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崇明脑袋一懵,本来就是深夜被吵醒,脑袋瓜子嗡嗡的,又刚刚在被窝里颠鸾倒凤,这会子整个脑子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格外的不清晰。
好在涉及到此等军情大事,佘崇明还是有些脑子的,他急急道,“来人,传令萧志毅、赵乾、王川、李立之及其余尚书,速速进宫!”
“陛下,当务之急是请陛下先行调动部分守军,驻守皇宫,以保卫陛下安全为要!”
赵识的话并没有错,佘崇明仔细想了想,的确应该这么做,毕竟他的安全最重要。
“来人”,佘崇明一声令下,“拿着虎符,从萧志毅、赵乾以及赵识将军部下中各自抽调两千人马进宫门!”
话音刚落,福禄小心翼翼取出了陛下的那半块虎符,即刻派人去传讯。
此刻,宫人已经点上了无数儿臂粗的牛油蜡烛,让宫殿亮若白昼。刘三俊跪伏在地,没有佘崇明的命令,哨探刘三卑贱之人,是万万不敢起来的。
所以他沉默寡言的垂着头,在自己投向下的阴影里宛如一尊木雕。仿佛连第一步计划成功,开了个绝好的头,都无法叫他心喜。
第一步计划,诱使大批军队入驻宫门。
一则减轻城中城防,武备库,粮库等地的守备力量;二则光明正大的将赵识的士卒运送进来;三则将敌人尽可能的聚拢,无需他们分散寻找;四则将战场局限在皇宫,不要扰民。
“陛下,臣是否需要前去调兵?”,赵识犹豫不决。
佘崇明看了他两眼,大声笑道,“赵将军在此安心歇息,调兵的事自有旁人去做!”
赵识低声道,“臣遵旨”。
他低下头,无声的叹了口气。近些年来,佘崇明疑心病越来越重,这是不放心他出宫啊!
时间在滴漏声中一点一点流过去。
佘崇明站在殿内,踱步来踱步去,眉目间隐隐有燥郁之色。
他原想张嘴再问一问军情,可一看赵识半跪着,腰板却笔挺。再一看哨探刘三趴伏在地,甚至还隐隐发抖。
佘崇明那股子不耐之意,越发明显。鄙贱之人,传个消息都传不明白!
又仿佛过了许久,福禄才弯腰疾趋,进来说道,“陛下,六部尚书与萧、小赵两位将军已在殿前等候”。
“传他们进来”。
少顷,文臣六人,武将两人,八人齐齐入内,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刘三俊眼角余光打量起这八人,等到将这八人的面貌与情搜科的画像一一对应之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计划中的第二步,诱使重臣入宫,一网打尽。
这样一来,既不会造成佘崇明心腹重臣缺漏,也不需要皂衣军在城中四处奔波,省时省力。
与此同时,还能避开强攻这些大臣们的府邸,以尽量减少皂衣军伤亡。并且有效防止这些人在城中,听闻皂衣军进攻的消息后,以臣子之身点齐兵将,负隅顽抗。
也就是说,控制住了这满殿的人员,基本等于控制住了锦州佘崇明的心腹头脑。其余的,不过土鸡瓦狗耳!
刘三俊心里颇为高兴,佘崇明却还得耐着性子等自己的臣子们行完了这通礼,这才急急问道,“赵将军说有皂衣军入城,不知诸位作何看法?”
“皂衣军入城?”
李立之一脸懵,他三更半夜被仆婢从家中喊起来,要让他紧急入宫。
他在路上胡思乱想,从朝堂大事想到皇帝后宫新欢,甚至还考虑到是不是有人弹劾他,就连有人密谋造反他都想了。
李立之思来想去,试图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万万没料到,竟然是这么大的事!
“陛下敢问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没等李立之问清楚,王川急急打断。
“何时何处入的城?人马有多少?现在到哪里了?如何抓获?”,王川乍然听闻这消息,脑子一个激灵,已经彻底清醒了。
沉默的刘三俊听了王川的问话,不由得赞叹道,此人果然敏锐。至少抓住了目前最重要的因素。别管皂衣军是怎么来的,现在的重点是怎么抓住他们。
刘三俊在心里默背着王川的情报,王川此人,情搜科对他的评价还算高,甚至称他为赵识之外,佘崇明的另一条臂膀。与赵识一起,同为佘崇明的中流砥柱、手足心腹。
大概是呆的太无聊,刘三俊不乏恶意的想。忠心的赵识已经叛变了,就是不知道忠诚的王大人什么时候叛变?
