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煌煌,周恪的眼睛又黑又亮,嗓音又黏糊的叫人心慌。
半晌,沈游清了清嗓子,“你赶紧洗漱去!臭死了!”
周恪轻声笑起来。他一路紧赶慢赶,仗打的又凶又戾,堪比杀神。好不容易赶在一个半月解决了杂事。一路上不停的换马,赶回来见她。
此刻,身上俱是尘土、血渍、汗渍。乱七八糟,混杂在一起。胡子也没刮,衣服都是褶皱。
不被嫌弃才奇怪呢!
可就算被嫌弃,周恪也高兴的要命。
他与沈游凑的那么近,清清楚楚的看见,沈游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
“沈小娘子好狠的心啊!卸磨杀驴——这般对待你的功臣!”
分明是控诉,可说话的周恪眉目带笑,便是嗓音都含着笑意。以至于出口的控诉里,活像是裹了一层蜜糖,又黏又稠,又动人心魄。
沈游的心狂跳起来。
她又想起自己写在纸上的那个对照实验。
沈游在发呆,周恪也在发呆。不过一个神思不属,一个在看那个神思不属的人。
半晌,沈游回过神来,“你赶紧的,先去洗漱”。
沈游顿了顿,说道,“一会儿……陪我做个实验”。
“实验?”
周恪一愣,他自然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由沈游主编的学院教材里就有这个词汇。
但他不知道的是沈游要做什么实验?
“好”,周恪轻轻应了一声。
不管要做什么,他总归会陪着她的。
第198章
“你先躺下”,沈游背对着周恪说道。
周恪刚刚洗完澡,衣服松松垮垮的敞着,头发刚刚擦干,整个人正是惬意的时候。他一面乖乖的躺去床上,一面饶有兴致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沈游也上了床。
躺下、脱衣、阖眼、睡觉。
就这?
周恪有些惊讶,他笑起来,调侃道,“沈先生的实验,原来是要看看这床够不够大?莫不是我走的时候你换了张床?”
当然不是。
她是为了验证打破独睡这个习惯后,要多少时间才能习惯和周恪一起睡。
如果很快就可以适应,那就说明她其实很习惯甚至有些依赖周恪。这种惯性依赖是周恪用十余年时间一点一点凿进沈游身体里的。
假如真的是这样,沈游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周恪和她的过往密不可分,也意味着如无意外,周恪会和她的余生紧密相连。
沈游被这样密密匝匝的网牵连着,她自然不会像父母那样,随意背弃爱人。
所以,沈游笑笑,先看看今晚能不能一夜好梦吧!
沈游没有解释,她只是睁开眼,清泠泠的目光里透着些许柔软。她嘟嘟囔囔,懒懒散散道,“头发也干了,赶紧睡觉,明儿还得早起忙活呢!”
说着说着,她的语调低了下去。
才刚刚沾上枕头,沈游即刻睡得极沉。
周恪失笑,心知沈游独自支撑两个人的公务,日夜操劳,实在太过疲惫。他便轻轻的从后背拥住沈游,又替她盖好被子。
很快,周恪也闭上眼。他一路奔波,原本就疲惫至极。这会子嗅着沈游发间的清香,爱人在怀,心中安宁,顿时沉沉睡去。
两人俱是一夜好眠。
一大早,沈游率先睁开眼,她偏了偏头,看见周恪尚在酣睡之中。
晨光微熹,周恪俊朗的面容沐浴在阳光里,显得越发好看。
沈游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凑过去轻轻啄了啄周恪的面颊。
周恪眼珠子微微颤抖。
“不装睡了?”
沈游笑盈盈的问。
周恪无奈睁眼,“沈小娘子难得多看我两眼,我总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是啊,得把握好这个机会”,沈游嘟囔着重复了一遍。
“谨之,我昨日做了半个实验”,沈游凑近了周恪。
两人脸贴脸,鼻尖相触,四目相对。
周恪宽阔的胸膛里,一颗心脏蓬勃的跳动起来。
昨天的沈游怪怪的。可这样的古怪又明显在冲好的方向发展。以至于周恪大气都不敢喘,只敢轻声问道,“什么实验?”
沈游笑了出来,她轻声说道,“之前你刚走的时候,我有些失眠”。
“失眠?”
周恪眉头一皱,“所以你放在案上的安神香是为了治疗失眠?”
