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不懂事,他的确得处处留心,能多陪着她就多陪着,多教一些。
裴深在余鱼身侧落座。把玩着墨锭,轻描淡写说道:“他不合适。”
“你需要记住,只要是有不知道的,需要人教的,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
“哦。”余鱼似懂非懂,“可是你是世子,不是很忙吗?什么都找你,耽误你的时间。”
“笨。”裴深毫不客气在小丫头脑门儿上轻轻敲了敲,“我既养你,便是你的……哥哥。外人才叫耽误,凡事找哥哥,是亲近。”
原来如此。
余鱼小小吐了一口气,心下也松了松。
偌大的楚国公府,她只信赖裴深一人,就连半路伺候她的小莲,都并不是熟悉的,他不在,她心中的确空落落,甚至在有些时候,会不安。
本来只是想问问他,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
他回来便是不怕耽误,与她而言,随着裴深回来,心中安宁了不少。
“我知道了。”余鱼点了点头。
裴深这才将墨锭塞给小丫头,指了指端砚。
“不是要研墨吗?来,重新磨,我教你。”
余鱼攥着墨锭,刚慢慢磨着,裴深就在旁边指点:“砚滴入了清水初磨时,可快一些。”
“哦。”
她依言加速研墨。
“刚刚听田二说,你是要给几位姨娘写回帖?”
裴深一边看着小丫头笨拙地研墨,一边问她。
余鱼就把三位姨娘和三位姑娘递来的帖子说给裴深。
“姨娘们你可以不用理。”裴深并不太给这些姨娘脸色,他本就不喜楚国公府,对那几位姨娘,谈不上多少厌恶,只是自然的排斥罢了。
“田二说,几位姨娘是长辈。”
余鱼想到自己家中时,府里也是有几位姨娘的。
后娘恨她们恨的牙痒痒,奶娘来看她时,有时会提一嘴,几个姨娘和后娘关系不睦,后娘天天打骂姨娘,奈何她父亲护着,每次都闹得不可开交。
她偶然也是听后娘说,妾这个玩意儿,就是打死,也就是赔点钱的事。
但是在楚国公府的姨娘不一样,田二之前与她说时,姨娘们与世子关系不亲厚,但是也是半个长辈,尤其是作为丁姑娘,初来乍到,必须要有些晚辈的礼仪。
“你若搭理她们,她们只会蹬鼻子上脸,拉近关系。”
裴深不喜楚国公府里的这一套。姨娘们为了给庶子某个前程,心里的小九九,并不少。
不过这些阴私,倒也不用给小丫头说。
没得让她听了不舒服。
“那这回帖……”
余鱼迟疑了。
“你初来,写个回帖见一见,倒也无妨。”裴深顺手指点她研墨的姿势。
“手握紧,用力些,推出去时,要轻。”
裴深见她动作多少有些生疏,忍不住伸手,将她的手指捏着重新固定位置。
只帮她纠正了一下姿势,并不多留,匆匆片刻就收回手来。
余鱼手指蜷了蜷。
半天,才继续顺着裴深教的姿势重新研墨。
“见她们时,随意问候两句,不到半个时辰你就走。”裴深继续指点她之后该做的事情,“她们不敢拦你,你只要见过这一次就不用再见了。”
余鱼听着,歪头小声问:“你不喜欢她们吗?”
裴深沉默片刻,把小丫头的脑袋推回去。
“谈不上,她们与我不熟。”
余鱼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我也与她们不熟。”
裴深听着,嘴角忍不住一扬。
“好。我们小鱼,说话算话。”
余鱼脸蛋有些泛粉。
他又叫她小鱼了……
墨汁浓淡适中,润了笔尖,在洒金信笺上落下一笔。
余鱼书写的很认真,书写了整整一张信笺,墨迹还未干,她兴冲冲抬眸问裴深。
“是这样写的吗?”
“当然不是。”
裴深看着她一手无筋骨软绵绵,形态又散的字,书写着冗杂又白话的内容,头疼地扶额。
批评她?小丫头之前读书不多,似乎也是没有什么写字的条件,勉强能写出来,已经比绝大部分寻常人厉害许多。
再挑剔她,也没有什么道理。
“罢了,今日时间太匆匆,我且教你怎么写,日后每天书写五页字,练一练你的字体。”
裴深说罢,抬手,然后在余鱼的肩头顿了顿,没有继续。
“有一件事,我得提前说明。”
他一脸正色,余鱼也跟着严肃。
“哥哥请说。”
裴深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唇角上扬。
他轻咳了声,眼神落在她的手。
“今日我教你写字,多少要搂着你,”裴深挺直背,俊美的少年一脸认真时,叫人不敢多看一眼的迷人,“动作或许有些轻佻,但是我并非轻佻之人,你可懂得?”
