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深坦坦荡荡想着,他是人,又不是禽兽。
国公夫人到底没能拗得过儿子,险些不欢而散,还是硬端着笑容,送走了两个人。
在主院耽误的时间并不多,回到一尘院,刚好赶上丫鬟炖了许久的香粥,一人盛了一碗。
病了几日,余鱼都是睡足了才起,今儿要去见国公夫人,倒是提早几个时辰起床,这会儿用了一碗粥,腹中暖暖地,人也跟着困乏,不知不觉间,手里还握着勺子,单手撑着腮竟打了个盹儿。
裴深放下碗,久久没有小丫头说话的声音,他抬眸时,哑然失笑。
小丫头居然吃个粥,都把自己困得睡着了。
她歪着头枕在手上,闭着眸,腮带着一点婴儿肥,下巴尖尖,脖颈纤细白皙,坠着一颗宝石,蓝色的宝石刚好覆盖在她胸前,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说是还未及笄的少女,可也是待嫁少女的年纪,有些不曾注意的,在无意中注意到,就能发现,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年幼。
裴深发现自己注意力不对,强行收回视线,落在小丫头脸上,这一看,才发现,她唇角,居然还黏了一颗米粒。
心中一动,手比他想的要快,指尖直接落在小丫头的唇边,轻轻一抹。
少女柔软的唇在他指下,淡淡的体温,柔软的触感,还有她呼吸时微微的灼热。
她似乎是唇上有所感觉,唇动了动,几乎是将他的手指在唇间含了含。
裴深浑身僵硬,心头猛地一跳。
片刻后,他慢腾腾收回手。
然后狠狠拍了自己手背一巴掌。
这一巴掌猛地惊醒了余鱼,她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满眼睡意地,本能问:“怎么了?”
她声音里都还带着一丝困倦,尚未睡醒时的声音不如平日的清脆,有一些娇气的鼻音。
裴深沉默片刻,然后勾起唇对余鱼笑了笑。
“跟你商量一件事。”
余鱼放下勺子揉揉眼睛。
“好的。”
裴深温和的建议:“如果你发现有一天,我做了畜生行为,记得打我。”
余鱼一口咬定:“哥哥才不会做畜生行为呢!”
娇气的声音喊着哥哥,又是满眼的信任。
裴深沉默着摸摸鼻尖。
也许……本来不会。
第18章 被自家小丫头管着
府里的丁姑娘见过了国公夫人,这仿佛是一个讯号,紧接着,府中各房都派人送来了礼物,还有帖子,邀请丁姑娘去这个院坐坐,来这个院玩一会儿。
裴深早早就出了府,留下的话是说他要去见个朋友,院子里的嬷嬷丫鬟都习以为常,有在房里伺候的,顺嘴就给梳妆打扮的余鱼提了一句,往些时候,世子也不常在府,大多时候都在外头混耍。
裴深不在,没人给余鱼拿主意,她只能自己读着这些帖子,分门别类。
单独她收到的帖子,有三位国公姨娘的,三位姑娘的,甚至还有已经出嫁了的姑娘,也有一份帖子混在其中。
这可不是一个她经历过的事儿。
早些在自己家中,她是关在后院里的一只雀儿,有的一口吃,便是活着,从未见过客人。
之后那两年,她变成了金笼子里的雀儿,吃得倒是有了,却没有了自由。也同样,从未见过外人。
来到楚国公府,余鱼经历了过去从未经历的这些,譬如这种面对拜贴该怎么处理,也是头一回。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小莲,早先不过是农舍贫苦人家的女儿,连丁府都不曾待过,更不知晓高门大户里头的弯弯绕绕。
这要先见哪一位,哪一位见得,哪一位见不得,余鱼都一窍不通,只寻思着姨娘算是长辈,若是请了她,她该去的。
接了拜贴,要写回帖,余鱼却不知道这个常识,打算让小莲去问问,对方说请她过去小坐,是今儿,还是明日。
小莲还没踏出院门,正好遇上田二回来取东西,问了缘由,直接让小莲调转方向,随着他一道去了偏厅。
“问姑娘安。”
田二原名田至中,也是个富足人家的儿郎,一直跟在裴深身侧。
他对一尘院的了解,起码比余鱼要多得多。
田二知晓小姑娘的真实身份,可裴深对外宣布这是丁姑娘,那她就是丁姑娘,田二也严格按照对世子夫人的规矩来,行了礼,直起身后,才含笑对余鱼解释。
“刚刚听丫鬟说,姑娘打算派人去问孙姨娘何时相见。”
“此事只怕不妥。”
余鱼不太懂,直言问道:“是有何不妥?”
