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旦被骗开了大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这帮疏于兵备的守卫,顷刻之间就被皂衣军杀了个干净。
这也是整个计划的第三步,诱使佘崇明自己派遣信使去传旨,督促各个紧要地带注意警戒。
宫外计划如期完成,七个要害之处,尽数落于皂衣军之手。
与宫外的战争同时进行的是宫内的战争。
八千敌方守军主要驻扎在东、西两侧宫门,刘三俊不是没想过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了佘崇明。以他的性命威胁守军,保不准就能兵不血刃拿下锦州城。
偏偏大殿之上,除了几个臣子之外,还有守卫接近三十七人。佘崇明怕死,于是他又陆陆续续唤来了数个守卫。
而刘三俊固然可以乘着三十七人的守卫不备之下,挟持佘崇明。
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一来,大军没有到来之前,他极有可能被殿外的守卫射成刺猬。更别提他一这么做,顷刻之间就暴露了赵识,因为是赵识带他进来的。
所以唯一的战略着眼点就只能放在外面的大军身上。
只要外头的大军赢了,佘崇明便无力回天。就算他今日要自刎于殿内,刘三俊都能笑着叫一声好。
此刻,六千的赵识部和皂衣军混杂在一起,他们会分为两队,一往东,一往西。
西宫门
巡逻的小队加了好几个,说是今夜宫里不太平。人人心里提心吊胆,只盼着这黑黢黢的夜晚能够尽快过去。
将军于嘉身着盔甲,一遍遍的在宫墙上巡逻。锦州皇宫与别处不同。因为战时,所以它的外围是有一圈小型城墙的。
“今夜大家都警醒着些!”,于嘉一面走,一面厉声喊道。
“将军,都安排妥当了”,于嘉的副将贾博明低声道,“各处巡逻的人员也都增派完毕”。
话音刚落,即刻就有士卒声嘶力竭的喊道,“敌袭!敌袭!”
于嘉一个箭步冲到城墙前,才发现城墙之下,已经灯火煌煌。
似乎有人打着火把,身着皂袍。
“是皂衣军!”
于嘉厉声道,“皂衣军来袭!注意防范!”
“都给我把刀拿起来!今儿就叫这帮人看看老子的厉害!”
“再去传讯各宫守卫,就说皂衣军来袭,请他们注意警戒!”
于嘉刚刚嘱咐完毕,正想再啰嗦两句,皂衣军就开始急速攀爬城墙。
“快快,传令下去,把火油、滚石都送上来!”,于嘉肉眼可见的神色雀跃起来。
就算这帮皂衣军看上去也只有两百个人,可若能有此战功,他保不准就不用被萧志毅压一头了。
于嘉原本是赵识的部下,后来被李立之拨给了萧志毅。两人从平级变成了上下级,于嘉自然心里不痛快。
“是,将军!”
双方的交战来的非常迅速,因为城墙根本就不高,皂衣军攀爬速度极快。眨眼之间,皂衣军就站在了城头,双方极快短兵相接。
一时间,整个城墙上头喊打喊杀声一片。
于嘉穿着盔甲手持长刀,正奋勇杀敌。忽听得背后似乎有极为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他当即一愣,转头一看,竟发现身后是与他同样制式衣着的士卒,正在涌上城墙。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左手臂上绑了根显眼的红带子。
为首的人他认识!是唐志学!
“将军,奉赵将军之命,前来助你!”,唐志学大声疾呼道。
于嘉呆愣愣的看着唐志学涌上城墙。在夜色下,忽觉一阵胆寒。唐志学今日本该守卫北宫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于嘉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周围乱象丛生。
他的部下在跟皂衣军拼杀,等着红带子的士卒加入了战场,却选择挥刀斩向了他的部下。
而几乎每一个红带子的士卒和皂衣军都在大声嘶喊,“赵将军反了!投降不杀!”
明明是四千人对阵三千人,可赵识的赫赫威名竟然让周围士卒一时间犹疑不决,不知该进该退,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嘉倒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来不及了反应了。因为唐志学飞奔到他眼前,手上钢刀高高扬起,一刀下去,干脆利落的斩断了这个叛徒的性命。
于嘉是自己投靠的李立之,以博取富贵。只是李立之看不上他,最终选了萧志毅而已。
主将一死,战争结束的极快。甚至从头到尾都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
西宫门的战争结束的如此之快,那么东宫门就更快了。因为守卫东宫门的赵乾是赵识的族弟加下属。连手都没动,其部下被说服的速度远远快于西宫门。
佘崇明的疑心病从某种意义上是对的,即使是八千对六千,赵识的威望都足以抵消这两千的差距,甚至远远不止两千。
不过瞬息之间,仿佛整座锦州皇宫都在赵识的掌控之中。
除了文华殿。
“什么声音?!”
