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沈婳,今日的她心中总算痛快了些,看过白芍后,她就命丫鬟为她拿了果子酒,斜靠在榻上小酌了一杯。
沈婳心情大好,然而还没等到白芍死掉的消息,她却等来了祖母的传召,这时,她还不清楚,琴儿将一切都招了。
沈婳只当祖母是想让她陪着下棋了,施施然放下了酒杯,她向来得宠,觉得晚去一会儿也无伤大雅,就沐浴了一番,毕竟祖母一向不喜酒味,总不好带着酒味去见她。
她却不知,见她迟迟不来,老太太脸色越发难看,得知她跑去沐浴了,老太太气得胸口都有些疼。
张妈妈连忙帮她顺了顺胸口,安抚了几句。
沈婳绕过紫檀木喜鹊登梅图屏风,就笑盈盈福了福身,“孙女给祖母请安,为了见祖母,孙女特意沐浴了一番,祖母闻闻我香不香?”
她正欲起身赖到祖母怀里时,却突然听到祖母的厉声呵斥,“跪下!”
老太太声音甚为威严,这一声怒喝带着难以控制的愤怒。
沈婳身躯颤了颤,老实跪了下来,“祖母,不知孙女犯了何事,竟惹得祖母这般生气?”
她抬着头,骄傲地仰着脖颈,因从未被祖母这般呵斥过,心中有些憋屈,面上也一副委屈的神情。
她这两日都未出府,能惹祖母生气的只有“假装断腿”一事了,以为是丫鬟婆子的议论,惹祖母不喜了,沈婳眼眶发红,先发夺人道:“难道祖母也觉得我假装断腿,是为了害妹妹不成?我待妹妹什么样,祖母不清楚吗?您如今竟因丫鬟几句议论,就不信我了吗?孙女着实冤枉!”
见她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后,还胆敢质问自己,老太太心中愈发愤怒,她指了指沈婳,手抖了又抖,骂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的贴身丫鬟该招的都招了,你还有什么脸说冤枉?!”
她说着示意张妈妈让人带上来。
沈婳心尖颤了颤,满目震惊。
下一刻,清风堂的丫鬟婆子就押着三个人走了进来,除了慧儿和琴儿,另一个竟是琴儿买通的为白芍行刑之人。
见琴儿愧疚地看着她,沈婳身躯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眼中也闪过一抹慌乱,“祖母……”
她平日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这会儿见这几人都被祖母拿下了,她多少有些慌。
老太太失望道:“枉我平日疼你,如今都到议亲的年龄了,竟胆敢做出这等事!你知不知道,但凡一件暴露了,你会是什么下场?!说不得整个国公府的姑娘都会被你连累!你怎这般狠心?”
第8章 初步惩罚 陆凝眸色晦涩不明,披衣下了……
沈婳可不就是狠心,上一世为了毁掉沈娇的名声,她不惜装作断腿,沈娇名声毁了,她舍身救妹的美名却传扬了出去。
府里有个克人的姑娘,其他姑娘的名声自然也受到了连累,原本还有不少人想求娶沈婧,沈娇克人的名声传出去后,那些欲要提亲的人家都生了退却之心,最后沈婧的婚事自然是不尽如意。唯有沈婳保住了美名。
可惜,她千算万算,没料到皇上会给陆凝赐婚,她也成了当今圣上手中的一枚棋子。
如今面对祖母的指责,她却丝毫不觉得是她错了,她不过是为自己的幸福争取罢了,那人眼中只有妹妹,那她就毁掉妹妹。
她自幼没有生母,继母待她虚心假意,父亲只会饮酒,哪里会管她的亲事,祖母就算宠她,也已经老了,她不为自己争取,谁能帮她?她只恨琴儿背叛了她,望着琴儿的目光也满是怨毒。
老太太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见她毫无悔改之意,气得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若非张妈妈扶住了她,她非倒下去不可。
张妈妈吓得不轻,见她有些喘不过气,连忙让丫鬟取了救命的药丸,给老太太喂了下去。
瞧见祖母这个模样,沈婳心中总算慌了,她并不蠢,自然清楚,自己在府里可以呼风唤雨,依靠的不仅仅是父亲,如果祖母被她气出个好歹,她也讨不了好。
她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跪着来到了祖母跟前,哭道:“孙女知错了,孙女也不是有意害妹妹的,我只是听了丫鬟的挑拨,才差点酿下大错,我再不敢了,求祖母原谅孙女这一次。”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瞧着着实可怜,想到她小小年龄竟这般狠毒,老太太心中满是失望。
她一把推开了沈婳,骂道:“我没有你这样狠毒的孙女,沈娇再不济,也是我国公府的嫡女,你这般作践她,坏她名声,你可曾为国公府考虑过?又可曾顾及过我和你父亲的颜面?又置其他姐妹何在?你真是猪油蒙了心!”
