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闵主任带着白玉集团一行人来金锣巷参观, 原本高高兴兴,他如今五十有九,眼看退休在即,能为大家伙儿将这拆迁的事确认下来,也算是一件大功德,可没想冷不丁地在后院瞧见了白宴“欺负”年晓泉的画面。闵主任一时心中气急,再看待白玉集团的这些人时,脸色便没有了早些时候的殷勤,如今带他们看完后面的老树,索性一声不吭地回到屋内,见到店门口站着的杨安,连忙上去抓着他的手寒暄。
杨安这几年在日本住着,对于闵主任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显然有些吃不消,看见从屋外走进来的白宴,便低声问了一句:“那个就是这次的地产商?”
闵主任垂着脑袋答应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便小跑进来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仔细一看,是白宴的司机老赵。
老赵此时神色匆匆,看上去有一些慌乱,进店四处打探一阵,找着白宴了,连忙走过去喊道:“白少,不好啦,那陈家的小姑娘又追过来了!”
白宴原本想找着年晓泉说一说话,没想到被老赵打扰,“啧”的一声,脸上一瞬间就带上了格外明显的不耐烦。
年晓泉听见老赵那一声动人的喊,见状也往白宴那头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店门外也忽的冲进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小姑娘个头不高,一米六出头,白色连衣裙,粉红脸蛋,目光只对着白宴瞧,见他看向自己了,便立即很是满足地咧嘴一笑,看上去纯真美好,一副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
陈思羽此时用纸巾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笑嘻嘻地走到白宴跟前站定,上去勾了勾他的衣袖,有些委屈地说到:“前两天,我听妈咪说你回了中国,气得一晚上没吃饭,好在Tina跟我说,幸福要靠自己争取,所以我跟妈咪请了假,就坐飞机过来啦,白宴哥哥,你高兴吗?”
白宴不觉得高兴,他只觉得心烦。
眼前的小姑娘是他心理医生的女儿,父亲跟白家有些生意上的来往,白宴偶尔见过几回。
只是没想,就这几回,这小姑娘就把白宴盯上了。
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向擅长自我感动,上个星期刚成年,立马跑到白家,当着一群人的面大声告白,被白宴冷着脸拒绝,竟是一点没想着放弃,反而再接再厉,越挫越勇,整日跟只花蝴蝶似的围在白宴身边,嗡嗡嗡地念叨,十分不讨人喜欢。
年晓泉倒是一眼就看出了小姑娘眼里毫不掩饰的爱意,她站在不远处的窗台边上,心中隐约生出了一股生涩的艳羡与怀念。她像是在这个姑娘的眼中,看见了许多自己从未有过的笃定与狂热,同时,也看见了一个曾经情窦初开、少女怀/春的自己。
程茜此时从楼上下来,看见屋里的一幕,拉了拉站在原地发呆的年晓泉,推动的胳膊,轻声问到:“这姑娘是不是喜欢白宴那狗东西啊?”
年晓泉于是转过头,笑了一声,答:“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程茜于是吐着舌头,眨了眨眼睛嘀咕起来:“那你别说,白宴这狗东西今年也二十八了吧。我听说啊,他们这个年纪的男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热情洋溢的小姑娘,喏,就她那样的,看上去就像没你不行,全世界只剩一个男人的那种。”
说完,她见年晓泉笑,便又“嘶”了一声,很是纳闷地问:“不过,要那小姑娘真跟他有点儿什么,那他还来找你干嘛?难不成…真是为了工作?”
