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面色隐隐有些失望,“既然如此,便算了吧”。
沈游顿时就心软了。罢了,就当满足周恪缺失的童年吧。
“来都来了,那打捞船距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够我们放两盏的了”。
周恪幽幽道:“然后就亲眼看着自己的河灯被捞走吗?”。
他来是想带着沈游许愿的,良辰美景,正适宜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但现在这副场景,简直活像是预示他俩的感情要狗带!
周恪抿了抿嘴,一计不成,当即另换一个。
“既然河灯放不成了,倒不如你我先行回家歇息”,周恪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有些东西想要送给你”。
此刻两人正站在河畔,微风徐徐吹过,沐浴在晨光里的两人均宛如神仙中人。
沈游看了看手拿河灯,还说要送她礼物的周恪,小心翼翼试探道,“你是不是……心悦我?”
第86章
周恪一僵,心中五味杂陈,他定定看向沈游,也不知道沈游到底想要听哪个答案。
他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说了一声“是”。
周恪绝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坦坦荡荡说出来。
这下子轮到沈游尴尬了。她只是在男女之情上比较迟钝,又不是傻子。周恪三番四次约她游玩,又是跟她喝酒赏月,又是放河灯,现在还想送礼物给她,这根本不是合作伙伴之间该有的界限感。
一旦点破,沈游才想起从前周恪动辄送她各类首饰,虽然一件都没用过,还被沈游堆在角落里吃灰。每每出门必定会给她带一些街上的小玩意儿。就连沈游初初学武训练那些年,还是周恪充当的师傅。
沈游记得自己当时还感叹过周恪果真心思极深,笼络起合作伙伴来简直不遗余力,小火慢炖之下再怎么拧巴的搭档都得被周恪捋顺毛,再也不好意思拒绝周恪的请求。
现在看来,他不是在笼络合作伙伴,而是在向她示好。
等等,如果周恪喜欢她的话,那从前周恪动不动忘记穿衣裳,莫不是在……□□她?
沈游呆愣愣的看着周恪,他半低着头看向沈游,目光里都带着几分隐晦的哀求。
沈游被看的一阵心软,毕竟周恪与她也算是多年朋友,假如直接拒绝的话……更麻烦的是沈游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不忍心拒绝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游真的很疑惑,他们的相识不算好,相处也素来阴阳怪气,互相内涵。除却琼州四年多之外,两人几乎就没有过和谐相处的时候,她完全搞不明白周恪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周恪看着沈游一副我很好奇的样子,沉默了良久才回答。
“不知道”。
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动心的,如今回头再看,只觉得处处都是心动的痕迹,便是连最开始相识都带着些隐秘的欢喜。
沈游更加头疼了,一旦她拒绝周恪,两人的合作势必因此产生裂痕,这会直接影响到他们的事业。
可要是答应周恪却不喜欢他,这对于周恪而言是不公平的。
良久,她颤巍巍试探道,“能改吗?”
周恪苦笑一声,“你说呢?”
沈游脑子里宛如毛线团,无数线头纠缠在一起,缠得她头疼。
她眼看着周恪一副固执到底,非要一个答案的样子,想了想,“我如今心比较乱,暂时想不好”。
周恪微微笑起来,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明确拒绝,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你可否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周恪是诚心诚意的发问的,沈游却面色古怪。
“你是不是看我写的话本子了?”,还学会告白了。
周恪一僵,头一回觉得尴尬。
“我并没有此类经验,只能从你写的话本子上学习”,说到这里,周恪就有点哀怨了,“为什么你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却对你自己不管用呢?”
沈游大笑不止,周恪此刻的愤愤不平脸居然还怪可爱的。
她一面笑,一面慢慢的坚定了心意。
“对不起”。
周恪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场景特别荒谬,他多年习武,素来耳聪目明,从未有过四肢冰凉的时候,可如今却身体僵硬,脑子迟钝。
他定定看着沈游的唇齿,几乎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刚刚才缓刑,如今又立刻判处他死刑。
“为……什么?”