她害白芍老太太能忍,她坏沈娇的名声却是老太太无法忍的,倒不是她多在乎沈娇,沈娇名声若坏了,整个国公府的姑娘都会受到牵连。
老太太本不信,她会这般对待沈娇。
毕竟平日里这丫头一向待沈娇亲厚,老太太自己不喜沈娇,瞧见她身为姐姐,如此挂念妹妹,心中却是受用的,只觉得自己疼爱的孙女是个重情的。
她心中一直以为沈婳之所以假装断腿,是为了坑沈婧,沈婧不过是个庶女,平日里又对荣氏百依百顺,沈婳不喜欢她也情有可原,她与沈婧的争斗,老太太都默默容忍了。
谁料,沈婳竟真如丫鬟所传的那般,想彻底毁坏沈娇的名声,也亏得她没有得手。
老太太满心失望,只庆幸沈婳尚未及笄,若是出嫁后,惹出这些事,国公府的颜面真要被她丢光了!
沈婳倒在地上后,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她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后怕,抱住了老太太的腿,哭道:“都是孙女错了,孙女真的知道错了,祖母知晓我对他的心意,孙女一心只想嫁给他,他眼中却只有妹妹,你让我怎么办?我也不舍得伤害妹妹呀。”
她哭得几乎泣不成声,“我每晚都做噩梦,祖母,我真的很庆幸没有成功,我只是一时脑子冲动,才受了琴儿的唆使,我早就后悔了,我让人给白芍下毒,也仅仅是太怕了,白芍太聪明了,她定然怀疑了此事,她如果告诉妹妹,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妹妹!”
“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她就是我的命啊,祖母,我真的好怕好怕,我错了,我真的后悔了,如果妹妹知道她有个这样鲁莽冲动,被情感蒙蔽的姐姐,我还不如一死了之。我干脆死了吧,死了,祖母就不会怪我了,妹妹也不会对我失望了。”
沈婳说完,就站了起来,哭着跑向一边的墙壁,直接撞了去。
老太太满眼惊骇,“拦住她!”
此事老太太本就不欲声张,室内仅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皆是她的心腹,她们几个也被震住了,闻言连忙去拦,沈婳已经撞伤了额头,额头瞬间肿了起来,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有些触目心惊。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老太太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她一生什么手段没见过,哪里瞧不出沈婳是在以退为进,也不知她刚刚那些话,有没有半分真心。
正因为如此,她才愈发失望,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狠心?对别人狠,对自己竟也这般狠。她死去的娘明明性格温婉,再温柔不过,想起长子执拗的性子,老太太闭了闭眼,只觉作孽。
因着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老太太终究下不了太狠的心,半晌一字一句道:“不必寻死觅活,去祠堂罚跪去,对着列祖列宗好生反省,另禁足三月,将《女诫》罚抄百遍,没我的命令,你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许出府!若有下次,休想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沈婳自然听出了老太太的言下之意,她终究还是疼她的,今日的事,不会声张出去。
沈婳被丫鬟拉出去后,老太太就命人毒哑了琴儿等人,随后将人发卖了。
今日房中几人皆是老太太信得过的,纵使如此,老太太也好生敲打了一番。室内安静下来后,她依然胸口疼得厉害。
见她着实气狠了,张妈妈劝道:“二姑娘年龄尚小,定然是受了刁奴唆使才做下这等事,老太太莫要气坏身子,这几个月再好生教导一下,二姑娘必能符合您的期望。”
老太太叹了口气,以往只觉得这个孙女是个聪慧的,有她当年的风采,谁料竟……
老太太不傻,自然清楚今日之事,是有人布了局,不然这一切怎会这般巧合?
琴儿该招的皆招了,却没认下刺杀慧儿一事,若非慧儿哭哭啼啼跑来又是求她又是威胁的,这件事,她说不得就隐忍不发了。背后之人,不仅算计了沈婳,还将她对沈婳的容忍度都算了出来,当真是不容小觑。
老太太靠在暖榻上,一时之间只觉心力憔悴。
清心堂虽未有旁的消息传出,琴儿等人被发卖出去的消息,却没能瞒住。
半夏忿忿道:“老太太还真是偏心,二姑娘这般害姑娘,竟是半点丑闻没泄露出来。”
沈娇早知老太太会替她遮掩,这会儿十分平静。
这也是沈娇没将事情彻底闹大的原因,真撕下这层遮羞布,不仅沈婳恨她,老太太和沈父也只会恨她,到时,沈婳未必受罚,她肯定逃不了心思深沉,迫害姐妹的骂名。
有些事,她沈婳能做,她却不能做。谁让沈婳是他们的心头肉,而她只是个爹不疼祖母不爱,随时都能被舍弃的孩子呢。
沈娇这般谋划,倒也不算一无所获,沈婳虽能逃过一劫,她身边的人却必然会大换血,没了可用之人,对沈婳来说同样是致命一击,老太太定然也会对她有些失望。
等老太太彻底失望,沈婳在府里的地位,必然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沈娇深知沈婳的性子,清楚她绝不会安分太久,下次惹出的事,可不是老太太想遮掩就能够遮掩住的。