余鱼沉默片刻,想了想,需要教着写字的动作。
的确有些过于亲密了。
她以往是从未与旁人有过这般近距离的接触。
可是换做是裴深,也许是从被救下来睁开眼的那一刻,就在心中认定他是一个及其安全的人。
仿佛只要他做的一切,都是她能毫无抵触接受的。
余鱼点了点头。
裴深得到了允许,手慢慢绕了过去,教着她如何着笔,又握着她的手指,沾墨,在崭新的花笺上,行云流水的书写下简短的两行字。
手被攥在他的掌心,余鱼只需要卸了力道,跟着他的方向走就是。
本来是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裴深落笔是如何把控的,可是他下巴几乎枕在她的肩膀,微弱的呼吸扑在她耳廓,搅扰的她心里头乱蓬蓬,别说要看着他如何落笔写字,就连自己手下写了什么,都不知晓。
一张回帖写完,裴深放开她,等花笺墨迹干透,他重新着笔沾墨。
“我再教你一张。”
他轻声说着。
裴深牵着余鱼的手,写下几乎相同的七份回帖。
墨迹都干透,余鱼和裴深沉默着收拾书案上的纸笔。
裴深清洗毛笔时,忽地叫住余鱼。
“你的字练习太少,一时半会靠自己写不出筋骨,让别人看了去,容易露馅。”
“……嗯。”
裴深回眸,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从明天起,我教你写字。”
余鱼抿着唇,片刻后,小小声低语。
“……好。”
第20章 文贤公主
裴深写的回帖是在三日后,三日后在楚国公府最大的湖中廊桥和姨娘们相见。
小莲从衣箱里取出又一套崭新的衣裙捧来,伺候余鱼更衣时,忍不住的和余鱼低语。
“姑娘,这世子到底准备多少套新衣,每次见客穿的都不一样。”
余鱼也不知。
她从踏入楚国公府那一天起,所有的衣物饰品都是裴深一手操办,收纳的防潮衣箱,就是满满三大箱。金银玉器,更是装满了大大一口妆奁盒。
且这一套套衣裙,单布料就是寻常人家难以见到的稀有,更别提上面精美的刺绣,串着的珍珠金线。说是每一套都价值不菲,也不为过。
这般大手笔,着实让之前没有见识过的小莲震惊万分。
余鱼早在刚被裴深捡回来时,就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感觉,他是一个在她身上不吝钱财的人。
看病吃药,住客栈,找人伺候,零花钱,为了她专门套了个马车。
三个多月下来,余鱼早就习惯了裴深在‘养’她这方面的大方。
之前也没有穿过什么多漂亮的衣服,被裴深养着,天天都能穿好看的衣服,到底是小女孩儿家,对此满心欢喜。
新的一套是偏藕色的高腰襦裙,与之前的窄袖不同,今日的,却是广袖。
这般打扮,稍显端庄又文静。
廊桥足有一丈宽,十丈长,左右设有围栏排座,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张铺着棉布的木桌。
五月过半,荷叶连连,偌大的廊桥四处挽着垂纱,微风清徐,卷着的是姨娘丫鬟们身上扑来的胭脂香。
余鱼和小莲并不认识路,还是裴深专门留下的一个得体的嬷嬷领路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一尘院的丫鬟,手捧托盘,上覆红绸。
她提裙踏上廊桥,远处垂纱那儿,坐着几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细声细语的笑声,隐隐传来。
“丁姑娘来了?快快请来。”
三位姨娘年约三十,笑吟吟地抬手招呼,让丫鬟仆妇前来相迎。
张嬷嬷跟在余鱼的身后,小声提点。
“头上簪着水玉翡翠簪的,是孙姨娘。穿蓝裙的,是赵姨娘。摇扇子的那一位,是袁姨娘。”
余鱼上前,依着张嬷嬷教的,微微躬了躬身。
“三位姨娘安。”
“丁姑娘好,”第一个说话的是孙姨娘,她看着一团和气,笑吟吟牵着余鱼坐下了,慢声细语地,“前些日子得知姑娘远道而来,还没见着,姑娘就病了。我这心里头也焦急,本想去见见姑娘,就怕反而惹姑娘受凉。只能等到今日相见。这不,我给姑娘准备了一串菩提珠,愿菩萨保佑姑娘身体康健。”