他干涩着嗓音问沈游。
沈游叹气,“你应当知道我的秘密吧”。
周恪点点头,她是沈游,不是沈家小娘子,不知道因何故变成了沈元娘。
“我无法向你保证我一辈子都不会回去”。
最残忍之处就在于两人心意相通,耳酣情热之迹沈游回家了,那对于周恪而言未免太过残忍。与其这样,倒不如不要开始。
沈游定定看向周恪,却发现周恪笑了起来。
笑了?
周恪镇定无比,只要拒绝的理由不是因为厌恶他,那就还有机会。
“假如你一辈子都无法回去呢?”,周恪反问道,“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未知的可能去赌吗?”
周恪放缓了语调,“如果你没回去,那你我自然可以白头偕老”。
“假如你中途回去了,那我也认了”,周恪看着沈游,苦笑一声,“算我倒霉”。
沈游摇摇头,“若我真的跟你在一起却又中途回去了,那对你太残忍了,我不可能在明知道有可能伤害你的情况下还与你在一起”。
周恪嗤笑不已,他半低下头,眉目含笑,“可我觉得你拒绝我对我的伤害更大”。
沈游一噎。
周恪似乎高兴起来了,他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得意。
“你对我不是没有一点心动的,否则你刚才就不会怕伤害到我”。
沈游当即反驳,“我那是一时心软”。
“那如果有别的男子说心悦你,想与你共度余生,你会拒绝吗?”
沈游彻底噎住了。如果别的男人告白,沈游的第一反应必定是拒绝。
“如果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你就不会思前想后,只会悍然拒绝”。
周恪嘴角笑意止都止不住,穷追猛打,“便是你一时心软,最多不过是拒绝的委婉一些”。
周恪步步紧逼,直接断言道:“你对我是心动的”。
沈游阵地全面失守,脑子一阵阵发懵。
“不对不对”,沈游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周恪,“你偷换概念!”
“我犹豫是怕万一我回去了怎么办。所以,不论今日向我表明心意的人是谁,我都会拒绝的。之所以对你犹豫,不过是因为你我之间朋友多年,友谊深厚,如今要拒绝你,我自然要考虑考虑”。
沈游斜眼看他,“周恪,你想偷换概念然后套路我!”
周恪抿抿嘴,有点失望。
这时候他又烦恼沈游怎么这么聪明,反应速度为什么这么快!
失望过后周恪决定再接再厉,他凑近沈游,一双眼波光潋滟,低沉的嗓音听得沈游头皮发麻。
“沈游,我在向你示爱,又不是在跟你辩论,说什么偷换概念啊!”。
他还委屈巴巴的,“示爱又不需要讲道理”。
轻柔的呼吸洒在沈游耳畔,她整个人半边身子都麻了。
“周、周恪,你站远点说话,行吗?”
沈游赶紧又补了一句,“别想□□我”。
周恪更加委屈了,“我没有”。
沈游实在憋不住了,“周恪,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她咬牙切齿,“茶香四溢!”
周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明显不是什么好话。
他定定看向沈游,既然层层套路、撒娇卖乖都不管用,那么唯一管用的大概就是以真心换真心了。
“我给你时间考虑,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一个结果?”
沈游刚想张口,直接被周恪打断,“你想好了再说。无论你是否拒绝,至少在我死之前,我的看法是不会改变的”。
如果没有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执着,周恪上辈子根本做不到首辅。工作是这样,追人也是这样。
良久,沈游才开口,“我其实也不太确定”。
沈游整个人都很茫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回去。如今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自欺欺人”。
她看向周恪,“可若要我就此放弃,我又不甘心,万一能够返回故土呢?”
这里再好,也不是家。
“所以你也无法确定能不能回去,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意与我试一试,若你有了回去的机会,我必定不拦着你”,周恪认真道。
“你就这么喜欢我?”
