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抬眸看向余鱼时,小丫头盯着这里的眼神,格外的,不友好。
他心中一动。
有些猜测,是不是小姑娘醋了。
可到底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女,若说她醋了,未免不够严谨。
只是她这个眼神,让裴深多少有些享受。
“好,我这就去洗了。”他声音里还有一丝笑意,转身时,像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个脚下不稳,下个楼梯都撞到我,弄脏我衣裳。”
“我下次得小心些才是。”
这番话落在余鱼耳中,只换来她一声赞同。
“的确要小心点才好。”
得了她的回话,裴深顺势回头看她。
“小丫头,不喜欢我身上有别人留下的胭脂?”
余鱼没想到,这居然让裴深看了出来。
她也不忸怩,认真点了点头。
“不喜欢。”
“我知晓了,以后不会再有的。”
裴深很有当一个庇护少女角色的认知,答应了她,自然是要做到的。
等他离去后,余鱼也回到了内间。
她一面是听着丁管家的那些话,一面是被裴深身上的气息扰的脑袋疼,整个人都焉了一截,一回来,又是小莲端来的药。
余鱼忽地有些情绪低落,让小莲放下了药碗,也不想动,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
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药碗,热气腾腾的药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她也没有之前反应那么大。
苦,难受,可她不太想动。
身体里的力气都花光了一样。
她难道是又生病了吗?
余鱼不知道。
一碗药已经放得几乎凉了。
余鱼摸着药碗,慢腾腾地,将近乎凉透的药喝了下去。
苦涩在舌尖蔓延开。
叩叩两声,余鱼才抬头,裴深已经抬脚大步迈过门槛。
他已然是沐浴过了。
松松垮垮的丝绵长衣,半披着湿发,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他本就生得浓颜俊秀,这般模样,倒像是个夜里来袭的妖孽了。
余鱼就愣住了。
她目视着裴深一路走过来,在她身侧落座,嫌弃地看了眼她手中的药碗,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颗松子糖,直接塞入还傻着的余鱼口中。
“早半个时辰就听你丫鬟说给你煎了药,这会儿才喝。怕苦就来找我,我这儿有糖,知道吗?”
“……哦。”
余鱼咬着嘴里硬邦邦的松子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这已经天黑了,他都沐浴过了,怎么还来?
面对余鱼的茫然不解,裴深要镇定自若多了。
“刚刚我险些忘了。”他又起身,若无旁人的往余鱼的梳妆台前一站,翻了翻,手中攥着一盒小小的胭脂过来,将胭脂盒递给余鱼。
湿着头发许是有些难受,不少发丝紧贴着他纤细的脖颈,甚至还有水珠,顺着他的鬓角落下。
他却含着一抹笑,朝余鱼抬起下巴。
“不是不喜欢别人留下的胭脂味吗?今天哥哥教你一招。”
“来,”裴深绮丽低靡的声音仿佛是妖孽的诱惑,“把胭脂洒在我身上。”
余鱼攥着他塞过来的胭脂盒,明显跟不上裴深的想法。
“什么?”
裴深索性自己动了手。
他的手攥着余鱼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她另一只手,掀开胭脂盒盖,再将胭脂点在她的手指。
“抹过来。”他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襟。
余鱼指尖绯红,却发现裴深的耳朵尖,比她指尖还要红。
她心中一动,却抬起手指,慢腾腾地,将指尖的一抹绯色,点在了裴深的耳垂。
“好烫。”她喃喃低语。
裴深没想到她居然抹在了他耳廓上。
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却强忍住了。
俊美的少年耳尖带着一抹胭脂绯色,手撑着腮,懒洋洋点了点小丫头的眉间。
“我之前带的那点胭脂,可让你遮盖了。我也给你保证,以后只会让你小丫头给我身上染胭脂。”
“现在,不讨厌我身上的胭脂气了吧?”
