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进了里屋。
“秀儿,那事儿得跟长青说……”
“娘……”
“秀儿,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方便开口,娘来说。咱主动提起来,比以后扯出来强。再说,张罗这事儿的是俺跟你爹,跟你没关系……”
陈王氏很有魄力,出来就跟长青说了。
“长青啊,你走了,水秀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俺怕水秀想不开,憋出毛病来了,就跟她爹想了个招儿……”
章长青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事儿?
他反应很快,立马说:“娘,这事儿不怨您……”
“呃,不怨就好……”
陈王氏三句两句,就化解开了。
章长青瞅瞅水秀,笑着说:“爹,娘,亏得当初拍了电报,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陈水秀红着脸,也不吱声。
章小叶发现爹不错,开朗大度,挺幽默的。当然,这事儿她也有责任,一心想着给娘找对象,心急了点。
吃了午饭,一家三口就告辞了。
章小叶牵着爹的手,说:“爹,咱们去林记药铺瞅瞅?”
“好啊,正想看看林老先生呢。”
说话间,进了药铺。
林老先生正在坐堂。看到章长青,一眼就认出来了。
“章同志,快坐下,让老夫给你把把脉。”
章长青也不客气,端坐在案前,伸出左臂搁在脉枕上。
林老先生把了脉,又拿出一个小木锤,照着身上敲敲打打。敲到右腿时,就说:“章同志,你这条腿经脉堵了,肌肉有点萎缩,得赶紧治治,不然,以后有得罪受……”
“好啊,那就治吧。”
章长青对中医很信服。中医不但救了他的命,还改变了他的人生。
“来,坐榻上,把裤腿儿挽上去。”
章长青挪到榻上,挽起了裤腿儿。一条红红的伤疤露了出来,看着很吓人。
林老先生取了一瓶药膏,用小勺子蘸了一点,涂抹在伤处。又指着大腿、小腿上的胆经穴位,说:“章同志,以后每天都要捶打这里,一次捶打两百下,一天最少捶打两次……”
林老先生在诊疗,章小叶目不转睛地瞅着。
她对穴位已熟记在心,缺乏的是实践。
林老先生开了药方子,又拿出两瓶药膏。
“章同志,照着这个抓药,喝上两年,再涂抹药膏,坚持捶打,你这条腿就保住了。”
“林老先生,太感谢了。”
因为这条腿,章长青差点转业。听说有救了,甭提多高兴了。
陈水秀也很开心。长青的腿要治两年,就不能轻易上前线了。
从药铺出来,章长青哼着歌儿。
章小叶瞅瞅爹的右腿,想回去后就拿爹试试手。
*
章长青在家住了十天。
这是他参加革命以来,住得最长的。
章小叶可找到事儿干了。她逮着爹,捏一捏腿,捣一捣穴位。还跟爹说:“这叫阳陵穴,胆经上的重要穴位,没事了就捶一捶……”
章长青咧着嘴,小叶子让干啥就干啥。
这么一来,全家都晓得了,叶子是个小大夫,做事可认真了。江玉梅还专门让小叶子摸摸她的肚子,跟小娃娃打个招呼。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可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章长青提着旅行包,去省军区报到。
他的关系转到了省军区,由省军区统一安排。这是组织上对他的照顾,参加革命多年,离家近一点总是好的。
半个月之后,老家收到了长青的来信。
他在信里说,他被分到了后勤部,担着重要任务。他没提随军之事,也没提啥时候回来探亲。
陈水秀只顾着高兴,并未多想。
章小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爹像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她瞅瞅信封,只有一个信箱号码,盖着部队上的三角邮戳。
这个年代,安全是第一位的,包括家人在内都不会透露。
第33章 任务
*
章小叶的预感果然很准。
因为腿伤不适合一线, 章长青去了安全部门。这是刚成立的机构,归总后勤部直属。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去某研究所,负责保卫工作。
吴主任说:“长青同志, 研究所担负着科研攻关任务,技术骨干来自全国各地,有相当一部分是海外归国人士, 组织上已做了甄别。可为了保险起见, 还是要提高警惕,防止敌特混入......”