年晓泉站在原地没有回答,她想起刚才两人在后院树下的那一个吻,或许,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吻,而更像是一种白宴单方面对于四年分离的情绪宣泄。
年晓泉承认,这一场并不怎么体面的相遇,让她四年来如水般平静的内心生出了些许涟漪,甚至带上了点久违的情热。
但她也明白,欲望本就长存,自己现在的生活却得来太过不易。
年晓泉或许从来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起初几年,她心里还怀有着对于白宴的想念,每每夜深人静时,她会回想起这个男人躺在婚礼台上、那一张满是鲜血的脸。
可第二天一觉醒来,当她得到女儿容媛的笑容,还有容绪轻声的问候之后,她心中的那些复杂情绪便又会很是平静地安抚下来。大抵,只有经历过偏见与苦难的人,才会真切地体会到生活之中这些平淡的美好之处。而与白宴这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也在时间的陪伴里,不再让她觉得遗憾,因为在女儿的身上,她已经得到了一段爱情完完整整的证明。
年晓泉于是笑着摇了摇头,整理自己的衣角,见杨安朝自己走过来,便轻声对身旁的程茜说:“谁知道呢?如果他能有一段合适的新感情,我肯定要祝福他。”
当天下午,白氏的一行人准备离开,闵主任见杨安也在,便难得地提议大家一起照一张相。
闵主任如今意趣高雅,家里的女儿、老妻都是从事艺术行业的,唯独他一人格格不入,于是去年学着容绪的爱好,买了台二手相机,开始走街串巷,四处拍摄,苦练技艺之后,可谓大有所成,虽然无法得到摄影协会的认可,但镜头往那一摆,已经能够将人民群众最丑的一面很是准确地拍摄出来。
年晓泉于是看着闵主任相机里的照片,一时沉默,里面的白宴还是和过去一样,扬着脖子,神情冷淡,眼底那一股凛然的傲气好似还没有丢,是她年少时曾经爱过的样子。
白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他低头,瞧着她看向相机沉默不语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开口说道:“你加我微信,之后把这照片发给我。”
年晓泉之前从后院里跑出来,特别注意没有再跟白宴单独相处,此时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甚至连身上的味道也隐隐传过来,她连忙抬起头,往后退了半步,之后,像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有些过激,四处看了一眼,见大家伙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才又轻咳一声,回答到:“这是闵主任的相机,他到时候应该会发给你的秘书。”
白宴于是挑了挑眉毛,回答得很是自然,“我的私人微信,从不加秘书。”
年晓泉听见他这样说,看着他逐渐逼近的脚步,即便内心再如何自欺欺人,也大致明白了过来。她知道,自己如果在此时答应白宴的要求,两人之后便会进入一个无限循环、藕断丝连的状态里。
但她不愿意藕断丝连。
因为,过度拉扯的感情,总会将一个人消耗殆尽。
这样一来,不仅白宴无法投入到一段全新的感情当中,就连他们两人过去的回忆,也会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毕竟,饱腹之后昂贵的牛奶,就像是硬撑着塞进胃里的糖果一样,即便带着些无法否认的甜,但也不再像过去时那样诱人、值得珍惜。
她于是直白地摇了摇头,招呼来一旁的闵主任,伸手将相机还给了他。
白宴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年晓泉,眼眉低垂,没有说话。
他原本心中的那些急躁与不甘,在年晓泉此时冷淡地回绝下,竟是很诡异地平和了下来。他甚至无比坦然地觉得,自己可以有一辈子跟她耗下去。
年晓泉没有发现白宴如今危险的想法,她见白宴不说话,便有了想要离开的意思。
一旁的陈思羽从卫生间出来,见到白宴跟年晓泉站在一起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些疑惑,她于是拿着手里的凉茶小跑过来,站在两人面前,咧嘴笑笑,像一个洋娃娃似的,青春热烈,纯真执着,仿佛所有人间难事,都在她这样的笑容里变得不再让人抗拒。
年晓泉于是弯起眉眼,也对她笑了起来。
她像是在这样的笑容之中,忽然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青春与执着的美好。
她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富于情趣的人,当年在白宴身边时,或许因为本身的不自信,对于感情也并没有孤注一掷的热烈。所以此时,她见到眼前太阳一般的陈思羽,便好似将自己年少时的遗憾一点一点填补了起来一般。她在这样的笑容中,即是无奈、也是心酸地承认,眼前这样的女孩儿,或许真的比自己更加适合,成为那个将白宴拯救出来的人。
陈思羽没有发现年晓泉眼里的羡慕,她见年晓泉对着自己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偷偷地红了红,也对她抿嘴回了个笑脸。
白宴见状,却是有些不高兴起来,他看着身边的年晓泉,侧脸发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年晓泉突然被白宴提问,脸上有些尴尬,摇头回答:“不知道,应该是你们家世交的女儿?”
白宴点一点头,没有否认,只是看了一眼陈思羽,回答得若有所指:“她妈是我的心理医生。她今年才刚成年,比我小了将近十岁,什么都不懂,只想让我做她男朋友。”
年晓泉觉得此时白宴对自己解释的语气实在有些怪异。
陈思羽也感觉到一丝不大对劲,张嘴问道:“ 白宴哥哥,这个小姐姐是谁啊?你们认识吗?”
