是完全冒雨而来的。
对面的男人,如山似水,稳重可靠,却又波澜不惊。
这是范氏对薛平山的印象及评价。
若是往日,她是一家主母,最是守规矩的,尤其,还是事关媚儿,可眼下,媚儿的父母,舅舅都不在,她一个唯一的外人,却贸贸然做了这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