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文豪,还钱!——不语忍冬
时间:2021-07-19 09:48:51

  于是全场都很沉默,一时间,仿佛人人都没长嘴。
  沈游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了好几遍。半晌,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降将曾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他直接开口道,“这个……先生都这么说了,那俺就直说了!”
  “俺刚得了个大胖小子,正是要给他攒家业的时候,你们这也不让拿,那也不让拿,连搞点外快都要被军纪司盯着,这还怎么弄!”
  曾英豁出去了面皮,越说越来劲,“就、就那个城门税,对对,你们倒是好心,说是替老百姓着想,把这税给取消了!那咱们这外快从哪来?这打仗哪有不捞外快的?老子脑子提在裤腰带上给你们卖命,你们连点钱都不舍得!”
  “还有,你们这军纪管的也太严了,说不准烧杀掳掠俺也认了,俺也不是那爱杀人的。可这军纪怎么屁大点事儿都管,连俺一天洗几个澡,什么时候吃饭,去哪里撒尿你都管!”
  “还有,你们这个军纪,怎么还管那个叫……打、打扫卫生。对,怎么还打发俺去扫地”,曾英骂骂咧咧,“俺是大丈夫,七尺男儿!怎么天天跟小娘们一样到处扫地洗衣服!”
  曾英骂骂咧咧、嘚啵嘚啵了一炷香,这才意犹未尽的抹抹嘴,往椅子背上一靠,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沈游倒也平静,毕竟她来川蜀,除了是为了做好先期的过渡、视察工作之外,更是因为她知道赵识的部下与皂衣军势必会有所冲突。
  从前像吴绶这样的降将,因为是被皂衣军击败之后才投的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改变不了皂衣军的规矩,就只能改变他自己。
  而后来的吴继纲等人,自身携带过来的士卒不多,资本不厚,又有吴绶从中转圜,倒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
  同为降将,赵识等人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一来他们没有被皂衣军击败过,只觉双方是盟友,而不是上下级,心态上并未转变,对于皂衣军的严格管理,心里自然不爽。
  二来这些人固然能征善战,相当能打,但他们身上有着许多兵油子固有的气息,行事风格与皂衣军格格不入。令皂衣军许多官吏将领都觉得,这帮人极招人厌。以至于短短半月,双方摩擦不断。
  三来赵识等人麾下少说有六万士卒,即使分散在川蜀各大州县,可这对于仅仅只入驻了八千人马的皂衣军而言,是压倒性的力量对比。就算经过半个月的整编、遣散等,赵识在这些人心目中依然很有威望。
  比起投靠皂衣军,赵识的下属们保不准更愿意让赵识黄袍加身,拱他上位当皇帝。这可比投靠皂衣军香多了!
  “曾将军直抒胸臆,是个爽快人”,沈游笑着问道,“不知可还有其他人要说?”
  眼看着沈游似乎并没有要算账的样子,各位降将们面面相觑之后踊跃发言,只恨不得将心里的郁郁不平在这里吐个干净。
  足足吐黑泥吐半个时辰,眼看着无人再发言,沈游这才肃然正色道。
  “刚才我归纳了一下诸位的不满,无非四点。一、军纪管理过于严格,不习惯;二、没有外快可捞,不高兴;三、与女子做同僚,心里不舒服;四、跟皂衣军许多人员产生了冲突”,沈游环顾四周,笑道,“是吗?”
  “是!”
  唐志学面上不屑,心中赞叹,怪不得沈平章能够名满天下,这归纳概括的能力堪称一绝。就这么几句话,她就把众人啰里八嗦说了半个时辰的东西都说清楚了。
  当然,保不准她早有准备。可若是早有准备,那这人反倒更可怕了。未雨绸缪、见微知著却又选择了开诚布公的交谈,看上去坦坦荡荡,绝无小人的鬼祟行径,倒叫人高看一眼。
  “第一条,关于军纪与管理的问题,我只能说”,沈游顿了顿,环视四周,“这一条是不会为诸位更改的”。
  举众哗然。
  唐志学当即一声冷笑,“敢情我们费了这么多唾沫,全是白说!今日沈先生将我们喊来这里,莫不是在消遣我等?!”
  沈游不疾不徐,“皂衣军之所以能够百战百胜、横行天下的秘诀,就在于森严的军纪与细腻的管理”。
  “至少在这里,士卒们的兵饷永远是足额的,他们不需要担心被克扣,也不需要主动去孝敬上峰;不会有上峰随意打骂、羞辱下属;也不会有上峰胆敢公器私用,指使士卒免费为自家干活”。
  唐志学活生生被刺的面皮发红。
  有些话是不能够摆在台面上说的。
  “各位都是将领,算作上峰,自然无法与底层士卒共情”,沈游淡淡道,“昨日收编完毕的士卒刚刚领了一个月的饷银,是提前预支的。诸位可以去试试看,若是此刻大喊一声‘我要脱离皂衣军’,除了亲信之外,有多少士卒愿意跟着诸位走?!”