余鱼不知道为何,心中忽地极速跳了跳。
“……不讨厌了。”
他发现了啊。
余鱼想,她或许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胭脂味,原来也有这么让人心动的时候。
余鱼愣愣地看着裴深绯红的耳尖。
她好像喜欢上了这种胭脂味。
第17章 在小丫头面前做个人
丁家姑娘入国公府已经三天,终于让丫鬟给正院递了拜贴,说是隔日的清晨,前来拜见国公和国公夫人。
余鱼以往没有拜见过什么人,也不知晓这些礼仪,她本也想不到这方面来,还是裴深心中有数,找了自己院中的一个嬷嬷,指点了她一番。
顺便让她招来丁管家,问了一些关于丁府人的情况。
如今丁管家自认和余鱼是一条船上的,自然是知无不言,将丁府的大概情况,说与了她,还提及了关于一路以来带着的礼物,其中有哪些,哪些是献给国公的,哪些是给夫人的。
余鱼默默记了片刻,将这些可能会被提起的,都牢记于心。
此日清晨,小莲早早准备好了衣物,伺候余鱼更衣。
这又是一套崭新的衣裙,新雨青对襟上襦暗绣金丝,烟霞色抹胸,枫叶红洒金裙更是有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工艺,是与之前余鱼穿过的衣裙,截然不同的奢靡。
她年岁小些,倒也没有上妆,梳了发髻,簪上两根衔珠玉枝,就算收拾妥当。
掀开垂帘,早早在落地罩外等候的裴深回眸看了她一眼,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你倒是快。”
“更衣束发都花去了大半个时辰,怎么还能算快。”
余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湿润着。
她说话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说你快,是因为旁的女子更衣梳妆下来,至少一个时辰起。”
裴深起身,随手将自己手边的一顶烟灰色斗篷递给小丫头。
“披上,你病刚好,清晨外头还有些湿气,别又受了寒。”
“好哦。”
余鱼披上这条烟灰色的斗篷,将一身艳丽的颜色稍微遮掩了一二。
这明显也是少年郎的斗篷,和她之前披过的一样,长长宽宽的,垂过脚踝。
她熟门熟路挽起一截攥在手中,跟在裴深的脚后,随着他前往正院。
一尘院虽然是世子的庭院,却远离正院,也远离后院,两个人带着下人走了一刻多钟,才抵达正院前的小花园。
铺着碎石子的陆面两侧栽种着不少盆花,五月的时节,倒是难得有一些彩色。
“我母亲……性情或许有些古怪。”
走着走着,裴深脚步慢了些,冷不丁说道:“若是说了什么,你听不懂的,或者听着刺耳的,记下来,回来说与我。”
余鱼有些奇怪。
“你不是和我一起吗?”
“不是一起,”裴深给她解释,“我陪你去,等一会儿母亲定然要留你说话,那时候,我不在。”
“哦……”
余鱼起初的气定神闲,在知道裴深并不是陪着她一起的时候,烟消云散,心下又有了一些忐忑。
正院外头种着长青松树,树下两个得体的嬷嬷带着丫鬟正候着,一见到走来的裴深和余鱼,笑着屈膝相迎。
“见过世子,丁姑娘好。”
“世子和姑娘可用过膳了?夫人这会儿还没有用膳,不若陪着夫人一起用一点?”
余鱼只带着笑点了点头,她还不知道这个府里的规矩,也不知道裴深和他的母亲是如何相处的,索性不开口。
“不必。”
裴深直接拒绝了。
余鱼好像有些隐约的感觉了。
裴深和他的母亲,关系也不算是多么融洽。
正厅里嬷嬷奉了茶来,说是本在用早膳的国公夫人,已经扶着嬷嬷的手从屏风后出来。
裴深起身,同时用手拽了拽身侧的小丫头。
余鱼反应很快,立即放下茶碗跟着起身相迎。
“深儿。”
年近四十的国公夫人穿着朴素又端庄,云髻不簪一钗,还未落座,就亲切地喊着自己的儿。
“来得巧,等等陪母亲用个早膳,可好?”
