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文豪,还钱!——不语忍冬
时间:2021-07-19 09:48:51

  吴绶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那里,他目力极好,在越发逼近土坡的时候竟然隐隐能够看见几片皂色的衣角。
  吴绶心中巨震,皂衣军竟然率先出击了!
  晋安传来的消息并没有太过重要的,但唯一能让吴绶看得上眼的,只有关于皂衣军的消息。
  他清楚的知道皂衣军在南越是何等的威名赫赫,其令行禁止之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据说南越有许多人家竟然心甘情愿去当兵。吴绶一直以为是探子太过夸张。可如今看来,反倒是他狭隘了。
  因为土坡不大,能够掩盖的人并不多。所以这里最多不过几百皂衣军。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力抗吴绶的一万大军,这支皂衣军势必是敢死队。
  能够精通大炮、埋伏钢轮发火地雷的皂衣军,最少也是精兵。周恪和沈游竟也舍得将这些精兵当敢死队来用。
  可若是敢死队,只怕对方是怀揣着必死之心来的,必要之时甚至敢以命换命。
  吴绶一面往前冲,一面试图不断的分析局势。
  然而他刚刚带着众将士来到土坡前面,就看见皂衣军们竟然从土坡背后露出了半个头来。
  他下意识就觉得不好,后背顿时汗毛倒耸。不过眨眼之间,一管管火铳口直挺挺的对着他们。
  这不是火绳铳!吴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铳,但他依然下意识的喊道:“伏低身体!”
  然而沈游下令射击的根本不是他们的人,而是他们的马。
  马匹一倒,极速奔驰的人顺势从马匹上栽下来,被马践踏至死的就有几十人。紧接着又是一轮射击,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
  吴绶滚在地上,满身皆是尘土,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前冲。
  “将军!走!”,庞大海在弹药和炮火声中喊的声嘶力竭,他和十几个亲兵一起,试图护卫着吴绶离开。
  吴绶心知大局一定,自己这一万人怕是栽在这帮皂衣军手里了。让他不甘心的是,他们死了这么多人,皂衣军却依靠着火力压制,未曾折损一兵一将。
  他牙关紧咬,一把提起身后的长弓,瞄准了一个皂衣军,挽弓搭箭,箭矢直直的飞射出去。
  “砰!”
  吴绶心下一寒,下意识卧倒试图闪避,然而弹药依然击中了他的右臂。
  “将军!”,庞大海急的满头都是汗,他一样被流弹片射中伤了脸,咸咸的汗水滴在伤口,疼的他麻痒至极。
  他蹲在地上,试图把吴绶背在背上,在十几名亲卫的护卫下调头往外冲,摆明了是要逃生。
  只可惜来不及了。皂衣军们放弃了手中射空后的燧发枪,选择拿起钢刀冲杀。
  一时间,仿佛漫山遍野都是穿着黑衣的将士。
  顶着炮火冲上来的兵丁全是吴绶的嫡系部队,俱是经历过数场战役的悍勇将士。可在数轮射击过后,死伤无数后残留的兵丁基本战斗意志都被瓦解。
  说白了,他们都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就看到同袍一茬接一茬的倒下。如果没有信念的支撑,再悍勇的人都被会击溃。
  溃败一旦开始,就如同迅速扩大的脓包,蔓延至整支军队。而主将一旦倒下,军队溃败的速度更快了。事实上,炮火根本杀伤不了多少人,这支一万人的军队是亡于踩踏、恐慌……终于兵败如山倒。
  吴绶被俘虏的时候甚至都无法相信自己怎么就输了呢!
  “吴绶,该换药了”,新来的医科实习生一进营帐就开始点名。
  这地方是雏山县的伤兵营。吴绶一醒过来就在此地。营帐极大,一营帐内有二十张床榻。上面躺满了各式各样的伤兵。
  吴绶本以为自己的命运是死在战场上,可他活下来了,他又觉得自己即将被扔进牢里严刑拷打。偏偏如今好吃好喝的呆着伤兵营里,他就觉得敌人是想怀柔,好让他投降。可这都过了十几天了,也没人搭理他。
  怎么说呢,吴绶的眼中充满了迷惑。
  “你愣着干什么?!”,换药的实习医护白青木颇为不满的瞪了眼吴绶。
  旁边年岁稍大一点的李雪梅伸手扯了扯身侧这个不过十一岁的小娘子。
  白青木噘着嘴,即使医护课本上无数次强调过救俘虏的命是对自己的人道主义,可白青木还是绕不过这个弯儿来,她虽说不至于耽误工作,但对着俘虏也没个好脸色。
  尤其是这位俘虏,在战场上差点砍中沈先生。白青木更不高兴了。
  “多谢这位李娘子”,吴绶倒不是刻意忽略白青木,而是因为白青木看上去就是个小童样子,吴绶以为她是李雪梅的小童。
  白青木更不高兴了,但又不能影响工作。她只好一面噘嘴瞪眼,一面轻柔的给吴绶换药。整个人表情和动作极度分裂。
  “不知我何时能够出去?”,吴绶试探道。
  李雪梅一边给别的伤兵换药,一边说道:“你是重伤,前胸被砍了一刀,右臂中弹,身上还有两枚流弹片。估计你还要在伤兵营里待上一个月才能去做工”。
  “做、做工?”,吴绶呆了呆,“什么做工?”