“多谢孙姨娘。”
余鱼记得裴深的提醒,只要是姨娘给她的东西,收着就是。
少说话,多听。
她乖顺地模样让另外一个柳梢眉的姨娘捂嘴笑着。
“早听说丁姑娘生得好,让我们世子一见倾心。让我仔细瞧瞧,丁姑娘果然生得惹人怜爱,把我那三丫头都比下去了。”
“姑娘如此姿容,我这儿倒是有一支玉簪,配得上姑娘。”
赵姨娘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小盒,打开来递给余鱼。
“听闻姑娘年前及笄,配这只簪子,倒是合适。”
赵姨娘说的是原本的丁柔姑娘,去年底刚满了十五。比余鱼要年长大半岁。
余鱼接过白玉簪,一视同仁道了谢。
“丁姑娘,”袁姨娘摇着扇子,上挑眼打量着她,“我也就是手上有点过得去的手艺,早先知道姑娘要来,给姑娘绣了一个扇面。”
丫鬟捧来一支团扇,几乎透明无丝,前后双面绣,一面是喜鹊登枝,一面是冬雪红梅。
余鱼见了就喜欢,收下笑吟吟道了谢。
她身后的丫鬟,也捧来了礼物。都是从丁府带来的,算不得多精致稀罕,只是在茂管城,已经是顶好的东西。
起码放在三位姨娘的赠礼面前,不值一提。
三位姨娘见余鱼大大方方给她们赠礼,半点也没有因为礼物的价值天差地别而有不自在,相互对视一眼,藏下眼中深意。
“丁姑娘,我也算是长辈,见了姑娘欢喜才给你说,世子总不着家,在外头秦楼楚馆的时间比在府里都多,这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姑娘既然来了,还是早点让世子收收心吧。”
又是秦楼楚馆……
裴深说过,他在那些地方不是沾染胭脂的,余鱼知晓他有旁的事,就是看这几位姨娘眼底的神色,似乎都不知,只在让她劝解裴深呢。
“我记下了。”余鱼刚点了头,那赵姨娘脸色微微变了,颇不自在地揉着丝帕,笑着说,“姑娘大度。”
这就大度了?
余鱼听不懂,只记得裴深的叮嘱,听不懂,就笑。
她淡然地笑着,三位姨娘就坐不住了,不过闲话了几句楚国公府的小事,又问了问余鱼住得可还习惯。
裴深本说,只让她与三位姨娘聊大半个时辰就行,不到半个时辰,从赵姨娘起,都开始推脱有事,先走一步。
回到一尘院,院子里的丫鬟们还在打扫,余鱼进了内间,也不能拆发更衣,只能手托着腮,趴在桌上叹气。
单独是跟三位姨娘相处半个时辰,都让余鱼觉着脑袋疼,一想到一个时辰后,还要和三位姑娘见面,她脑袋更疼了。
不到一个时辰,外头打扫的丫鬟就来通禀,说是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结伴来了。
余鱼刚吃了一碗甜羹,张嬷嬷把人带到偏间去先伺候,给余鱼留下时间漱口,让小莲收拾桌子。
偏间和正间中隔着一道绣屏隔扇门,小莲推开隔扇门,那边三位姑娘都坐在蒲团上,摇着扇子低语,听见动静,都抬了头。
垂眸顺眼的丫鬟身后,是如水中芙蓉般清雅的少女,初见时,几位姑娘多少有些看过了头,没一人说话的。
“丁姑娘,”还是头簪绒花的一个长眼姑娘率先起身,主动给余鱼躬了躬身,“初初见面,我是府里的二姑娘裴烟。”
“二姑娘好。”
余鱼也给二姑娘躬了躬身,相互行礼时,一旁的粉裙少女也起身,给余鱼行了个礼。
“该是叫丁姐姐的,我是府里的三姑娘裴焮,小姐姐两个月。”
小真正的丁姑娘两个月,那就是大余鱼半岁,这声姐姐叫的,让余鱼有些赧然。
“倒也不用喊姐姐的。”
“听见没,喊什么姐姐,”年岁最小的四姑娘裴灵独自坐在原位,嗤笑着灭了三姑娘一眼,“人家可是等着你喊嫂嫂呢。”
本还算和洽的气氛随着四姑娘这一句话,弄得僵硬不堪。
余鱼知道四姑娘说的是丁姑娘,裴深的未婚妻,按她的说法,其实也没有错。
只是她又不是丁姑娘,不是裴深的未婚妻,连姐姐都不能答应,更何况嫂嫂呢。
“灵儿!”还是二姑娘瞪了四姑娘一眼,然后歉疚地给余鱼道歉,“丁姑娘,抱歉了,我家小妹年纪小不懂事,说错了什么,还请姑娘勿怪。”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