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现在,这帮人恐怕还有的磨合呢!”,姚爽笑眯眯感叹道,“移山填海不易,移风易俗更难啊!”
“你活儿都做完了?竟有闲心来试探我?”,沈游瞥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姚爽,淡淡道,“他们已经被剥了兵权,远离了自己的士卒,那便能任由我等宰割了。若真的闹出了事情,按照律法处置即可”。
沈游绝不掩饰自己的算计和卑劣。自从走上了这条争霸的道路,风光霁月这四个字,就与她无关了。
因为她得替身后的数万皂衣军负责,替活在皂衣军庇佑下的百万生民负责。她没有资格活得清朗澄澈,活得风光霁月。
姚爽大笑起来,调侃道,“先生如今倒是狠得下心来了。当年在金陵,先生可是连打我们个手板,打得稍微狠一些都要难受一会儿的”。
“时移世易”,沈游叹息一声,“我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扯到无数人,哪里还敢优柔寡断啊!”
姚爽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你……不是来试探我的?”,沈游一愣,说道,“你是来提醒我的?”
姚爽咧嘴一笑,“大人出去平乱,然而南方其余残存的势力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不出三月,必定平定”。
“如今还剩下的拦路虎,只有秦家两兄弟了。秦承章早已决意死守金陵”,姚爽点评道,“这种人,早已丧失了争夺天下的心思,不足为虑。”
“真正麻烦的事是秦承嗣,如果说,秦承章还可以通过围困金陵来解决的话,那么与秦承嗣的一战……”
姚爽忽然换了个话头,评价道,“秦承嗣此人,容貌昳丽却心狠手辣,意志极为坚定,也有平天下的才华”。
姚爽给的评价很高,沈游却毫不惊讶。倒不是因为秦承嗣是所谓的男主,走到了今日,所谓的嫡女重生小说早已毫无意义。
沈游是从情搜科调查的情报中看出来的,秦承嗣此人,手腕毒辣,还格外能忍。
当年,秦承嗣在天下人眼中都是一个没什么声望才华的纨绔子弟。他也借此躲开了激烈的夺位之争,积蓄实力以图来日。
周恪把他坑成那样,按理他该是恨周家的。然而他娶了周婉仪,又下旨表彰了周坪死战守城的功劳。
与秦承章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一时间,天下人仿佛都忽略了秦承章才是大齐先帝确立的正统的继承人,秦承嗣不过是个后来登基的。若论起大统,秦承嗣甚至是那个谋朝篡位的。
此等心智坚忍、手腕圆滑之辈,沈游怎能不重视呢?
沈游毫不吝啬自己的评价,“若无我们这只拦路虎,秦承嗣便应当是大齐的中兴之主了”
“是啊”,姚爽笑道,“一旦秦承章一倒,我们就要直面秦承嗣在淮河—大散关内囤积的重兵。届时,势必是一场死战”。
他感叹道,“死战啊,无数人的命都要填进去。别人的、我的,乃至于先生自己的。我只怕先生临阵手软,便只好当一当讨人嫌的言官,劝谏先生一番”。
沈游沉默。说到底,走上了这条路,便如同趟进了烂泥塘里,谁能保证自己脚底不沾着二两白骨,三两血呢?
半晌,她说道,“若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我尽力为之”。
说着,她大踏步走向了二堂。
出去了几天,二堂堆积的公文能把沈游给淹了。她从中午一刻不停的开始处理公文,直到半夜三更,才堪堪处理了一半。
更深露重,沈游头昏眼花,实在是熬不住了。
搁下笔,上了床。沈游闭上眼。
滴答滴答,滴漏声一刻不停。
半刻钟后,沈游开始翻身。一刻钟后,沈游频繁翻身。两刻钟后,沈游睁开眼。
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毫无睡意。
沈游侧过头,看看身边空荡荡的床铺,低声叹了口气。
难不成真是平日里被周恪拥着睡久了,今日身侧没人,便睡不着了?
那到底是身体不习惯还是心里不舒服?
到底是不习惯周恪走了,还是心里不高兴周恪走了?