  一旁有个一样受了重伤的皂衣军徐八斤瞥了他一眼,“你是俘虏,我们虽说救治了你,但是伤药费、医护费是需要做工偿还的”。
  徐八斤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得有点儿俘虏的自觉性。别以为自己伤好了以后就能够跑了!欠钱不还,羞不羞啊你!”
  吴绶只觉得心里一哽。这是在羞辱他啊!堂堂奋威将军,竟然被一个普通小兵给嘲讽了!
  “你放心!我将来一定还!”
  徐八斤楞楞的看着吴绶,奇怪道:“不用将来啊!你身上的钱那么多,肯定能还上!”
  吴绶:“……”
  “你怎么知道我有钱?”,然后他迅速意识到这个问题等于白问。因为敌人一死或者一受伤,势必会有士兵去摸尸,试图捡钱。这倒是正常的。吴绶居然难得松了口气,觉得这地方好歹还是有个正常人的。
  然后吴绶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李雪梅一边给别人包扎一边说道:“你伤好之后带你们去俘虏营的官兵会给你一张证明单子,证明官府已经把你的钱财衣物等都交还给了你,你记得收好”。
  李雪梅一个医护之所以对吴绶的钱如此感兴趣是因为吴绶实在是太有名了。
  正常的俘虏身上根本不会带这么多钱。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别说有钱了。绝大部分人身上只有一件破衣服,而吴绶是这批被俘虏的人当中最有钱的一个。
  足足五百两银票啊!据说搜到吴绶衣服的时候,那个士兵都惊呆了。
  于是大家迅速确认了吴绶就是此次高桥之战的领头羊,这还是只肥羊啊!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地,人人都知道吴绶有钱。连白青木、李雪梅这种刚进营地的实习医护都知道了。
  吴绶苦笑起来。那些银票是拿来贿赂的。既是下属给他的贿赂,也是他要给上司的孝敬。
  这是大齐官场的铁则,想在官场混,拿着钱到处拜山头吧!
  当年的吴绶不信邪,头顶上祖宗一个接一个的来,不就是欺他头上无人罩着吗?吴绶狠狠心,正打算将来拿了钱去孝敬上峰、好给自己找个靠山呢,结果就被俘虏了。
  现在倒好,钱也没了。命还不一定能不能保住呢?!
  “等等”,吴绶一顿,对着还在给伤兵换药的李雪梅说道:“你刚才说会把钱财衣物交还给我?”
  吴绶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难道他耳朵边上也有伤吗?
  “你没听错,这里不收俘虏的钱”,徐八斤正无聊着呢,兴致勃勃的截了李雪梅的话头,顿时废话起来,“这里军纪严,两人一组搜的俘虏衣物,根本贪不了钱”。
  吴绶嗤笑,“两人串通,怎么就不行了?”
  徐八斤更好笑了,“这里给的饷银本来就多,看不上俘虏身上那三瓜两枣的几个铜板”,更别提绝大部分人连铜板都没有。
  像吴绶这样会随身揣着五百两巨款的简直是一朵奇葩。
  “而且要是被查出来了,直接就会被逐出军营”,徐八斤挺胸抬头,“想参军可是很难的,要是被赶出去了,再想找份好活计就更难了”。
  “好男不当兵”,吴绶那是没得选,他家世代都是军户,他出生就在军营,这要是有的选,“谁会想当兵呢?!”
  徐八斤这就不高兴了,连带着隔壁病床上好几个兄弟都嗤笑起来,“那是你们!你知道皂衣军的饷银多高吗!平日里还能一日一餐肉呢!
  吴绶茫然了一瞬。他心知皂衣军军纪严明,但他万万没料到,竟然能令行禁止至此。再加上良好的伙食、高昂的饷银……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苦笑起来,他输得不冤啊!
  徐八斤躺在病床上探出头来,一副要在瓜田里吃瓜的表情,“吴绶,你是你们那儿的大将军吗?”
  吴绶素来只被人尊称为将军,被一个小兵呼来喝去,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半晌,吴绶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你能劝降你的部众吗?”
  徐八斤灵魂一问直接把吴绶给问懵了。
  紧接着,这个话题迅速点爆了周围人的热情。
  “我觉得这个好!劝降保不准能行!”
  “不行的,他们大齐那叫什么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吴绶说不上话的!”