萧志毅惊呼一声,宫门之外似乎传来隐隐的兵戈相击之声,以及嘈杂的人声。
“保护好陛下!”
赵识急急一喊,三步上前便将佘崇明护在身后。可喊完了他又只好苦笑,外头发生了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吗?不过是护主本能罢了。
佘崇明一愣,情不自禁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疑心病太重,或许赵识并无反叛之意。只是赵识权力过大,手中兵权过盛,他要削去赵识的兵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请陛下在此地稍事歇息,臣先去外面看看”,赵识低声道,“萧将军,烦请你率殿内诸位守卫,保护陛下安危”。
“是!”
萧志毅下意识应了一声,他从前是赵识的部下,听令听成了习惯。应完之后,他这才一僵,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跟赵识已经是平级了。
可赵识的嘱托是对的,他又不好反驳,只好沉默站着。
“等等,请萧将军与赵爱卿一同前去”,佘崇明是不敢让赵识独自出行的,他那点稀薄的愧疚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赵识低下头,嘲讽的笑笑,或许只有他的爪牙都被拔干净的那一日,陛下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臣领旨!”
赵识和萧志毅双双谢恩离去。
赵识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因为他要去确认外头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假如顺利的话,他甚至还要将萧志毅关押起来,再去搜捕流窜在外的王川和赵乾。
两人一走,殿内的气氛越发紧张。此时,佘崇明已经站在殿中央,身边围拢着臣子们和数名守卫,远远的眺望门外。
刘三俊自然也在佘崇明身侧,谁都没搭理他。于是他跪着,在一个距离佘崇明只有五步的地方。
气氛越来越紧张,滴漏一滴一滴,仿佛滴在人的心头。
直到殿外的兵戈声,听上去小了一些。佘崇明这才松了口气。今夜的事情一连串的发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好歹是缓过去了。
佘崇明心下放松,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意。
“砰——”
佘崇明顿时一个激灵,“门外什么声音?!”
刘三俊一听见鸣镝声,低声叹息,“是事成的声音”。
他双腿一跳,扬手一劈,旁边的护卫一时不察之下,竟被他夺了刀。
不过几秒之间,这把刀就架在了佘崇明脖子上。
“保护陛下!”
“你干什么?!”
众臣有慌张的,有惊呼的,众生百态,应有尽有。
“我看谁敢动?!”
刘三俊怒喝一声,手上青筋暴起,雪亮的刀锋已经贴在了佘崇明的颈侧。
“别动别动,你们都别动”,佘崇明两腿战战,惶恐无措的嘱咐身侧的一众守卫和臣子们。
他早就在长年累月的锦衣玉食中磨平了锐气,伴随着时间增长的,是他的怕死劲儿和疑心病。
“让他们都缴械吧,佘崇明”,刘三俊淡淡道。他制住佘崇明恰恰是为了保住佘崇明的命,万一此人真的自刎了,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没有办法跟赵识交代。
“你是皂衣军的人?”
佘崇明立马意识到了,他脸上充斥着茫然感,整个人像是在惊惧中夹杂着不可置信。
“赵识叛变了!!”
刘三俊原本不怎么爱说话的,此刻忍不住嘲讽他,“你削他兵权也就算了,竟还任由李立之欺凌乃至于构陷他,又提拔的是他的下属”。
“如今他真的反叛了,岂不是正合你的意!”
这话语中的嘲讽劲儿,扑面而来。
佘崇明忍不住问道:“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臣带进来的”,赵识开了殿门,他已经穿上了盔甲配了刀,一炳长刀上全是蜿蜒的血迹,胡子拉碴的脸上甚至还沾着血珠子。
烛火一照,活生生把他衬得宛如杀神在世。
“朕早就知道”,佘崇明近乎悲愤,“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臣问心无愧”,赵识双膝跪地却抬头挺胸,“臣承蒙陛下恩义,却又无法悖逆天下大势。于是纠结反复,犹疑不决。直至前些日子终于下定决心”。
他跪伏在地,行了个叩首大礼,“还请陛下随臣前往临川府,臣必保陛下全家老小、妻儿子女性命!”