  唐志学等人的脸色由红转青,宛如五彩颜料盘,格外难看。
 
 
第194章 
  “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唐志学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冷冷嘲讽道,“沈先生倒好,发了饷银以剥走我们的士卒,紧接着又来发难,做的竟比佘崇明还过分!”
  佘崇明分割兵权是自上而下的,甚至引发了赵识等人的激烈反抗,自断生路。而沈游分割兵权是自下而上的,没了基层士卒做根基,所谓的兵权也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这下子连一直没反应过来的其余几个降将都听明白了。
  曾英暴怒,“你个小娘皮!干出这等龌龊事!”
  全场皂衣军几乎都即刻拔刀而起,就连惯来冷静的刘三俊都把手按上了佩刀。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配对先生这样说话?!”
  “若再敢羞辱我等主上,休怪我手上的刀不客气!”
  ……
  与会的皂衣军官吏当中还有好几个小娘子,这会子的眼神恨不得活剐了曾英。
  一时间,群情汹汹,人人横眉怒目,其氛围反倒比第一次对峙更为紧张。
  刘三俊目视曾英,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钢刀,冷笑道,“此贼可杀之!”
  “曾英”,赵识肃然道,“向沈先生赔罪”。
  赔罪?赔什么罪!
  曾英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恨不得将牙齿咬碎,目光中森冷的恶意呼之欲出。
  半晌,他憋着一口气道,“对不住了!”
  “是我管教无方”,赵识打圆场道,“待会议结束后,我势必严加管教”。
  “赵将军,口说无凭,待会议结束后倒不如由我来替将军管教”,刘三俊冷冷道。
  赵识眉头一皱,面露不悦,“倒也不必,会议若是谈不拢,谈何替我?”
  那时候大家只怕要一拍两散,管教个屁啊!
  “行了”,沈游开口道,“都坐下”。
  众人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下,有几个年纪轻轻沉不住气的甚至依然横眉冷对,逼的沈游多看了他们几眼,这才收敛回去。
  半晌,沈游才开口道,“方才唐将军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指责我试图剥离你们的兵权,用心险恶,是吗?”
  “不用说什么‘试图’,你不是已经发了饷银,让士卒们不再听从我等号令吗?”
  唐志学冷冷道,“乘着我等不备,今日又来发难,用心险恶这四个字,可是你自己说出口的,不过倒也没说错!”
  唐志学现在只想把自己方才在心中夸赞沈游的“坦坦荡荡”四个字,扔去喂狗。
  沈游被讽刺了一通,不怒反笑,“方才我说的是饷银,可这人世间,除了钱,总还是有些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情义”。
  “若是发点饷银就能够让士卒们放弃追随你们,那诸位与士卒们多年出生入死的同袍之谊,难不成都是假的?”
  沈游沉声道,“我若真能依靠一份饷银,短短不半个月就能让士卒归心,从而剥了你们的兵权,那该羞愧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们”。
  你们到底做得有多烂,才会让底层士卒们迅速转投他人。
  或者说,你们知道自己有多烂,才会对士卒归心皂衣军一事深信不疑。
  实话总是刺耳的。
  唐志学、曾英等人开始觉得屁股底下长了刺,实在是坐立难安。
  这一番连消带打下来,众人仿佛连气势都被削没了一半。
  “想来诸位应当也意识到了,对于你们指责军纪森严、管理太细这一条,我的态度是不会改”。
  沈游沉声道,“若是有实在不同意这一条的,请现在脱下你身上的皂袍,转身去府衙大堂内寻吏科登记,然后离去。你我好聚好散”。
  “当然,诸位皆是能征善战之辈”,沈游放软了语调,决定给颗甜枣,“我自然是希望诸位能够留下来的。便是实在不能留,我也想请诸位听完这场会议。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你们自己的利益”。
  “什么利益?你先说来,让俺听听”,曾英粗声粗气的说道。
  真要让他们现在即刻下定决心,转身离去,未免也过于困难,总得给点思考缓冲时间吧。况且赵识坐在那里不动如山,仿佛就跟没听见似的。
  一时间,众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附和曾英。
  “是是是,你先说来听听”。
  “你先说,你说完我等再决定”。
  ……
  沈游笑道,“这就涉及到第二条了,你们觉得自己没有外快可以捞,是吗?”
