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此前灾害频频,粮食本就短缺,偏偏此时已经是九月底了,即刻就要进入深秋,无房无衣无食的百姓迅速开始暴动。
起义愈演愈烈。
更麻烦的是,朝廷自顾不暇了。因为就在地震发生的三天后,京城王恭厂附近发生了一场异常爆炸。
王恭厂是存放□□库的地方,这场不知名的爆炸直接引爆了大量□□,死伤超过万余人,方圆十里尽数碎成齑粉。
当朝次辅陈光清、御史何海义忽然在家中暴毙。更令人疑惑的是,在这场爆炸中死伤者尽数裸/体。
一时间,京都谣言纷纷,整个大齐人心惶惶、动荡难安,陛下无德的说法愈演愈烈,乃至于有人编纂了谶语、童谣,遍传京都。
大爆炸、大地震相隔不过几日,大齐全境几乎都被余震波及,况且还有余震之后的山洪崩塌、洪涝灾害……整个大齐的北方死伤人数超过百万之巨,几乎堪称哀鸿遍野。
更为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皇帝昏迷了。皇帝多年以来为了生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包括但不限于太医的调理药方、各类民间偏方、道士们敬献的仙丹、佞臣们寻来的壮阳药、每日不断的□□……
说实话皇帝能熬到六十岁都还没去世,沈游都觉得不可思议。
史量看完了这些消息,合上了《琼州日报》,心知太子之位空悬,皇帝一昏迷,只怕还有的好争呢!
不过外头再怎么闹腾,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
“报告史队长,场地布置完毕,可以开始测试了”。
“走吧”,史量穿着皂袍,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三个队长。
受灾之后,中心广场上闲逛的人数明显减少了,但是农税素来比较低,琼州的商贸又日渐兴旺起来,老百姓日子尚且还不算难过。
此刻,中心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黑压压一大片。
“现在,琼州府军第二次征兵正式开始,一个士兵一月饷银五百文,此外,还有各色年节福利。请有意向报名的人前来此处!”
“注意!年满十六、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方可报名!家中独子独女不得报名!”
前来负责征兵的钱队长喊的声嘶力竭,格外卖力。
旁边的另一个队长即刻调侃他,“老钱,你这被提拔起来了,果真就不一样啊!”
“去去去!别瞎闹腾了!有人来报名了。”
前方分立着十张大桌子,前来报名的人活生生把中心广场给挤成了春运火车站。即使救灾措施再得力,都会有重度受灾地区的民众无法活下去,这时候当兵也算是一条活路。
“姓名、籍贯、是否为独子独女、会什么?”
“杜、杜仲,九子领,家里有两个哥”,杜仲有点结巴,“不晓得会什么?”
前来征兵的钱队长已经习惯了这帮人说话结结巴巴,手脚紧张的无处安放的样子。无论再怎么宣扬军民一家亲,在见到官府、军队,老百姓依然会有些畏惧。
“就是说你有没有特别厉害的地方,比如说力气大、跑的快或者眼睛特别好使?”
钱队长不厌其烦的解释,他当时刚刚入伍的时候也这样,见到上官就结巴,如今不大不小算是个官儿了,手底下也管着百来号人,终于能够放平心态,不至于一见吃公家饭的,就紧张的要死。
“我、老是爬山,我爬山快!”
杜仲家里是药农,要不是最近山洪爆发,他父亲采药的时候出事,他也不至于前来参军。
“哦?有攀爬经验,拿着这个号码牌去那儿排队,一会儿就有人带你去测试。测试过了就能入伍”。
杜仲战战兢兢的接过号码牌,下意识的摸了摸,这号码牌特别厚实,上面写着数字,他去上过县学的夜课,知道那是数字四十七。
“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啊?”
杜仲刚到地方就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他生性腼腆,只好嗫嚅道,“九子领的人”。
拍他的那个老兄手掌跟蒲扇似的,一巴掌下去差点儿把杜仲拍倒。
“既然已经满五十个了,那诸位就跟我走吧”,负责攀爬这一关的刘三俊是军中攀岩越壁的好手,每每需要翻山越岭做哨探,或者攀爬寨门、城门之类的,他都当仁不让。当年跟着沈游一块儿攀爬石头寨的就有他。
“行了,诸位,戴上钢制绳索,爬吧”,刘三俊环顾四周,“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攀爬是有一定风险的,有可能会死。现在想退出的还来得及”。
此话一出,顿时劝退了几个犹犹豫豫的。
杜仲看了看眼前这座山,不算高,也不算陡峭,就是个矮墩墩的丘陵。与他以往爬过的悬崖峭壁相比,已经算是好的了。
况且他们居然还分发了护具,护膝护臂,还有安全绳索,杜仲拿着厚实的护具,心里一定。
“既然都想好了,那就开始吧,五人一组,我的旗子一挥下,喊一声“开始”,你们立刻开始爬,爬到山顶上越过一道黄线再停止,届时自然会有人计时!都听明白了吗?”