佘崇明腿软的要命,却还一动不动。
刘三俊嗤笑,他轻轻动了动佘崇明脖颈间的刀,“你这人秉性多疑,赵识背叛了你,他的话你是决计不肯再相信了”。
佘崇明顿时一僵。
刘三俊语带笑意,“我倒是可以允诺你,保证不伤你性命。因为赵将军投靠我们唯一的条件,就是保住佘崇明的命”。
说着,他感叹道,“你佘崇明能有此忠心耿耿之人,也不算白活一遭!”
“放屁!”
佘崇明怒极,他两条腿都不抖了,咆哮道,“此人忘恩负义,引你们皂衣军入城,让我成了亡国之君!难不成我还得感激他?!”
“不不”,刘三俊笑起来,语气平静,“你做了亡国之君可不是赵将军害得”。
“我们这个计划呢,其实是极粗糙的。唯一的精细之处就是算准了人性”。
刘三俊解释道,“你自己调派士卒入宫保卫自己,于是调来了大量的赵识部;自己找来心腹大臣商议,将一干重臣都汇集到了宫中,让我们一网打尽;自己派遣太监前去传旨,让我们诈开了武备库、粮仓的大门”。
从头到尾,整个计划都是佘崇明自己促成的。他充分的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然后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刘三俊难得有这么多话,他点评道,“因为多疑、怕死就是你最大的两个弱点”。
“值此乱世,你做了皇帝,竟真的成了独夫!”
第192章
“请吧”,刘三俊笑道。他也懒得再跟佘崇明说话了。败军之将,何必与他多言。
佘崇明失魂落魄,一张略略发福的脸上青青白白,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刘三俊即刻捆了佘崇明,然后与宫内的一千皂衣军汇合。
他与赵识一面往殿外走去,一面瓜分任务。
“听闻佘崇明姬妾子女无数,也不知道太子是哪个?”
赵识看了刘三俊一眼,“幼子何辜?”
刘三俊笑道,“我虽不至于对几个小孩子下手,但总得点清楚人数吧!”
若有人逃了,总是不好的。
“况且后宫内应当还有宫女、太监,这些人乱起来也不好”,刘三俊淡淡道,“劳烦赵将军分出三百人马,与我的副将一起,先去把皇宫内的人都清点出来,按照太监、宫女、妃子等分类、各自关押起来”。
“好”,赵识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况且他敬重佘崇明,并不代表他敬重佘崇明的妻妾。
刘三俊即刻笑起来,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赵识看了眼刘三俊,“不过我对于后宫并不熟悉,恐有遗漏”。
“无碍”,刘三俊边走边侧开身子,示意赵识回头看,“我捎上了这位老大人”。
只可怜督造皇宫的工部尚书一直沉默寡言,在朝堂上都不爱说话,今日乍然遭此横祸,被两名皂衣军架着,跟在刘三俊后头,整个人都快要吓瘫了。
赵识看了老大人一眼,又转头去问刘三俊,“可还有其余要求?”
“我也不让赵将军为难”,刘三俊笑道,“财宝什么的,将军的下属尽管去取,但一不许无故杀人,二不许焚烧撕毁各类书简”。
他解释道,“前者是人命,后者是知识,都挺重要的”。
“嗯”,赵识头一次觉得,他投靠皂衣军的选择,或许是对的。
两人将宫内的战场留给了各自的副将,齐齐上马。赵识要去接管城外的一万驻军,防止暴动,安抚士卒。刘三俊要去接管武备库、粮仓,城头守卫等。
一直忙活到天亮,两人一宿没合眼,这才回了城外营帐,倒头就睡。
赵识一觉醒来,发现刘三俊已经醒了。
“赵将军醒了?”,刘三俊坐在大帐内的椅子上,笑着打招呼。
“嗯”,赵识冷冷应了一声,又道,“我已经为刘将军安排了营帐,将军为何不去?”
“我希望近期赵将军最好与我同吃同住,抵足而眠”,刘三俊笑道。
“你怀疑我?”
自从被佘崇明怀疑过后,赵识在政治上未必有多少长进,但在发现别人怀疑他这一点上,水平突飞猛进。
“嗯嗯”,刘三俊毫不遮掩。
赵识顿时一哽,“你还挺老实”。
刘三俊笑道,“将军在川蜀,少说拥兵三万,若是再加上赵乾的部下,那便是六万兵马。我皂衣军不过三千罢了,实力对比悬殊,实在不敢不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