刘三俊不仅没有深陷敌营的危机感,反倒由于计划顺利,竟然发散思维,盘点起佘崇明军中、朝中,一应文臣武将的综合素质来。
赵识可不知道刘三俊在想什么。他只见刘三俊跪伏着的身体还瑟瑟发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于是他一面感叹这位皂衣军的将领可真够拉的下脸,一面又要替刘三俊回话。
“启禀陛下,臣手下在皂衣军中官小位卑,最多只知道有皂衣军入城了,但是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入的城,目前行进到哪里了,有多少人马,一概不知”。
赵识苦笑,“还望陛下恕罪”。
“赵将军莫不是开玩笑?!”,李立之呵斥道,“镇守城门的是萧将军、小赵将军以及赵将军自己,若有皂衣军入城,必要通过这四道城门,其中,赵将军独占南北两道城门。有皂衣军入城,这么大的事赵将军竟一无所知?”
“启禀陛下”,赵识跪地叩首,“臣知罪”。
李立之凉凉嘲讽道:“赵将军这失察之罪,怕是跑不了了!”
赵识没有辩驳,半垂下头,毫无辩解之意,仿佛认了这罪名,心灰意冷,长跪不起。
“启禀陛下,当务之急不是追责,而是赶紧加派城外守卫入城,捉拿皂衣军啊!”
王川急得不行,李可之拖拖拉拉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时候跟赵识吵架顶个屁用啊!
“朕已命人拿着虎符前去城外调兵,再传令城中各处,命其加强戒备”,佘崇明顿了顿道,“劳烦诸位爱卿在此陪朕等一等。到天明之际,城外驻军便能倾巢而出,大肆搜捕,势必拿下这帮皂衣贼!”
“启禀陛下,可要臣前去统率士卒?”,萧志毅真心诚意的发问。
全场都很静默。
李立之心里怒骂,莽夫!莽夫误我!
陛下之所以没有派三个将军出去,摆明了是疑心赵识。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中,他生怕赵识有反叛之心,伺机作乱。所以才要将赵识扣在宫中。
这时候若是让萧志毅和赵乾去了,却不让赵识去,那岂不是摆明了疑心赵识。佘崇明固然想跟赵识分润兵权,但在此事完成之前,他绝不希望跟赵识彻底撕破脸皮。
“萧将军,陛下有旨,你也敢抗旨?!”
李可之既是佘崇明肚子里的蛔虫,又是佘崇明钦定御赐背锅侠。其揣摩上意之能,与赵识的军事,王川的刚直,被戏称为锦州三宝。
佘崇明还没说话,李可之即刻蹦出来将话堵了回去,毕竟有些话当皇帝的是不好亲口说的。
“臣不敢!”
萧志毅急忙跪地,沉声道,“望陛下恕罪!”
佘崇明恕不恕萧志毅的罪,王川不知道,但王川知道,他快被气死了!
他即刻下跪,朗声道:“陛下,赵将军统率三军,素来是陛下的心腹重臣。拱卫陛下多年,其坚贞之意,可昭日月”。
佘崇明已经隐隐有不耐之色,王川却话锋一转。
“陛下如此信重赵将军,倒不如留赵将军在殿中拱卫,再将萧、小赵二位将军派出去主理抓捕皂衣军一事”。
佘崇明眉头微动,不过片刻之间,他便笑道,“好好,王卿不愧是朕的心腹,此言深得朕心”。
李立之顿时恨极,王川此贼,暗自揣摩陛下心意,绝非良臣!
当然,他更恨自己,怎么就睡懵了呢?!在为陛下分忧解难的这条路上,竟大失水准。
满座众人,心思不一。然而佘崇明与赵识之间的裂痕,已经肉眼可见到无法弥补。
但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佘崇明竟从御座上下来,先是将萧志毅、赵乾两人扶起来,勉励了一通,要他们速速前去抓人!
只可怜两人但没觉得自己深受皇恩,反倒一头雾水。锦州城这么大,三千皂衣军宛如泥牛入海,这会子想连夜翻出来,简直等于在说笑话。
迫于无奈,两人心知今夜是决计不可能搜查皂衣军的了,那就只能够命令四处加强防备,以备意外。
萧志毅和赵乾正要齐齐应声,却听见佘崇明又笑道,“小赵将军自去宫外领兵,劳烦萧将军和赵卿一起替朕守卫宫门”。
刘三俊面无表情,只拿余光去瞄赵识。
果然,赵识虽不至于面无表情,但脸上也没什么过大的波动,约摸是早就被佘崇明伤透了心。
王川就跟没看见殿中那诡异的氛围,连声道,“陛下,臣愿与小赵将军同往!”
佘崇明顿时大喜,连声赞道,“王卿真乃肱骨之臣”!
因为若让赵识一个人守卫宫门,佘崇明不放心。那就只能再添一个人,而这个人无论如何都只能是萧志毅。因为赵乾与赵识是同宗兄弟。
当日怀揣着某些离间的心思,他才会将赵乾提拔起来。然而到了紧要关头,佘崇明的疑心病又犯了。
他实在不知道赵乾还愿不愿意听令于赵识,所以绝不能让这赵家两兄弟来拱卫他的宫门,于是便凑出了萧志毅加赵识的搭配。
可若让赵乾独自前往宫外,佘崇明又不放心。左右为难之下,王川竟然愿意主动请缨,与赵乾搭配,不管是监督还是监视,都是再好不过了。
以上种种,殿中除了萧志毅,人人都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分明。
刘三俊都只好由衷的感慨一声,玩弄权术、勾心斗角、君臣相隔到了这样的地步,佘崇明不亡才怪!