  曾英点点头。
  “那这就要算一算你们的月俸了”,沈游说道,“你们是高级将领,月俸少说也有几十两,这是足额的俸禄,实打实发放,绝不会克扣。你们有何不满意的?”
  “至于所谓的捞外快”,沈游冷笑,“你们是指抢掠百姓,还是指吃空饷?又或者是让士卒送上孝敬?”
  这话堪称诛心。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却还要装傻充楞。潜规则一旦摆在了明面上,就让众人觉得格外难堪。
  “诸位可否为我举举例子,哪朝哪代的官吏将领胆敢说自己劫掠百姓,吃喝兵血,贪污受贿是正当的?”
  沈游厉声道,“除非诸位自己另立山门,否则在皂衣军这里,捞外快是绝不能忍的”。
  她又放缓了语调,“捞外快无非就这么几条路子可以走,还得提心吊胆,生怕为人所知。与其如此,倒不如光明正大的拿着高额的薪俸,花钱也花的安心”。
  满座皆沉默。
  “有些话,我便明说了”,沈游沉声道,“皂衣军用的是高薪养廉的政策。月俸够高,就得死了贪污这条心”。
  她轻描淡写道,“上一年,被内部查出贪污的官吏,不论贪污多少,统一被剥去了官位。贪污数额过大的,按照律法,直接就被明正典刑了”。
  这不是沈游过于简单粗暴,而是在古代这种官对民有着全方位压制的情况下,一旦开了官员贪污受贿这个口子,哪怕只是几两银子,保不准都涉及到百姓一家五口的命。
  全场越发寂寂,大概是被沈游严打贪腐的样子吓到了。
  沈游就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似的,只是面色平静的继续,“处置贪污人员的公告现在还在各大府衙门前贴着,旧日的报纸上也有。诸位若是不信,自行去看”。
  她环视四周,“诸位是要光明正大的拿钱,还是要提心吊胆的拿钱?”
  “这、这……自然是能大方拿钱最好”,曾英扭了扭身子,颇为尴尬道,“可这律法是不是也太严苛了些。贪污不过几两银子就得……”
  “严苛?”,沈游笑道,“百姓们劳作一年得银十两,便已是丰年了。你若觉得我严苛,尽管脱了皂袍,自行离去”。
  十年生聚,沈游下辖的各大州县都建起了学院,年年想报考府衙的人数激增,伴随着频繁的战事,大量的基层人才不断涌现。
  说实话,如果说赵识有帅才,可堪一用的话,那么剩下的人,其军事水平也就当个先锋罢了。
  并且由于这帮人行事极其不规矩,甚至拉帮结派搞山头,沈游巴不得他们脱了皂袍赶紧滚蛋。
  眼看着沈游态度过于强硬,曾英等人屁股黏在椅子上,既不拒绝,也不肯定。
  沈游清楚的知道,这帮人根本就没打算走,因为皂衣军的待遇好。这样的待遇不仅仅是自身的月俸,更多的是那些隐形的东西。
  比如,皂衣军将领出征从不需要考虑后勤不够,不需要操心没有粮食可果腹、没有军饷可发,不需要操心兵刃不够锋利、没有盔甲等等事情。
  攻城略地之后,后续的事情都会被扔去给管理民政的官吏。一座城池,只要军事上打下来了,很快民政上就占住了。
  除此之外,还有来自于普通百姓的敬重。
  这是沈游十年如一日的宣传,加上皂衣军实打实为民谋福祉打下来的名声。能当受人敬重的人,谁要当被人嫌弃害怕的军匪?
  受伤或战死还有不菲的抚恤,死后能入武英殿,得享百姓香火供奉。
  面子里子都占了,身前身后名都有了。哪个傻子想走?
  沈游看的很清楚,以唐志学和曾英为首,与其说这帮人今日是抱怨和胁迫,倒不如说是试探。
  他们说是投靠皂衣军,又仿佛是合作者。双方关系不尴不尬,不上不下。他们不习惯皂衣军的作风,双方人员又起了多次冲突与龃龉,心里不安之下便想着试探试探。
  他们与沈游来来回回的拉锯,既是试探,也是看看能不能逼迫沈游退一步,能不能再占点好处。
  赵识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反正结果是赵识或自愿、或被迫的默认了。所以素来充当这群降将领头羊的赵识沉默寡言当了个背景板。
  因为唐志学唱了红脸,赵识就得唱白脸。
  果然,面对沈游清泠泠的目光,赵识颇为尴尬道,“既然沈先生话已经撂在这里了,那么我等自当遵从!”
  赵识一开口,众人便尬笑着,说着些什么“让先生为难了”、“我等尊令便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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