大概是夜色太凉太静,沈游脑子里胡思乱想,万千思绪掺杂在一起,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忙忙碌碌一整天,沈游盯着周恪的枕头,忽然发现自己可能失眠了。
她默默的掏出自己枕头底下私藏着的话本子。翻了两页,不仅没看进去,还更烦躁了。
沈游扔了话本子,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明日还有公文要处理,要调拨后续人员去往川蜀,还得去巡视军营。
事情多的要命,哪来的功夫儿女情长。
再说了,习惯这种事情,能够被周恪养成,也能被她自己打破。
不过是两三个月罢了,总能够习惯一个人睡的。
第三天,沈游被打脸了。
因为这一次,她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睡着。这对于白日里劳心劳力,身体脑子都格外疲惫的沈游而言,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事情在不断的变糟。
如果沈游有日记的话,这些日子基本可以概括为。
第一天,失眠两刻钟
第二天,失眠半个时辰
……
第五天,失眠一个半时辰
第六天晚上,沈游妥协了。
她枯坐在床上,开始思考自己失眠到底是为什么?
半晌,沈游穿上鞋子,坐回案几前,铺纸、研磨、提笔。
她深呼吸一口气,尝试着以局外人的角色,分析“沈游”为什么会失眠。
无非是这几种原因,认床,生病,不习惯周恪不在。
沈游想也不想,抬手叉掉了“认床”、“生病”这两项。
她顿了顿,加了一条“心理原因”。
半晌,又叹了口气,仿佛自我妥协一般,在“心理原因”后标注一行蝇头小楷——“可能心悦周恪”。
沈游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半天,又往“可能”前面加了个“很”字。
现在,纸上的原因只剩下两条了。不习惯周恪不在、很可能心悦周恪。
沈游捏着笔,发现自己好像无法继续分析了。
如果只是习惯于被周恪拥着睡,那么已经有六天的时间了,足够她破坏掉旧习惯,养成“独自入睡”这个新习惯。
可是没有,今晚又失眠到现在,沈游的日记本上已经可以添上新的一行——“第七天,分析失败,失眠一个时辰”。
等等,沈游一顿,有没有可能是戒断期,处于习惯破坏与建立的混乱期。以至于她无所适从,深感不适。
沈游提笔,在“不习惯”之后写下了“戒断期”三个字。
要验证是不是戒断期,那就得持续观察。
沈游深呼吸一口气,铺开另外一张纸,给自己制定了助眠计划表以及关于失眠的对照实验。
第197章
沈游高中学的是文科,但这不代表她理科不行。
按照对照实验的原则——控制变量。
那么,唯一的变量就是周恪。
可周恪不在,也就是说,这个变量目前只有“不在”这一中状态,根本无法改变,所以这个实验进行不下去了。
沈游沉默片刻,决定抛开这些,先尝试助眠。
要是助眠有用,能够让她恢复到原本的睡眠质量,那就证明她的确处于习惯破坏与建立的混乱期,那她还实验个屁啊!
于是,在第八天的白天,沈游从药铺购置了熏香。又将晚间的窗户密闭,确保不会有光亮透进来。为了防止自己分心,她把枕头下的话本子放去了案几上。沈游甚至还在白日超额处理了大批公文,以保证自己很疲惫。
第八天晚上,室内黑漆漆的一片,偶尔蝉鸣声透进来,安神的熏香徐徐的燃烧,房间里充满着平和的氛围。
沈游身体与脑子都很疲惫,她闭上眼,打了个哈欠……半个时辰才睡着。
第九天早上,沈游一夜酣眠,醒来后大喜过望。
助眠真的有用!
那还做什么对比实验?!
沈游迅速抛弃了之前的想法,美滋滋的开始尝试起睡眠复健。
首先,一点点剥离药物影响,让褪黑素能够自然分泌。于是沈游撤去了熏香,仅仅只留下遮挡窗户的黑布。
不幸的是,第九天晚上,沈游再度失眠了。
她无可奈何的从床上爬起来,坐回了案几前,呆愣愣的看着之前罗列实验条件的那张纸。
半晌,沈游长长的叹了口气,将那张纸叠好,夹在了案几上的话本子里。
然后她将一支安神香分成两半,只点燃了一半。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过度使用药物,防止形成依赖。既然如此,那便缓慢减少药量,直至不需要的那一天。
然后,沈游……再度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摊了许久的烙饼,沈游睁开眼,反正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处理公文去了。
第十天的时候,沈游还是不死心。她点燃了半根熏香,又开始尝试躺在床上放空发呆。
这个法子极好,脑子里的杂念被清理干净后,沈游终于可以迅速入睡了。
既然有效果,沈游就开始缓慢去除熏香,撤去黑布。
直到第二十天,她终于能够恢复到在无任何外物帮助的情况下,沾着枕头即刻入睡的状态。
第二十一天,沈游一大早睁眼醒来,只觉阳光正好,撒在人脸上,格外的舒畅。
今日正好是休沐日,沈游也不打算起,就这么窝在被子里,懒懒散散的发呆。
由此可见,说什么不习惯,都是假的。
第二十一天,她已经养成了新的习惯。
沈游笑眯眯的闭上眼,正决定再睡一会儿,忽然又猛的睁开眼。
等等,如果她现在习惯了独自入睡,那等周恪回来,岂不是又要建立两人共同入睡的习惯?