年晓泉听见她的话,握住手机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了,转身想要逃开。
可白宴偏偏不如她愿,当着在场一群人,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颇为淡定地答到:“不光认识,她还是那个跟我分手,找了个老男人结婚的前女友。”
他这话语气说得无比自然,可身边人的气氛一瞬间就冷了下来,不仅是陈思羽,就连一旁说话的闵主任和杨安都无比诧异地转头看向了年晓泉。
年晓泉于是垂着脑袋,只觉脑中一阵耳鸣。
她这些年,虽然在职场上练就了一副淡定模样,可遇到白宴了,也不知怎么的,不过是提起这样一桩陈年旧事,立马就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小姑娘的状态里,变得很是慌乱起来。
陈思羽于是咬着嘴巴,开始露出些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那个狠狠伤害过白宴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她想,那个女人或许生来浪荡,又或许心机叵测,坏到了骨子里。但无论如何,她不会是眼前年晓泉这样一副让人着迷的模样。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妖精,她太过美好,有着高挑匀称的身体,有着成熟迷人的气质,甚至笑起来的样子,也让人感到如沐春风,无法不爱。
陈思羽于是一时间复杂极了。她觉得自己过去试图拯救白宴的想法,一瞬间都变得十分幼稚起来。她咬着嘴唇,很不服气,只能迈步上前,伸手抓住白宴的衣袖,怕他不喜欢,便又改为用手指捻着一点点,目光中透露着倔强,望着年晓泉,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
年晓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心中像是也生出许多话来。
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没想到此时店外忽然就又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叫声——“好啊,原来你跟你这老情人还有联系!我就说怎么回事,让你跟容绪生个二胎,你一个劲的不愿意,还说为了媛媛好?我呸,原来你是还惦记着过去的老情人呐。我告诉你啊,姓年的,你这个房子,就算拆迁,要想卖出去,必须得经过我和你姑姑的同意,不然,我就上报纸把你们俩的事说出去,我看你和容绪谁脸上有光!”
年晓泉听见这个声音,忽地皱起了眉头,而后转过身去,看着从店外走进来的容绪姑父。
容绪的这个姑父,以前做的小本生意,后来亏了钱,便开始在家里做无业游民。当年,他因为妻子要收养侄儿容绪,两人大吵了一架,虽然后来被迫同意,可容绪到他家后,生活依然过得十分困难。如果不是容绪的表妹私下里经常接济着,他或许都撑不到成年长大。
年晓泉跟容绪的婚礼被白宴破坏的事,容绪这个姑父一直看在眼里,在送容绪姑姑去医院的路上,嘴里还在一个劲的念叨着年晓泉的坏处,仿佛这样,他就能狠狠地出一口气。
毕竟,他早些时候看上容绪的家产,是一直想要把自己侄女介绍给他的。
这些年,容绪这位姑父为人越发懒惰,时不时借着容绪姑姑容爱华的名号问容绪要医疗费。
容爱华平时怕男人,容绪感念自己姑姑当年的收养之恩,加上他和年晓泉现在的工作都讲究体面,经不起一些亲戚的所谓指责,于是,即便对这个姑父心有不悦,见数目不大,便也如约打了过去。
只是没想,容绪这些年的纵容,却把他这姑父养得愈发不知好歹起来。如今得知年晓泉金锣巷的房子拆迁在即,竟然将心思打在了这上面,说是这个房子算两人的婚后财产,有容绪的一半,那么就等于有他们老两口的一半。
为此,他连自己即将结婚的女儿婚礼都不乐意帮着办了,到处找律师打听年晓泉房子的事,如今过来,见到年晓泉和白宴站在一起,胳膊一抬,长辈的气势一摆,便越发觉得自己底气十足了起来。
白宴对于容绪的这个姑父向来没有多少印象,只觉这人肥头大耳,模样不佳,要是在白氏公司里,怕是连个开门大爷也轮不上。
他于是侧脸看向自己的秘书,低声问到:“秦秘书,这里的评估出来了?”
秦秘书是专业的秘书,过去跟在白宴身边伴过红脸,耍过大枪,此时得到他的话,脑中立即灵光一闪,神情严肃地摇起头来:“出来是出来了,不过结果不大好。”
他这话一说,闵主任率先软了腿,毕竟,他早些时候,可是跟巷子里的老哥哥老姐姐们打了包票的,此时听见秦秘书的话,连忙小跑上前,一脸忧郁地问:“秦秘书,这和之前咱们说的好像不大一样?”
白宴站在一旁,冷冷看着,没有说话。
秦秘书见状,便也开口笑了起来,若有所指地望向一旁容绪的姑父,叹气说到:“是说好了,不过,当时说的是,这里都是干干净净的产权。您也知道,我们家公司一向以人为本,从不做那种强拆强卖的缺德事儿。您看像年小姐家里这种,还牵扯到是四人亲戚关系纠纷的,说实话,很让人头疼呐。”
他这话一说,不光是闵主任,就连刚才一起参与照相的其他金锣巷居民也“揭竿而起”,他们这些人从几年前就一直等着拆迁了,如今家里的孩子长大成人,各自有了家庭,大都需要更加宽敞的住宅地方,前面巷子里来了不少开发商,问问却又没了下文,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全国知名的白玉集团,老板还亲自上门来看,这么天大的好事,怎么能让这么一颗老鼠屎给破坏了。
于是众人搂起袖子,抓住容绪的姑父,张嘴就骂:“我呸,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天天打秋风的破姑父!”
“就是!他要是敢闹,我们就去他儿子学校门口,天天堵他!”
“上次他在小年这里拆旧空调,一分钱没给,还顺了两台热水器!”
“我上次还见他搂着个女人的腰从明玉楼里出来!”
“那女的好像也是结了婚的,告诉她男人,让他来收拾这对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