沈游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执着的喜欢一个人,甚至明知自己将来有可能在感情上受伤,这太奇怪了。
“是的”,周恪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我心悦你”。
沈游叹了口气,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欣赏周恪的,不是单纯的指周恪的颜值,而是周恪对她的尊重。
同床共枕四年多,周恪竟然一直跟她分被子睡觉,从没有半点动手动脚。即使是试图向她展现好身材来吸引沈游,也多半脱的是他自己的衣服。习武练伤了,周恪的伤药来的永远比方柳更快。天冷要添衣服,周恪总是不忘记提醒她。两人熬夜批改公文,他总会加快速度,多批几本……
全是这些细细碎碎的小事,没有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告白,可其间的温情脉脉反倒让沈游一再放松警惕,甚至此时此刻,竟让她觉得若真的回不去,那跟周恪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文火慢炖之下,沈游竟然小小的心动了一下。
周恪眼看着沈游眉目间颇有些放松之色,即刻趁热打铁。
“沈游,我的父母并没有给我好的榜样,也没有谁教过我如何去爱一个人”,周恪紧紧的盯着沈游,“我只能尽力去尝试,探索如何对你好”。
“我有可能干了一些傻事”,说到这里,周恪难得的有些羞臊,“但至少我的心意是真挚、真实的”。
“我已经走了那么多步了,你再走最后一步,好不好?”
周恪此时与沈游极为接近,他微微低头以一种极为诚恳的姿态看向沈游。
沈游被他看得耳根发红。
良久,沈游试探道,“那要不……我们试试?”
第87章
爱情来的太快,就像琼州的台风。
八到十月份原本就是台风的高发季节。沈游与周恪别说培养感情谈恋爱了,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连回家都顾不上。他们得分头前去检查水利设施、下地争分夺秒提前收割稻谷,通知港口船只尽快返航……
就连县学刚满十二的学生都得被派出去在本村落宣讲防范台风的知识。
“先去歇着吧”,沈游轻轻的拍了拍正在打瞌睡的小女孩。
小女孩迷迷瞪瞪的睁开眼,摇摇头,“我不困”。
沈游叹了口气,心知这日子还有的熬。
白日里沈游和周恪各自率领军队跟着百姓一块儿下地割稻,身上沾着刺刺的麦芒,腰弯到直不起来。熬到傍晚还得去检查新造好的水渠,一边检查水渠,一边啃干粮。
到了晚上,又得去跟着船厂管理人员一同视察船厂的防台风工作。
所有人都很煎熬,一连脚不沾地的忙活了一个多月,过度的劳累让大家再也没有余力思考什么皇权首辅。
只想回去睡觉!
“上一年琼州培养了新的粮种,获得的税收粗略估计是十五万两”,正在汇报情况的户科郎简弘皱着眉头,“今年台风一来,损失极为惨重”。
“岁课预计只有十二万两,这还是商税爆发增长的情况下,农业损失的太惨重了”。
台风带来的暴风雨绵绵二十三日,使的琼州境内江河水位暴涨,要不是已经修筑了部分水利设施,被冲毁的良田数目会更多。
“往好处想想”,简弘苦笑一声,“至少我们三下乡目的也算是达成一小半了”。
三下乡除了为了普及各类常识之外,还兼具了收集村落土地、人口信息的任务。现在诸多良田被冲毁,他们甚至可以凭官府的身份主持灾后重建工作,重新界定土地边界,清查田亩,普查人口隐户。
“又是一件大工程啊!”,简弘感叹不已。
“那接下来就要主抓征兵、灾后重建和黄册了?”
“是的,近期诸位都辛苦了”,沈游面对着内堂围坐的数人,布置分发了下一阶段的任务,“简户司以及公礼司共同完成此次清查田亩、普查人口工作,必要时可以向安全科、情捜科请求帮助”。
“此外,王、史二位将军需要带头主抓征兵工作。按照我们的老规矩,只挑选身强体健、家中有兄弟姊妹的良家子”。
“最后,商业司的潘素、傅越负责好台风过后的商事恢复工作”。
“除此之外,王刑司近期请主管好刑狱”,沈游淡淡道,“灾难过后,必定有人趁火打劫”。
王梁即刻低头称是。他颇为感激的看了沈游一眼,他当然知道,让他主管好刑狱是在安他的心。
竟然在如此冒犯这二位后还能主管一科,简直超乎他的想象。这二位,襟怀之开阔,令人心折,而这琼州,果真法度俨然啊!
如果说登录琼州内的台风灾害尚且可以通过强有力的政府和得当的救灾措施来减少损伤的话,那么离开琼州之外的这片土地几乎已经是哀鸿遍野了。
跟随这场特大型台风一同登陆的还有渭水流域的大地震,波及了五个省份,死伤人数超过八十余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