建国初期, 情况十分复杂。
吴主任经验很丰富, 特意叮嘱道:“长青同志, 你是从外面调来的,没人认识你,正好摸一摸情况……”
章长青接受了任务, 就换了一身便装扮作工作人员,随着一批新来的技术员去了研究所。
研究所在郊外, 由几栋官邸别墅改建而成, 周围拉着高高的院墙, 未挂牌匾。工作人员吃住都在院里, 很少外出。碰上开会交流, 就由保卫科的同志护送着。
院里条件不错,有办公楼、食堂、宿舍、阅览室、浴室、运动场等等。技术骨干有特殊照顾,住得是单间,其他人员住宿舍。章长青住在二楼最东边, 没人晓得他的身份,只有保卫科的李政委了解他的底细。
章长青投入到了工作中,顾不上考虑别的。
虽然知道水秀在家里等着他, 小叶子也跟他提过,要随着爹来部队上。可现在情况特殊,只能往后推延了。
后勤部考虑到了这一点,就做了安排。
赶在月初发放津贴,就帮他汇到老家去。吴主任说:“长青同志的家属,符合随军条件,可现在为了协助完成任务,只好留在乡下了。”
*
远在柳沙湾,陈水秀按月收到汇款,惹来了一片羡慕。
村民们都说:“瞧瞧,叶子娘算是熬出来了……”
陈水秀也很高兴,把钱交给公爹。章怀良说:“叶子娘,这钱你拿着,虽然咱没分家,可私房还是得攒几个。”
“爹,您就收下吧。”
章怀良考虑了一下,只收了一半,另一半让水秀自己保管。
陈水秀拿着钱,有点紧张。
藏在哪里好呢?就在屋里打转转。章小叶见了,就指了指柜子,压低了嗓门说:“娘,那底下有一个暗盒,就藏在那里,没人晓得…..”
陈水秀放好了钱,才稍稍安了心。这是穷怕了,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哪。
章小叶也跟着阔了起来。娘给了她两张纸币,面值都是一千元(合一角),说是压腰的。她藏在荷包里,跟那几十枚铜板在一起。
有了钱,章怀良就去赶集,割一块猪肉。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一顿饺子。
生活好了,章老爷子的脾气也没那么大了,章怀良也很少挨骂了。
当然,也有美中不足。
长青和水秀都很年轻,却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有嫉妒的就说怪话:“有钱咋了,还不是守活寡?”
对陈水秀来说,她已经习惯了分离,长青不在跟前也不觉得了。
这些日子,长青半个月写一封信,很少提及工作,倒是叮嘱她好好学习,说文化太重要了。可家里一堆事儿,玉梅姐又即将临产,哪有时间上课啊?她想放弃,可长青在信里说,他正在学文化,就怕自己落后,跟不上形势。
章小叶也给娘鼓劲儿,说:“娘,家务活儿是做不完的,就搁在一边好了。”
识字班的韩同志也说:“水秀妹子,你好好学,争取念到小学毕业。”
陈水秀白天没空,就晚上去听课。
章小叶陪着娘,听到一半就睡着了。家里面,长志和继宗都念过私塾,识几个字儿,看到水秀这么用心,也跟着去听,顺便把接送的任务担下了。
江玉梅挺着大肚子,也不肯闲着。
她说:“秀儿,俺也去听,不然,就落后了。”
一家人都在进步,章小叶开心得不得了。
这是解放初期的一大特色,从城市到乡村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
在旧社会,受教育是有钱人的特权,穷人吃都吃不饱,哪敢往这个上面想啊?可新社会就不一样了,人民当家作主,扫除文盲成了核心任务。
打去年开始,县里召集了一大批文员、学生,随着工作队下到各个镇子、村子,开办夜校、补习班、识字班,免费传授文化知识。
对村民们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
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大人孩子都学起了文化。当然,也有封建脑筋,看不惯女人读书识字,就想着法子阻挠。
章老爷子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见孙媳妇去上补习班,就骂怀良。
章怀良装着听不见,有空了也跟着听听。长青写信说过,没文化可不成,建设新中国不能靠睁眼瞎,更要培养几个科学家,才能更好地做贡献。
*
日子一恍而过,转眼到了秋天。
章长瑜回来了,给亲戚们报了喜。
他要成家了,对象是一个女教员。去年从学校毕业,在小学校里教书。县里开会,女教员跟他坐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就认识了。后来,又碰见过几回,打了招呼。人家对他有意思,把他的情况都打听到了,就托人传话。
一开始,他觉得比人家大十岁,不合适。
女教员说:“咱不嫌弃。”
赶着老家正给他说媒,都是崔家那边的亲戚,推都推不掉,就想接触一下,好让娘甭操心了。
这一来二去的,就熟悉起来。
女教员叫李秀云,今年十九岁,有知识有文化,跟他思想接近,有共同语言。他动了心,就托媒人登门把事儿定了下来。
章家门里都很满意,觉得郎才女貌正般配。
章怀原也托人打听过,李秀云的爹是职员,不算宽裕也不算穷,跟他们家差不离。崔氏一开始不满意,想把娘家的表侄女说给长瑜,可长瑜不同意,才不得不点了头。
婚事定在了腊月初六。
章长瑜本想按照新礼登记结婚,不再操办了。可李家觉得就一个闺女,怎么都得风风光光地打扮出门,就提了一点要求。
章怀原就跟崔氏商量,是在县里办,还是回老家办?