“姑娘初来乍到许是不知,这几位姨娘,平日里与世子并不亲厚。”
田二也只是把自己大概知道的告诉给余鱼。
楚国公府,国公和夫人生有两个嫡子,世子裴深,还有个五郎。三位姨娘各自养着小郎和姑娘,平日都是在自己的院子过自己日子,也就是与国公夫人稍有来往,和世子几乎没有多少相处的时候。
三位姨娘就算要摆长辈架子,也摆不到世子的头上来。
同理,身为未来世子夫人,姨娘下了帖子,写个回帖,确认好时间,请姨娘到府中的花园阁楼相见就是。
余鱼似懂非懂。
“那这些,都先挨个儿写回帖?”
“是这样的。三位姨娘,姑娘可以一并相见,选丁府送来的礼物给三位姨娘一人一份,姨娘们定然是要给姑娘回礼的。然后三位姑娘那边也可以一并请,与姑娘们相见,就更随意些。”
余鱼大概明白了。
“那……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回帖要怎么写,她并不清楚。还是等裴深回来指点她得好。
“大约入夜才能回来吧。”田二想了想,给余鱼说道,“今儿他要见的人有些多,夜里大概是饮了酒才归来,那会儿,估计姑娘都睡下了。”
“这样啊……”余鱼犹豫了一下。
“可以拜托你吗?”
“嗯?姑娘请说。”
田二还没有反应过来,见余鱼有些尴尬地扣了扣鼻尖,轻声说道:“我不太知晓回帖该怎么做,不知可以请你帮忙,教教我吗?”
哎?
田二盯着眼前的小姑娘看了眼,然后收回视线,眼观鼻。
“我忽然想起来,世子有事找我,姑娘不如先等等,我去回了世子的话,再来回复姑娘?”
余鱼并不知道裴深在何处,也不知道田二这一去要等多久,只猜测着,总该是在下午前能回来吧,也就应下了。
前面送走了田二,后脚余鱼就让小莲准备好笔墨纸砚。
她得早早做好准备,这可是,她写的第一份回帖呢。
那头田二离开楚国公府,立即骑马赶到了城中有名的望花楼。
说是酒楼,这里一直有着小娘陪酒,算不得正经的酒楼,只比秦楼楚馆好听一些。
偌大的酒楼分了前楼后楼,大白天的,后楼处处门窗大开,长长的走廊过去,数十间小屋里都有人喝酒调笑,小二端着酒水小食,穿梭其中。
田二找到最后一间小间,找到了人。
这个小间里的几个年轻小郎君,搂着娇俏的小娘嘻嘻哈哈。
唯独一个人,孤身坐了一张席。
裴深一身锦衣,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玉酒杯,耳边是小郎和小娘们的调笑声,他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世子,以往您身侧好歹留人奉酒,我怎么听说,从您京郊打猎回来,只要出来玩,身侧连个奉酒的小娘都不肯留?”
田二进来时,同间的周小六还笑吟吟打趣着裴深。
裴深自斟自饮,放下玉酒杯,随口说道。
“没什么意思,脂粉味还熏人。”
那头簪粉花的小娘捂着唇笑:“世子嫌弃奴的脂粉味,怎么不见世子给奴买个好闻的。日后奴也好服侍世子啊。”
裴深眼皮都没抬一下。
“裴世子,难不成真是外头说的,您那未婚妻入京,您现在,是被未婚妻给管着了?”
周小六年纪小,什么都好奇,带着满脸的好奇兴奋,摇着扇子等一个答案。
未婚妻……
裴深顿了顿,又捏起酒杯。
“世子。”
田二终于找到机会上前来,给各位小郎君问了好,然后还没有走近裴深,那席间的小郎就嚷嚷着。
“这不是田二么!来了就一道入席,吃吃酒,闻闻胭脂香。”
“对不住了周小公子,”田二笑着拱了拱手,“今儿实在不便,我就是来给世子带一句话的。”
裴深抬了抬眸。
“嗯?”
田二上前正要低语,那席间的几个小郎君又不愿意了。
“又不是什么外人,还遮遮掩掩作何,有什么我们听不得的?!”
“就是,直说就是!”