不过应当也差不多了,刘三俊瞥了一眼牛油蜡烛的燃烧长度。现在蜡烛已经烧了三分之一了,估计等到蜡烛烧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就是佘崇明的亡国之时了。
刘三俊的预料并没有出错。如果俯瞰锦州皇宫的话,就会发现这里正在进行一场诸般错综复杂的势力汇合。
从北侧宫门而入的是赵识的两千部众,其中一千是皂衣军伪装的。原本预定的计划只有一千皂衣军能够乔装入宫。可谁能料到,佘崇明贪生怕死至此,自己调拨了两千赵识部,那就别怪刘三俊了。
这时候,如果再算上原本就驻扎在北宫门甬道两侧的两千赵识人马。那么今日,进入锦州皇宫的就足有四千人马。
看上去似乎很多,然而东、西侧宫门各有赵乾、萧志毅两千人马,若是再算上佘崇明下令带进来的各自两千人马,那么,局势就开始变得格外复杂了。
因为此刻,萧志毅和赵乾的人马加起来足有八千人。而赵识的部众,就算再加上守卫南侧宫门的两千人,也不过是六千人。
这么一算,敌方八千,己方六千,看上去简直毫无战胜的希望。
刘三俊丝毫不惧。如果没有足够的胆量和赌性,他根本不敢带着三千人马进敌方的地盘。
刘三俊的自信并不是盲目的,因为此刻,宫内与宫外共同发生了一场场看上去……很不要脸的偷袭。
宫外
一百皂衣军人人着轻甲,他们分散在距离宫门不远处,于阴暗无声的角落里盯紧宫门。
一旦有内侍宦官带着几个士卒骑马出来,便即刻跟上。
这些宦官拿着圣谕要去各个要害之处宣旨,或是去往武备库,或是去往粮仓,或是去往军队,反正要义就是要让诸将士提高警惕,防止皂衣军侵扰。
比如,二孙就是这样一个小太监。他是福禄的干儿子之一,故而才能获得传口谕这种殊荣。
二孙年纪不大,没担过这种重任。这会子,心里慌慌,两条腿软和的跟个面条似的,差点连马都爬不上去。
好不容易被身后陪同的士卒扶上了马,二孙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这可是干爹交给他的任务,要是办好了,在陛下那里就得脸了。
二孙深呼吸一口气,拽着缰绳,小跑前进。他跑出宫门,到了御街前。正是深夜,街上什么人都没有,天色还黑乎乎的,叫人心里发抖。
“那是什么……人?”
二孙有点夜盲症,他眯起眼,正想宵禁之后为何还会有人在街上?只可惜话还没出口,即刻被人一箭射下马来。身后的士卒竟无一错漏,统统被射成了个马蜂窝。
“快着些”,小队长钱八一催,即刻就有女子上前,换上了二孙的衣物,眨眼之间,就成了个面白无须、身形瘦弱的小太监。
他们仿照着这些士卒的人数,一一骑上马匹,直奔武备库。
“什么人?!”
武备库这种地方,防守极为严密,光是大门前就有三重哨卡。
“陛下有旨,还不快速速唤你们将军出来!”
又尖又细的太监声音在武备库外响起,守卫的将士倒也不慌,“还请验明身份”。
小太监便将一众文书递给守卫看了看,守卫这才急急忙忙前去唤人。
等到这位负责管理武备库的将军将这七个士卒、一个太监请入武备库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为首的士卒钱八即刻长刀出鞘,他生怕一击不成,用的力道便极大,竟然活生生将这位将军的脖颈砍断了一半。钢刀卡在骨头里,血液喷涌而出,竟让周围一众守卫看懵了。
不过眨眼之间,这位将军便没了声息。其亲卫惊惧之下提刀便砍向钱八。周围守卫回过神来,厉声喊道,“敌袭!敌袭!”
然而此刻武备库外喊杀声一片,刀刃相撞,血液迸溅,人声汹汹。摆明了是皂衣军的援助到了。
因为天黑,多数人都在酣睡之中,皂衣军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武备库甚至发生了小型营啸。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散的散。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战斗就结束了。
只可怜萧志毅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出宫巡查各个要地的兵备,就已经弄丢了一个武备库。
不,远不止一个武备库。
城中有三处武备库,四处粮仓,各有守卫约莫一千人左右。而一处要地,能够分配的皂衣军不过两百人,强攻是决计不行的。况且这七处战略要地,赵识已被排除在外。
最后众人只好定计——骗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