崔氏想省钱,就说:“在县里办吧,长瑜不是想登记嘛,登完记了,请那边喝个喜酒,摆几桌不就得了?”
“行。”章怀原一向听崔氏的。
他跟老家这边说:“长瑜要按新礼办,文明着呢。”
章家人觉得长瑜是二婚,低调一点也好。
章怀良也没意见,不摆酒,大家不都省了?章老爷子不高兴了,说:“老三这是咋了?跟前就长瑜一个,还这么扣扣索索的?”
章怀原听见了,就买了两封点心来探望,堵住了老爷子的嘴。
长瑜娶亲是喜事,可章长志担着一点心事儿。他跟江玉梅说:“继文他娘,长瑜这一娶亲,继业不就有了后娘?”
“唉,有就有吧,这可拦不住。”
“说的也是,继业十五了,是个大娃娃了,能自个儿操心了……”
江玉梅即将临产,顾不了那么多。
家里请了接生婆,给江玉梅看了看,说胎位很正。章小叶也瞄了瞄,大娘闲不住,生娃娃会容易一些。
几天过后,江玉梅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婴,哭声嘹亮。
章怀良很高兴,家里又添了一口人。
他瞅瞅西厢房,要是长青和水秀也生一个,就更好了。
第34章 喜事儿
*
生娃是大事, 长志去老丈人家报喜。
玉梅娘一听,就说:“长志,俺去伺候月子, 你那边老的小的小,没一个中用的……”
说着,就收拾包袱, 随着长志去柳沙湾。
陈水秀正手忙脚乱, 见玉梅娘来了,心里一松。
玉梅娘嗓门很高, 把一家人指挥得团团转, 很是秉气。当然, 她有这个资本,闺女能生养,搁在哪里都能横着走。
这也勾起了陈水秀的心事。
长青若是在家, 她也能像玉梅姐那样多生几个。可她是军属,哪能跟老百姓一样啊?长青在信里说, 要提高思想觉悟, 给军属们带个好头。虽然是大道理, 可对自身的要求不知不觉就提高了。
章小叶可不管那么多, 立马给爹写了一封信。
“爹, 您啥时候回来啊?我跟娘都很想你。”
可想归想,信件都攒在一起邮寄,一个是等邮递员来,另一个是想节省邮费。部队上寄信是免费的, 可地方上省内邮寄一次得四百块(合四分钱),可以买四个烧饼了。
一个月过后,娃娃满月了。
江玉梅基本上恢复了, 玉梅娘这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临行前,长志装了半口袋麦子、半口袋玉米,一并送过去表达谢意。
陈水秀稍稍喘了口气。这一个月可忙坏了,又要做饭,又要洗洗刷刷,还要准备冬衣,真是一点空闲都没有。
可忙归忙,识字班的课程却没拉下。小叶子一到点儿,就提醒她:“娘,该走了。”她想偷个懒儿,小叶子就揪着她,说:“娘,您若是不去听课,等考试时就抓瞎了。”
就这样咬着牙坚持着,熬过了这个月。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颇有成就感。惹得玉梅姐抱怨说:“瞧瞧,这生娃有啥好处?吃苦受累不说,连学习都耽误了……”
要说是这个理儿,世上哪有两全的事儿?能抓住一个就不错了。
小娃娃满月了,该起名儿了。
章怀良翻着族谱,给娃娃起了一个名字叫章继涵,请族长大人添加到族谱上。
章小叶伸头瞅瞅,才晓得她也上了族谱,大名叫章继萱。
可一家人都喊她小叶子,早把大名给忘了。她想,就叫小叶子呗,跟前世的她正好重名。她已过了五岁生日,就要上学了,睡懒觉的日子也没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