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孝川本来已经放下麦克风,重新拿起来, 默默盯着他们看了几秒,随即平静地开口:“这位同学,你有狐臭吗?你妈妈给你起的乳名是什么?你尿道有没有问题?”
只见站在听众席间的男生脸色一变, 还没吭声, 讲台上的男人已经接着说下去:“假如你现在心里在骂我有病, 不如先拿根竹竿去校园里粘知了吧, 大夏天的吵死了。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一席话齐孝川说得轻描淡写, 随即示意工作人员到此为止。之后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段问答在人人网的流传范围比讲座本身内容还广,影响深远, 以至于短时间内几所大学校报都来申请采访,露骨的更是直接提议能否以毒舌为关键词做一期专栏。
齐孝川觉得自己和这群自由奔放的年轻人必定有一方立刻去死,而他不觉得自己能干过这群人多势众又出奇不穷的后浪,还不如当即就一头撞死。早就恨不得弄死他篡位的秘书还在旁边火上浇油:“下次可能就是校方医学院来请你开课了,如何催化心肌梗塞这种。”
回到目前,他把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气个半死,转头就驾车带骆安娣驶离现场。
她还有点担忧:“小孝,到底是怎么活到今天的?都不知道人家到底是谁,万一爸爸真的是市长呢?”
哪能想到齐孝川满有把握地回答:“那类人眼睛长在头顶,不会来这种店吃饭。”
他这话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揣测。
公司刚开始赚钱时,为了物色投资商,齐孝川也被周翰耀成推出去应酬过不少次。之所以要轮到他做这种事,主要还是年龄的缘故。周翰耀成应付大人的同时,偶尔也需要他陪那些二世祖吃吃饭喝喝茶打打扑克逛逛街。
当时齐孝川谈不上穷,却不可能有他们那样的家世。在这之中,最大的差距不是钱包里的现金数目,而是能否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全用在投币扭蛋机上的底气。他在那些年轻人中间就是笑柄,可笑柄本人根本不当回事,就算知道自己被瞧不起,也懒得做任何反应。他从不关心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差距是会改变的。短短一年后,他打交道的就已经是那些人的父辈。
进了家门,她先被他催促去换衣服,却还有心思看着窗外的花园说:“这种的是小叶栀子吗?要是能种黄刺玫就好了。”
“救护车很吵,你要是感冒我不会打120的。”齐孝川却只关心别的事,大概也是小时候她的体弱多病给人留下了阴影。
说实话,住进齐孝川家后,骆安娣并没有特别明确的改变。
因为有多个,洗手间、浴室甚至连休息的房间都进行了划分,就差横空来一条三八线,你不管我,我不理你。
齐孝川上班比骆安娣早很多,也比一般人早很多,他习惯运动完草草解决早饭,随即很快就赶去公司,一大清早就像战争似的不喘息。搬过来以后,因为要赶去公交站,骆安娣本来打算提前一点起床,却没想到前一天晚上就接到司机电话,告知她自己平时负责接送齐孝川,眼下接到新的任务,每天帮忙送她去上班,需要的话下班也可以联络。就因为这样,骆安娣反倒得以推迟出门。
而晚上,齐孝川十天里有八天加班到深夜,骆安娣则是规定时间就回家。两个人的作息可以说是完美错开。就连齐孝川去医院换药都被计入日程,等骆安娣知道时已经进行了两次。
他们在周末才在家门口遇到。当时骆安娣才回家,有车从身边经过也没注意。然而很快一次、两次、三次地有车经过,几乎让她纳闷哪来这么多住户,结果才发现,是同一辆车一直开过去又掉头,就这么在周围打转。
齐孝川把车停下,下车时的表现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别开视线问:“明天还要上班?你们是一个月四次假?吃过东西没有?”
骆安娣望了他一会儿,舒了一口气,随即继续朝前走,嘴上倒是也回答了提问:“要上班。吃了便利店。”
“家里预约了新的家政面试,到时候你可以帮忙看看。我买了蛤蜊,明天带去吃吧。”
“谢谢你,小孝。”明明在说这么郑重的话,她却根本没看他的脸,“但是明天我应该在店里,估计会吃员工餐。”
他跟在她后面进门,多多少少也觉察到异样:“你是在不高兴吗?”