这么一撺掇,田二见裴深并没有多少不快,毕竟他知道轻重,不该说的也不会这么说。
“没有外人,你直说就是。”
裴深只当田二来传个寻常的话,淡然捏着酒杯慢慢饮着。
田二见裴深都答应了,又想着,关于世子家里头养着的姑娘,现在都知道是丁姑娘,世子的未婚妻,这不算什么不能说的吧。
“世子,姑娘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田二也就直接拱了拱手,大大方方说道。
他声音刚落,裴深一口酒险些没呛住。
紧接着,那周小六脱口而出。
“哪个姑娘这么大胆,居然敢探听世子的行踪?!”
话音未落,周小六直接让裴深瞪了一眼。
这一眼凉飕飕地,周小六险些以为裴深要拧掉他脑袋了。
一群喝了酒的小郎们半天才反应过来。
“还能有谁!被喊姑娘的,不过是楚国公府的。那三位裴姑娘,可没有一个敢管自己兄长的。除了裴姑娘,这不是还有一位么?”
“那天跟着世子一起回京的美……咳,姑娘?”
“丁姑娘,咱们世子的未婚妻。”
裴深不喜欢这些人嘴中讨论起他家小丫头,不轻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砸。
席间瞬间安静。
鸦雀无声片刻后,还是周小六脸皮厚,谄笑着问。
“世子,您这是被丁姑娘关注起行程了?”
裴深知道小丫头不会无缘无故叫他回去,只担心她一个人在府中,遇上自己无法对付的事,也懒得理席间的其他小郎,拿起斗篷起身。
“等等,世子,田二郎不是说了,人家姑娘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并不是让你现在就回啊!”
裴深披上斗篷,一边系带一边说:“她离不开我,找我必然有事。”
说这话时,他微微抬着下巴,倒是有了几分从前他历来不会做的内敛的炫耀。
“世子?世子?您真的就被一叫就走?”周小六看他当真是要走,垮着一张脸,抬手挥退了席间花娘,压低了声音。
“您是不是忘了,我还有要事没跟您交代呢!”
裴深看了他一眼。
“没听见姑娘找我回去吗?再大的事儿,等我忙完再说。”
周小六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但是叫不住裴深离去时几乎迫不及待的脚步,等人走了,他一拍扇子,满脸深究。
“我的乖乖,这世子未来的夫人不得了啊……”
第19章 练字的姿势
裴深还是途中才听田二提起,关于写回帖的事。
田二提到余鱼本想着让他帮忙,他实在无法,才赶紧来找裴深。
“到底是您未婚妻的身份,哪里能让一个外男教她写字呢。”
裴深听到这里,赶紧夸了一句:“你做得对。”
这种事,怎么可以让别人代劳。回去以后还得给小丫头说说,凡是,都得让他来才行。
田二把人送回府时,自己就在院子门外不肯进去了,然后叮嘱了裴深一句。
“您养的这姑娘,是不是得好好教一教?”
裴深乜了他一眼。
“用你说。”
小丫头先前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诸多事情不太明了。
不过无妨,他总能抽出时间来,好好教她的。
这一趟回来的急急匆匆,算上田二离开的时间,也不过大半个时辰,余鱼这边才启封了一只墨锭,正在准备研墨。
正房的大门敞开着,渐渐天气暖和,也是蚊虫肆闹的时候,院子里的丫鬟往正门那儿挂了两扇纱帘,左右门窗各放着一株驱虫草,就连余鱼用着的书案上,也摆着一株绿茵茵的驱虫草。
余鱼挽着袖子,砚滴倾斜,滴入清水,然后捏着墨锭推入水中慢慢研墨。
她手腕还带着一条珊瑚串子,红色的珊瑚,映衬她手腕白皙如玉。
裴深掀了纱帘进来,就看见余鱼坐卧在蒲团上,手捏墨锭,慢腾腾在那儿磨。
他上前几步,小丫头都没有发现。
背手站在一侧看了半天,裴深还是出言提醒。
“先快后慢,重按轻推。”
他的声音让余鱼手上一划,浓墨险些弄到手上。
她回首抬眸。
“你回来了?”
余鱼惊喜地放下墨锭,正要起身,让裴深按了按肩膀,重新坐了回去。
田二不是说,裴深有事,不到深夜不会回来吗?
怎么这才中午呢,人就回来了?
“不是说你有要事寻我回来吗?不着急,还专门让人去叫我?”
余鱼低声辩解:“也不是多急,就是我不懂如何回帖,想问问你何时回来。”
“你忙着回不来,请田二郎帮忙也是一样。”
裴深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还好他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