沈游拧巴起眉毛,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专门折腾自己。
要不……跟周恪分床睡?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又被沈游按了下去,毕竟周恪是绝不会同意的。
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反正是小事一桩,沈游也不在意,她倒头就去梦周公。
等到沈游舒舒坦坦的睡了个回笼觉起来,这休沐日还没过完三分之一呢,她又得去往府衙处理公事了。
周恪一走,许多公文都需要沈游来调拨处理,工作量变成了平时的一点五倍。所谓的休沐日,不过是能让她早上稍微赖会床罢了。
一个半月的时间匆匆而过,沈游接到一个又一个的战报,批复撰写大量的公文,调动发放海量的人力、物资。
终于,战报里,周遭残余的州县基本都被攻克。实在久攻不下,周恪便会亲上战场,带头冲锋。士气提振之下,原本预计要两三个月才能平定的地区,竟然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尽数被攻克。
至此,历时十三载,除却金陵,整个南方都到了沈、周手中。
沈游搁下笔,伸伸懒腰。
工作告一段落,沈游终于可以舒舒坦坦的去过一个休沐日了。
她的休沐日不是像寻常官吏那样,半旬一次,是个固定的时日。而是什么时候事情不多了,才能够休个一天半天。以至于沈游时常只能等某一阶段的战事告一段落才能休息片刻。
沈游长舒了一口气,按照周恪的脚程,估计两三日之后就要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了就有人帮她分摊工作。
跟她闲聊,督促她早睡早起,夜里温茶添衣,帮她按一按僵冷的四肢……
沈游想着想着就是一愣。此前的日子,她多数都忙于和失眠斗争,再不然就是忙于公务,如今稍稍空闲下来,竟有些想他了。
毕竟周恪是同僚,是合作者,是伴侣。沈游十余年的时间,每一日几乎都有周恪的身影。
一想起周恪,就想起失眠的日子,她又偏头看了眼床榻。这下子有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了。
她好不容易养成了独睡的习惯,现在周恪回来了,怎么办?
“想什么呢?”
沈游一愣,抬眼就是穿着皂袍的周恪。
她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难得能见到沈游这副傻样,周恪毫不吝啬自己的笑意,他绕到沈游身后,自背后拥住她,笑道,“沈小娘子不惦记我,我却是惦念得紧”。
说着,他把头轻轻的埋在沈游的脖颈间,皂角的香气顿时充盈鼻尖。
沈游笑起来,竟然微微侧身,轻轻吻了吻周恪的脸颊。
吻毕,两人俱是一愣。
这还是第一次沈游在没有任何外力下主动亲吻周恪。
没有对他祖父战死的怜惜,没有他费劲口舌的说服,更没有他主动索吻,仅仅只是他离别归来后沈游发自内心的一个亲吻。
周恪暗沉沉的眼底霎时亮了起来,外头黑黢黢的夜色都挡不住他眼底的亮光。
他实在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快活,于沈游耳侧闷声笑道,“我在外头为沈小娘子出生入死。小娘子只奖赏一个吻,未免也太过吝啬”。
沈游已经反应过来,周恪回来了。
但尴尬的是,在她回神之前,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亲一下周恪。
但是没关系,周恪胆敢调侃她,那就说明他们相处的节奏回来了。
沈游当即调侃回去,“不知周大人要什么奖赏?高官厚禄你不缺,金银财宝你也不要。哦,那便是要文卷书籍了”。
“恰好”,沈游兴致勃勃的笑道,“锦州皇宫内缴获了许多藏书,原是佘崇明拿来充面子的,这会子正好拿来给周六首鉴赏一番”。
周恪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闷声笑起来,“谁说我要这些了?!”
“我要的,分明是——”
周恪拖长了语调,于沈游耳畔轻声道,“方才那亲吻……沈小娘子可否行行好,再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