“那现在如何了?”
周恪刚把这句话问出口,忽然顿了顿。
沈游昨日在他怀里睡得极好,一夜好梦到天明。怎么看都不像是睡不好的样子。
难不成他还有安神的功效?
周恪呼吸一沉,心脏急促跳动起来。
还是说,沈游终于意识到了……
周恪强压下激动,急急追问,“你的实验是什么?”
沈游一挑眉,翻身叠在周恪身上。
她也不回答周恪的话,只是继续说,“你走之后,我陆陆续续尝试过利用不同的法子助眠。大概大半个月之后,我就恢复到了正常睡眠”。
“哦”,周恪高高提起的心似乎又跌进了低估。感情他对沈游也没那么重要。
可偏偏能睡好又是好事。一时间,周恪竟不知道该不该为沈游高兴。
半晌,他到底还是妥协道,“能入睡就好”。
沈游轻笑起来,“我本以为自己适应了独睡,你回来之后我势必要重新确立睡眠习惯”。
周恪面色一沉,双臂下意识攥着沈游的纤腰,“怎么,你这是要跟我分房睡?”
“我可没有啊”,沈游笑道,“你先听我说完”。
“行”,周恪脸色沉沉,“你今日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心我……”
“你怎么样?”
周恪一哽,清了清嗓子,恼羞成怒道,“别岔开话题,继续说”。
“是是是”,沈游笑起来,也不知道岔开话题的是谁?
“你回来之后我就做了个实验”。
“其实这个实验只有半个”,沈游顿了顿,轻笑道,“不过剩下半个也不用做了”。
周恪茫然,下意识搂紧她,问道,“到底是什么实验?”
他隐隐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今日天色明朗,许是有好运。
沈游先是看了周恪两眼,然后眼带笑意,慢慢慢开口。
“一个确认我对你的爱意到底有多少的实验”。
周恪脑子一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个翻身,将沈游压在身下了。
“你再说一遍!”
语气又低又沉,甚至还带着些凶狠。
沈游不慌不忙,勾着周恪的脖颈,“周恪,我从前觉得,如果说事业是主菜,那么爱情就是装饰主菜的叶片。有最好,没有也行,反正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周恪长相俊朗,博闻强识,文武双全,沈游看他,自然有一份敬重和欣赏之意。
与此同时,沈游素来怜贫惜弱,自然也怜惜周恪。
怜他少年孤苦,无父母庇佑。
怜他恩师去世,祖父战死。
怜他纵横官场,见惯了人心污淖。
欣赏、敬重、怜惜,掺杂在一起,形成了沈游的爱情。
看上去稀薄的宛如晨露,风一吹就散了。
却又在时间的加固下,日复一日,滴水穿石。
直到沈游在离别期间,陡然发现自己被周恪长久的陪伴泡软了心肠,她睡不着的时候一次次思索,终于与自己和解,与父母和解。
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她是爱周恪的。
周恪不知道沈游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略带着些惶恐无措,干涩着嗓音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啊”,沈游佯装叹气。
“我不是有一点喜欢你,而是……”
她凑近周恪的耳畔,轻声笑起来。
“我心悦你,周恪”。
“很多很多,不比你少”。
周恪脑子都是钝的,他茫茫然的看着沈游,眼珠子微微颤动,整个人看上去呆的叫人怜爱。
沈游心想,自己真是完蛋了。她竟然能从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周六首身上看出一股子可怜巴巴的劲儿。
可见,说什么勾引人无非三种套路,变猫、变虎、变被雨淋湿的狗,都是假的。
变成被雨淋湿的老虎才有意思。
若是变成猫,若即若离之下,以沈游的迟钝劲儿,她根本感觉不到猫的爱意。
变成强大的老虎,绝不甘居人下的沈游也不会心生爱慕,她只会视其为对手,让自己也变成老虎。
若是变成了被雨淋湿的狗,更惨。沈游会怜惜,但不会爱慕。周恪就会成为的下属,被她庇护于羽翼之下。
唯有老虎被雨淋湿才能激发沈游骨子里的好胜欲和怜贫惜弱劲儿。
像周恪这样,素来强大的人变成这副呆愣愣的样子,便叫沈游又怜又爱。
周恪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尝试了各种各样的路子。在十余年的时光咯,一点点卸掉了沈游的心防。
过了好一会儿,周恪似乎反应过来了,“你、你说的是真的?”