她倒也不是埋怨,就是有些闷闷不乐,也并不绕弯子让他猜,进门后就转身,诚恳而难过地对他说:“有一点点。但也就是一点点,我会自己调整好的。”
说完又笑起来,推着他的肩膀转身,把他往座位上按下去,恢复以往的精神:“不用担心。你还没吃饭吧?蛤蜊在冰箱吗?我热给你。”
骆安娣说着就要走,手臂忽然被攥住了。齐孝川坐着,从下往上看向她,目光干净得叫人意外:“你又在一个人考虑什么?”
这句台词来得没头没尾,连她也不明所以,因此只愣住看向他。
“你不是经常这样吗?”齐孝川没有表情,可并不严肃,甚至还有闲心模仿她的口吻,“‘让我考虑一下’、‘我稍微想一想’……然后就一个人琢磨。”
完完全全被戳中了习惯,原本想反驳,但又发不出声音,就像猝不及防滑进深深的湖水,本该挣扎,却意外发现水温恰到好处,舒适而安宁。骆安娣没回答。
第36章
坐下的时候, 骆安娣试探性地笑起来,双手交叠在餐桌上,百般踌躇地说:“其实……我是不是还是付一下房租比较好呢?不然总感觉过意不去。”
齐孝川不带感情地反问:“你刚想的是这个?”
“是啊, ”她说着,将桌子另一边的咖啡杯拿过来, 倒了水, 用指甲轻轻敲打杯壁说, “要是一点钱不拿,我真的会很不好意思。稍微给一点好吗?我知道你不缺那点钱, 就当是帮我的忙了。”
他别开视线,言简意赅道:“不行。”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不行就是不行。”他还是那副直接能上新闻联播播音的严肃表情。
她苦笑, 顺便用最叫人无法抵抗的嗓音呼唤他:“求求你!”
“……”
骆安娣脸上堆满蜜糖似的笑:“小孝。”
齐孝川被拽着衣袖轻轻摇晃,与此同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骆安娣似乎比他想象中不老实多了——过去他偶尔也猜疑, 她在某些时刻地为难究竟无心还是蓄意,而眼下, 非说是无师自通也行,反正别人吃哪一套,她肯定不至于一点不知道。
最后, 齐孝川还是一边查收着收款一边回了房间。
骆安娣则继续美滋滋地坐在座位上, 轻轻笑起来。
隔天上班, 有名男性来到天堂手作门外, 兜兜转转, 不到点就不进去。还是店员好奇地走出来询问,然后才被打听说“骆安娣小姐在不在这里上班”。她回过头去召唤前辈,骆安娣正在帮顾客穿玻璃珠,听见声音起身, 解开围裙的同时走近。
推开门出去,外面空气与店内不同,素不相识的男性已经转身,从车上取下巨大的包装袋,放到门口的迎客地毯上。
“这是订购的中餐,已经买过单了。请您和您的同事享用。”男人递出签收单与圆珠笔,笑着递出去道。
“哇!安娣请吃饭吗?”有同事已经扑上来,下巴倚在她肩头大呼小叫。
另一边的同事则念叨:“什么什么?订的是什么?干炒牛河还是蛋肠粉?”
“啊!是蛤蜊汤!这个季节的蛤蜊啊!大出血!太破费了吧!”
“减肥期间竟然有蛤蜊吃,好感人,原来不是天花板漏水!是我的眼泪!”
“你的口水还差不多吧……”
身为当事人,骆安娣倒是最默不作声的那一位,顿了顿才笑着问:“可以问问是谁订的吗?”
“稍等,我看一下。”送蛤蜊汤来的外卖人员也要临时检查,“‘小孝’先生……他的落款是这个。”
自己称呼自己“小孝”的人,世界上只有一个。
她忍不住眯着眼睛笑起来。
等到午休时间,骆安娣先一步挤进休息室,靠在门上拨通了电话。那边响了几声才接通。“喂?”齐孝川的声音起初有些沙哑,但很快就拿远咳嗽了两声才接着说,“干嘛?”