站在裴深身侧的余鱼眨了一下眼,唇动了动,却把想说话的咽了回去。
刚刚进来时,那个嬷嬷不是都问过了吗?裴深拒绝了,怎么国公夫人还要问一遍。
“我最近胃口不好,我院子里的丫鬟在炖糜粥,回去再用。不劳烦母亲了。”
裴深拱了拱手,又一次拒绝。
这拒绝委婉了些,却也是拒绝。
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肠胃若是不适,早些找大夫来看看。”
她匆匆说了句,连忙把目光落在余鱼身上。
“这位……”
余鱼见问到了她,双手交叠,躬身。
“问夫人安。”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僵硬。
只这么四个字之后,余鱼刚直起身,就被裴深扯了扯衣角。
“自报家门。”裴深几乎是气音提醒着他家小丫头。
奇怪,国公夫人不是明明知道,她现在顶着的是丁姑娘的身份吗?就连那门口的嬷嬷迎接时,也是喊的她丁姑娘。怎么这会儿,还要她自己自报家门。
余鱼不是很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按照裴深的嘱咐,又加了一句。
“丁氏柔儿给国公夫人问安。”
国公夫人这才笑开了来,抬手轻柔地挥了挥。
“这就是柔儿?来,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余鱼上前去,手直接让国公夫人握在手中。
夫人摩挲着她细嫩的掌心,笑得真切了些。
“好孩子,路上受苦了。早知道你家中要送你来,该来一个信,我派人来接你才好。也免得路上下人照看不周,让你险遭不测。”
这个裴深可没有教过,余鱼只能摇摇头,努力让嘴角扬了扬。
“那就太麻烦了。”
“胡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是我深儿的未婚妻,楚国公府,迟早是你的家,我是你阿娘,这都是应该的。”
国公夫人直接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红珊瑚串子戴到余鱼手腕上,笑眯眯问她:“刚来就病了,我想见你都不成,如今可大好了?”
“好多了,多谢夫人关心。”
余鱼肢体有些僵硬。
陌生的夫人就这么牵着她的手,做出一副十分亲热的模样,她并不太能适应,多少有些不自在。
“深儿藏着你,连我这个亲娘想见你,都不容易,柔儿不如搬来与我同住,日日见着,我心中也欢喜。”
国公夫人亲切地握着她的手,笑吟吟提出建议,等着余鱼的回答。
“这……”余鱼心下一乱,不知道是该怎么作答。
平心而论,她是不愿意的。
和国公夫人只这么短短片刻的相处,她都浑身不自在,后背直冒汗,若是与她同住,岂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的。
何况她又不是真的丁姑娘,不是她未来的儿媳,若是她日后知道了,这日日相处的情分,放在夫人眼中,岂不是她欺骗人感情。
裴深不在身边,她心里没底。
想了一大堆,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还没等余鱼说出第二个字,裴深放下手中茶碗,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国公夫人和余鱼同时抬眸看过去,裴深对着夫人拱了拱手。
“母亲,这件事不必再提。”
“她在楚国公府一日,就在一尘院一天。”
国公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
“深儿,这怕是不妥,柔儿到底是个女儿家,住在你的院子里,说不过去。”
“有何说不过去?”裴深有些不耐烦提起这件事。
他起初就想好了,小丫头他要亲自抚养,就要留在自己的身边,偌大的楚国公府藏污纳垢,他信得过人的,没几个。
小丫头若是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放着,他根本无法放心。
“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孩儿,如何跟你同住。”说到这个,国公夫人脸色也淡了,松开握着余鱼的手,颇为不赞同,“你这件事,做得太不妥了。”
“那又如何?”
裴深淡淡扫了眼明显慌乱不知所措的小丫头,忽地想到什么,嘴角勾了勾。
“她是我的未婚妻,早点熟悉我的院子不是好事吗?”
国公夫人被怼的哑口无言。
她瞪了裴深一眼。
“你!就没有考虑过,万一婚前闹出些不好交代的事,你就罢了,她以后如何自处?”
这句余鱼没有听懂,按照裴深说得,听不懂的,就归他。
裴深却猛地皱起了眉。
“母亲,她才多大,您担忧得未免过分了些。”
自己的母亲,连这种怀疑都能说得出口。
裴深神色不太好。
她居然担心,他和余鱼会有些什么首尾,苟|合,婚前闹出孩子来。
小丫头才多大点儿的人,他完全,就是把她当做……
当做……
裴深的目光落在余鱼身上。
还未及笄的少女许是之前有些亏待了自己,身量不足,相貌也还带着一些稚嫩,全然信任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巢里雏鸟。
裴深觉着母亲着实有些胡思乱想。且不说他不是什么品行不端之人,再如何,他也不会对一个小丫头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