四十七人纷纷点头。
“开始!!”
杜仲手脚并用,齐齐发力,他根本顾不上别人,只是按照多年爬山的经验,一个劲儿的往上冲。
等杜仲气喘吁吁冲到山顶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有人比他还前面,就是刚才那个拍他的壮年汉子。
“陈大壮,半柱香又十七滴;杜仲,半柱香又二十六滴……”,站在山顶黄线之外的计分人员一一录下时间。
“请校对你们的成绩”,计分员一把把纸张递给他,要他看完之后在成绩上按下手印。
杜仲的心跳的砰砰砰,他接过纸张一看,前面已经有一排名字。
杜仲心下一喜,他在那张纸上居然算是成绩靠前的。他咧开嘴笑起来,只要入伍就有五百文能拿,父亲的腿伤也能治,弟弟妹妹就有了书本费,能去县学上学了。
“整个征兵共计持续半个月,半个月后你来中心广场看排名,名单上如果有你的名字那就算是入伍了”,计分员又提了一句,“如果到时候对于名单有异议的话,可以向府衙申请复核”。
杜仲胡乱点点头,他脚步轻快的下了山。
整个琼州府军大致要扩军到五千人左右,除了像杜仲这样有一定特长的,也有虽然没有特长,但无病无灾身体健康的。这些人都会充入军中,完成新一轮的训练。
然后,他们会以血肉之躯铸就守卫琼州的一道坚固防线。
作者有话要说:大地震是明朝嘉靖年间发生的一起特大地震,震级八级以上,波及了五个省份两百余个县,死伤人口超过八十万。据说,在陕西、山西、河南爆发的地震,其震感甚至可以传去福建、两广。
爆炸也是明朝天启年间发生的一起神秘大爆炸。其爆炸原因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一个确切的解释,飓风、陨石、地震……种种猜测都有。更为奇特的是在爆炸中受伤或是死亡的人全是赤/身裸/体,所以天启大爆炸是世界三大自然之谜之一。
第88章
征兵如火如荼,人口普查、田亩清点也并没有遭遇过大的阻力,琼州当地的士绅势力并不庞大,说白了,大家都是普通农人和稍富农人的区别。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即使偶有波折也能够快速回到正轨。
如果说,琼州在接近五年的发展里慢慢的走上了正轨,那么大齐在乾佑十八年,彻底脱轨了。
乾佑十八年十月初四,昌乾帝驾崩。
同年十月初六,由内阁推举而来的贤王之子秦承章紧急登基,改年号为“永光”。
初九,端王谋逆,于午门喋血。
同一日,鞑靼三万大军突破大同防线,直入京都。
京都骤乱,暴动之下,新登基的贤王之子承平帝率先放弃京都,决定南逃,前往陪都金陵。
内阁阁老周坪率部抵挡,以作拖延。于京都外城永定门之上怒号“仗义死节,唯在今日!”。
十月二十五,周坪鏖战不休,最终战死,京都失陷。
同一日,广王之子秦承嗣异军突起,力挽狂澜,携部增援京都。
短短五日,鞑靼大军被击退。
十一月四日,京都初初平定,秦承嗣率部恭迎承平帝回京。就在此刻,不怕死的方御史写了《直言疏》,上陈承平帝十大罪状。
秦承嗣怒斥方御史,被承平帝留在京都的部分官员请见秦承嗣,言及先帝当日并无明旨立下太子,贤王之子矫饰欺人、祸盈恶稔,众臣为其蒙蔽,幸得先帝庇佑,昭彰之下,其恶无所遁形,大白于天下。
为拨乱反正,今请立广王世子为帝,解生民于倒悬,扶大厦之将倾,匡扶山河、荡清四海!
三拒三请之下,秦承嗣于京都登基了。
“竖子!竖子!”
一连串脏话脱口而出,秦承章面色涨红,青筋暴起,眼中俱是凶光,恨不能将承嗣小儿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陛下息怒”,首辅刘子宜跪在马车上,马车不大,已经是他们逃亡路上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一辆了。马车摇摇晃晃的载着皇帝奔赴金陵,身后是拖家带口的文武百官,扶老携幼的京都百姓。
“砰——”
刘子宜不敢呼通,当胸一脚暴怒的承平帝踹了个正着,额头磕在地上,鲜血当即糊了一脸。
“滚滚,给朕滚!”