沈游大笑起来,“你可要听我海誓山盟?”
周恪猛的一点头,斩钉截铁道,“要!”
沈游眉开眼笑,清了清嗓子,“待我说完,劳烦周六首点评一二”。
她饱览天下话本子,理论经验甚多,又有那样一对父母,天分极高。
以至于半柱香后,周恪面红耳赤,毫无招架之力。
他不仅没能点评,反而被灌了一肚子的甜言蜜语,就连穿衣洗漱都眉目含笑。
第199章
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姚爽坐在下首处理情搜科的公文,偶尔抬头看两眼上首的沈游和周恪。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人夫妻多年没红过脸,感情虽然极好,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粘糊。
可今日为何突然之间就眉目缱绻起来?
周恪眉眼含笑,不是平日里那种虚伪的温和,而是整个人都格外快活的样子。
沈游望向周恪的时候,也是神色柔和,眼带笑意,眼波流转之间俱是风流婉转的多情之色,活生生将周恪看到耳根发热。
姚爽倒还好,他待沈游,敬重之心极盛,从不敢有半分亵渎之意。故而他他只是笑着,一双眼睛刀刮一样,直扫旁边正低头发呆的赵识。
赵识不过偶然被沈游看了两眼,只觉心尖都发麻,他下意识避开沈游的眼睛,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他心中暗叹,以这位沈先生的姿容,若不是自己打下了家业,只怕这美貌便成了招祸的根源。
沈游根本不知道她的一众下属们到底在想什么。
她点了点人数,朗声道,“除去金陵城之外,南方各州县均已平定。故而今日这场军事作战会议,便是为了商议如何攻打秦承章”。
在座的高级别文臣武将齐聚一堂,各大科司均派遣了人员前来与会。
整个临川府衙里里外外都是重兵把守,如此之多的人却寂寂无声,大堂和两侧厢房内的值班官吏们便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搅扰了二堂内的会议。
“要打秦承章,左不过围困或是死战”,刘三俊率先发言。
马平泰紧跟其后,“围困好,死战耗费太大了”。
“不成的”,姚爽摇摇头,“金陵城高水深,秦承章囤积了十几年的粮食,还有十万重兵于城内,若要选择围困,我们少说也要耗个几年,未免太过费劲儿”。
他惯来笑嘻嘻的脸上已经不笑了,冷冷道,“遑提淮河一带还有秦承嗣虎视眈眈。一旦他选择了南下,秦承章又突围……他们兄弟二人虽有龃龉,但大敌当前,谁知道这两人会不会联手?”
对于秦家人而言,他们这股异军突起的皂衣军,可是大逆不道的谋反之辈。
比起内战,保不准人家觉得应该联手先驱外敌。
史量也点点头,“总得料敌以宽。毕竟我们不知道秦承章心里,皂衣军与秦承嗣,谁拉的仇恨值更高!”
马平泰摇摇头,他废话虽多,但正事上好歹不含糊,“可若是直接攻城,金陵城内重兵把守,根据线报,秦城章还修筑了许多瓮城,一座接一座。”
“若是死战,我等只怕刚刚克下金陵外城,内部还有数座城池。一座接一座,全都得拿人命去填。”
“你怕死,俺可不怕死!”
曾英刚刚投降,急着立功,他即刻站起来,抱拳请命,“让俺去!俺必打杀了秦贼!”
马平泰眉毛一扬,冷哼一声,“你懂个屁!”
“你!”
眼看着两人快要吵起来了,沈游只好笑着打圆场,“诸位战意盎然是好事,如今是作战讨论会,原就该直抒胸臆。只是既然是讨论,总有争执”。
沈游环顾四周,目光从各大科司的官吏将领乃至与各类降将身上划过去,她整肃道,“按照规矩,所有作战会议上的争论,出了门便要全数忘却。不管是什么品级、什么出身……谁若是携私报复,自有军法处置!”
这话说的曾英汗毛一凛,他讪讪坐下,巴巴的看向自家赵将军。
谁知赵识心思全然不在曾英身上,他面色沉凝,脸色比受挫的曾英都难看。
“大人”,赵识沉声道,“李铎已被调往金陵,此人极受荆州兵爱戴,统兵有方,颇有帅才”。
这个赞誉相当的高,姚爽顿时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