  “嗐,这有什么!让吴绶去阵前劝降啊!只要把旗号打出去,肯定有人愿意听。”
  “哎哎,这个保不准能行啊!”
  “行个屁啊!阵前大家都在拼命攻击,谁有功夫听人叽叽歪歪!”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迅速人声鼎沸起来,一帮重伤员仿佛满血复活,热情无比的讨论起战机来。
  吴绶环视四周,问道:“你们都是百夫长以上的将领吗?”
  徐八斤一愣,“不是,我是小组长”。看着吴绶迷惑的目光,他解释道:“小组长就是算上我自己,一共带十个兵”。
  “我倒是,不过是刚刚升上去的,马上就要当上小队长了,也算是你们那儿的百夫长了”
  “那我就不是了,我才来两个月”,刘戈子摸摸脑袋,嘿嘿笑道。
  紧接着,一连串的“我也是”、“我不是”,彻底把吴绶弄懵了。
  他数了数,才发现这地方空了一张床位,除去他一共十八人,其中十二个没有任何官职。
  吴绶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正是春和日暖的好时候,他竟然觉得后背一阵阵凉意。
  一群没有任何官职,在战场上甚至只能够算作炮灰的小兵们,他们如此热切的讨论起战机,恨不能为战局出一份力。
  他们是真诚的期盼皂衣军能赢,甚至话里话外都没把自己当大齐人,他们也是真心实意的把皂衣匪兵们当官府。
  吴绶后背开始出汗了,寒意一阵阵往上涌。
  这些人,已经不是大齐人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讲话条理分明。要知道,在这个绝大部分人都没能接受过教育的年代里,许多底层百姓们左右都分不清楚,一二三都不会数。能够条理清晰的说话已经是难得的了。更别提是在素来堪称大老粗的兵营里找到这样一批人。
  而且这帮人虽说南腔北调,但至少用的都是带着口音的官话。也就是说,这些人读过书、会官话。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聚在皂衣军的军营里,心甘情愿的替皂衣军卖命?
  吴绶的脸上充斥着迷惑和不解,一种懈怠感从心里浮上来。他忽然觉得,明明不过是几座小土坡罢了,竟然将高桥和雏山分割开了,分开了大齐和南越。
  这地方,活像是另一个世界。
  “吴绶在吗?”
  吴绶一愣,抬头看向营帐门口,有个笑容满面的男子站在门口喊他。
  “我是吴绶”,吴绶站了起来。对方脸是笑着的,眼神却宛如钢刀一样刮过来,又仿佛牛毛细针,恨不得把他身上的每一处都看得仔仔细细的。
  吴绶被看的浑身都不舒服,奈何自己尚且重伤,根本打不过对方,只好憋着。
  良久,站在门口的陈章赞叹道:“你被刘三俊砍了一刀,居然还能活着,真是命大”。
  吴绶憋气,这话说得,他那是因为右臂原就受伤,否则也不至于拿不动□□,还被人砍了一刀。简直是耻辱!
  “你可别不服气”,陈章笑起来,“刘三俊的长处不在搏斗,但他依然能把你砍成重伤。可见你功夫虽好,但总有进步的余地”。
  刘三俊不是强在体力上,而是强在技巧上。哪些是人体致命的部位是医科一直以来都在探究的。这些战场上的技巧平日里看不出什么,真到势均力敌生死关头的时候,简直不要太有用。
  吴绶输了,就没办法反驳。他只好一面生气,一面警醒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走吧,吴将军”,陈章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吴绶跟在后头。
  一出营帐,他才发现陈章竟然不动了。只见陈章递交了一份手令给营帐口的两名值岗士兵。两人检验过后发现这是一份提审吴绶的公文,签署人是沈游,经办人是陈章。
  值岗士兵杨五、赵旅一同签署了自己的姓名,确认吴绶已经被陈章带走。
  吴绶已经麻木了,两名执勤的小喽啰都会写字,这地方的识字人数到底有多高。
  他把目光转向了这片营地。只一眼,他就知道营地里一定有扎营盘的老手。
  这个营盘极大,一眼望过去,营帐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到头。他不知道自己处在哪里,也不知道对方用的是哪一种扎营方法,但是这里的营帐两两相对,秩序井然,似乎还分割了区段。
  按照刚才打探来的消息,这地方是伤兵营,这里每个营帐门口基本都站了两个值岗的将士。
  保不准一会儿还有轮岗的人来交班。可为什么伤兵营要有值岗的,是怕里头的伤兵出事吗?还是专门用来看守受伤俘虏的?
  陈章叠好了公文,转头就看见吴绶眼神乱飘的样子,他笑道:“吴将军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这话说的太坦荡,坦荡的吴绶格外别扭。按理,他是俘虏,这帮人似乎一点也不防备他。是觉得他逃不出去还是想怀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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