骆安娣说:“谢谢你买的饭。”
他开口:“哦。”
她又说:“等你有空,我还做好吃的给你可以吗?比猫饭好吃的那种。”
“嗯。”齐孝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总之就是不肯多说话。
她不介意,只是一个劲笑出声:“小孝,你就不能说长点的句子吗?”
“……”他正站在落地窗旁,一面往外看一面出神,从高楼大厦上找到手作店的招牌,“不用谢。”
骆安娣笑着挂断了。
只听门响,先脱口说了“欢迎光临”,紧接着就看到熟悉的面孔。
朱佩洁怯生生地颔首,摆脱说话先嗫嚅的习惯,鼓起勇气问了:“请问,点评软件上办理会员的优惠券可以用吗?”
迎接她的,是决不会刺伤任何人的笑脸和声音:“当然,很乐意为你服务。”
站在柜台另一端,朱佩洁内心无数次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阳光照耀大地,居然又让她遇到上次的店员。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打开了话匣子,无缘无故啰嗦这么多,偏偏对方一点也没有不耐烦,认认真真倾听着,时不时还与她眼神交流。
朱佩洁说:“其实我最近工作稳定下来了,已经过了试用期,工资不高,但保险齐全,也够用了。心情一好,就想着假期也找些活动来打发时间……然后就想到了这里。”
“祝贺你啊。如今还跟妹妹住在一起吗?”骆安娣微笑。
“是啊,今天也想做点有意思、又用得上的东西。”
只见相貌清秀的店员抿了抿嘴唇,随即提议:“不如来做手工冷制皂吧?很精致,送人也拿得出手。过上了新生活,也可以考虑给朋友送送礼物。”
朱佩洁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将皂基切碎,倒入模具。骆安娣说话的语气仿佛多年的朋友,亲昵而有分寸,很让人舒服:“慢慢来,最后加一些花籽会很好看。”
朱佩洁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给自己加了把油,主动问:“那个,不知道可不可以留下联系方式呢?”
“交个朋友”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正窘迫着,担心对方回绝,只在骆安娣眨了眨眼后听到温和的答复:“可以啊。”
骆安娣掏出便利贴和笔,飞快写下号码,一看就是经常应付这种场合,说明的台词也绝不会让人尴尬:“需要预约课程的话,随时都可以发消息给我。假如店里有什么活动,我也会主动通知你的。别担心。”
虽说结果与初衷不太一致,但朱佩洁还是很高兴。她抑制不住笑,友好地说道:“那个,我在那边街区的一间文化传播公司上班,我们也承接一些个人业务的。虽说我技术不算顶尖,但假如你不介意,需要制作名片之类的东西的话,麻烦一定要找我——”
骆安娣笑着,丝毫看不出受打扰,看起来真心实意地接应道:“好的,谢谢你。”
齐孝川专程提前完成工作,空出了中间的时间,独自下楼,越过地下通道,慢慢步行去骆安娣就职的店。
接应的店员见到他时仍然从容,按照规章制度请了购入会员时签订的负责人过来招待。骆安娣微笑着给予问候,每一个细节都完成得令人心旷神怡:“齐先生,中午好。预约的藤编课已经准备好了,请往这边的座位走。”
在其他人看着的场合,她对他的服务态度绝不会有任何不同,打招呼、介绍茶点、决定课程、嘘寒问暖,骆安娣只是游刃有余地完成工作。视线不禁围绕着她打转,齐孝川抑制不住自己,可又在她看过来时垂下头。拙劣的佯装总能在烂漫的眼睛下糊弄过关,值得庆幸,又惹人喟叹。
其他店员取了装工具的竹篮来,放置在桌上时又提供了湿巾。不远处的桌子边刚好坐着很早以前遇到过的主妇班,太太们今天是来做编织,看到他时主动走近搭讪:“你又来了?”
“好难得啊,这个年纪的男性能坚持一直来这种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