刘子宜长舒一口气,不用留在暴怒的皇帝面前,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他即刻小心翼翼的退下。
“等会儿,到哪儿了?”
秦成章怒火中烧,可到底还有脑子思考前路。
“回禀陛下,马上就到金陵城外了,已经通知金陵府尹前来接驾”,刘子宜越发的小心。
秦成章喘了口气,神色阴鸷,“听闻承嗣颇为爱重其妻,且其妻子生于金陵周氏?”
刘子宜手一抖,良久,他跪趴在地上,慢慢的回了一声“是”。
秦成章缓缓笑起来。
等到刘子宜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发丝凌乱,半头都是血,整个人面目仓皇,活像是老了十岁都不止。
“你可对得住玉山?!”
刘子宜苦笑起来,“广清兄死于王恭厂爆炸、玉山战死,唯余下你我,惶惶如丧家之犬,败亡南逃”。
多年的政敌一一死亡,刘子宜心中却没有半分畅快,他的笑容越发苦涩。
“陛下心胸狭窄,我若直言进谏,他难泄胸口郁气,势必波及更多无辜之人。现如今……好歹只波及一家一户”。
“况且陛下初至金陵,既要怀柔,也要立威。以周家开刀,再合适不过了。再者我等初至金陵,原就财物短缺,而周家绵绵百年,府中财物甚为丰厚……”。
石溪睁大了眼睛,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共事多年的同僚。
“你连劝谏都没有吗!”,石溪愤怒至极,“玉山为天下百姓鏖战,至死不退。他于陛下亦是有功之人!不过是因为嫁了个孙女给秦承嗣,就要遭遇全家被欺的后果!”
“说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哪儿有半分容人之量!圣君之象!”
“放肆!!”
刘子宜暴怒难当,“你怎敢对陛下不敬!”
石溪冷笑起来,甩袖走人,“什么陛下,不过是你手中傀儡罢了”。
刘子宜看着石溪的背影,面色平静无比,像是预见了石溪最后的命运。
大齐内阁四位阁老,到达金陵之际,只余下首辅刘子宜。
永光十一月初九,承平帝入主金陵。
十二日,周府被打为谋逆,念及周阁老之功,周府男子尽数剥去功名,女子褫夺诰命,贬为庶民,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寒冬腊月,周家男男女女赶出周府,周氏百年积累尽数充公。众人皆身着单衣、披麻戴孝。
“母亲”,周家大房长子骤然经历世事,四十几岁的人惶惶无依,哆哆嗦嗦的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跟在老祖宗身后众人几乎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反倒是嫡孙长子周元琮先站了出来,“为今之计,我等身无分文,又无一技之长,倒不如先行……”
他言辞之间,颇为羞耻,“前往养济院吧”。
老夫人骤然丧夫,只觉满目尽是凄惶之色,心里苦地像是泡在黄连水里,还得故作镇静,“那养济院是官府开的,现如今还有哪一家肯沾上我等?”
“祖父为国尽忠,我不信人间无天理!”
周元琮神色愤懑难平。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此刻他们已经慢慢离开了周府,冷风吹进骨头缝里,浑身发凉。大街小巷人人都看着他们,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却无一人上前施以援手。
“前方可是周老夫人?”
虎头躬身,恭恭敬敬的问道。
周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男子,应了一声,“敢问壮士有何事指教?”
“不敢当,小人祖父当年蒙受周阁老一饭之恩,现如今前来全了这番恩情”,虎头将身后的包裹解下来,放在了地上,目不斜视的退走了。
周元琮拿起包裹,那里面仅仅是数件灰扑扑的棉衣。
老夫人捏着厚实的棉衣摩挲着,心下悲痛不已,虎头的话再度引发了她的回忆。当年那个跨马游街,引得她芳心大动的少年郎死在了异乡。
落叶不得归根,魂魄孤苦无依。
她也老了,马上就要下去见他了。你放心,我不会堕了周府百年清名。你再等等我,等我得把周府撑起来就来找你。也快了……
“把这些棉衣都穿上,别冻着了,棉衣够用,不必急”。
一众男子先将棉衣给了女眷,再将几个孩子护在自己怀里,套上宽大的棉衣。
“叔,看他们这架势是想归乡啊,可没钱没车的,寒冬腊月的,要不了多久就得被冻死。那咱们要追吗?”
“不用追了,他们的行进方向是汇丰当铺,估计是想先当掉一件棉衣,拿个几文钱,也好稍作掩饰。那棉衣里缝制了许多碎银子,周老夫人应该已经摸到了,等他们定居下来,风头过去了就接他们前往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