她只耐心等待便是,现在,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晚上沈娇难得没有做噩梦,陆凝却再次惊醒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身后满是冷汗,胸膛也剧烈起伏着,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他伸手看了看,手指很干净,手心除了有潮湿的汗渍,并无任何血液,然而他却依然觉得掌心的黏腻感太过真实。
他再次梦到了在灵凤阁遇到的那个小姑娘,一连梦到了两晚,梦中的她,倒在血泊中,身上全是血,他将人抱在了怀里,手颤抖着,却怎么也不敢触碰她的脸。
只是想起这幅画面,他就有些喘不过气,最后猛地惊醒了。
从小到大,陆凝没少做噩梦,自打父皇和母后相继死在他身前后,他没有一日轻松过,小时候的他,更是时常陷入梦魇中。
这两年,他才逐渐好了些,如今不曾梦到父皇,也不曾梦到母后,他却梦到了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女。
陆凝眸色晦涩不明,披衣下了床。
他走到窗前,看向了夜空,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树枝摇晃间,阵阵凉意袭来,然而他胸口那阵窒息般的疼痛却没有缓解的趋势,若非确定他不曾中毒,陆凝都以为她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他站了半晌,才低声道:“去查一下我外出那日,在灵凤阁遇见的是哪家姑娘。”
随着他话音落下,室内突然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他跪了下来,恭敬应了一声,便闪身离开了。
第9章 遇到故人 那人一身红衣,正懒洋洋斜靠……
翌日恰好是十五,沈娇等人都是每逢初一、十五,来给老太太请安,沈娇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时,被张妈妈告知,老太太病了,还在歇着,今个儿就不见他们了。
沈娇仔细询问了一下祖母的病情,面上适时露出了忧心,见沈娇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张妈妈心中不由叹息,老太太哪是着凉了,分明是被气的。
沈娇也没过多停留,象征性询问了一下老太太的情况,就离开了,她走出清心堂时,恰好遇到了她的大堂哥和二堂哥。
安国公府子嗣单薄,长房仅有一个男娃,是沈娇的继母荣氏所出,今年才十一岁,大堂兄和二堂兄皆是二房所出,一个十九岁,一个十七岁,如今都在国子监读书。
这两位堂兄与沈婳关系极好,与沈娇并不亲近,这会儿瞧见了也仅仅是唤了声,“三妹妹。”
沈娇福了福身,唤了声大堂兄和二堂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们,祖母病了,不会见他们时,两人就已经越过她,径直离开了。
沈娇神情微顿。
也是,她还没离开清心堂,哪个敢与她亲近。
半夏跟在沈娇身后,不由为自家主子心酸得慌,只觉得府里的少爷小姐一个个都势利眼得很,见老太太不喜欢他们家姑娘,连句寒暄的话都不敢与自家姑娘多说。
什么人呢!
沈娇心中却没什么波澜。
荣氏的住处离老太太的清心堂不算远,绕过回廊和一座假山,就到了。沈娇过来没多久,就见大姐姐沈婧和她的生母柳姨娘一道来了。
沈婧容貌秀丽,五官并不像沈娇和沈婳这般出众,却别有一番温婉贤淑的气质,与柳姨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柳姨娘出身小门小户,因着沈娇的生母赵氏嫁入国公府三年,依然没有身孕,才被纳入府。她姿色虽不出众,性格却很温婉,沈初海对发妻赵氏无疑是动了真感情,哪怕膝下无子,也不愿意新纳的妾室是个不安分的,他正是看中了柳姨娘的与世无争,才选中了她。
沈娇虽不讨厌她们母女,却也没什么交情,这会儿见了也没过多寒暄,柳姨娘也是个寡言的,仅靠沈婧在维持气氛。
三人又在厅中候了一会儿,荣氏才回来。她也去瞧了瞧老太太,因着府里是她掌管中馈,就张罗着请了大夫,又让人给老太太熬了一些养胃的粥,这才回来的迟了一些。
荣氏是个心思深沉的,待人接物都让人寻不出错来,见她们都站了起来,笑道:“都坐下吧,不必行礼。”
她膝下仅有一子,沈婧如今也养在她膝下,因着这个缘故,她对柳姨娘倒是极其和善,率先与柳姨娘客套了几句,才对沈婧和沈娇道:“后个儿是黎老太太的寿宴,二丫头要在你们祖母跟前侍疾,三丫头和大丫头随我一道去吧。”
她笑着对沈娇道:“正好用不了几个月你就要及笄了,也该出去长长见识了。”
荣氏以往出门应酬时,都是带沈婧和沈婳,沈婧是年龄大了,需要为亲事做准备,荣氏也乐意提携她,沈婳则由于是嫡长女的原因,她若只管沈婧,不管沈婳,国公爷对她一准儿没有好脸色,如今沈婳无法跟去,她才想到沈娇。
沈娇恭敬地应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半夏很是为自家姑娘高兴,每次沈娇受到不公平待遇时,她都要伤心许久,天天盼着他们姑娘赶紧长大,只觉得等姑娘成了亲,苦日子就熬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