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稍敛了笑容。
——所以,就算她跟晏语柔说自己不干了,决定放弃这60万,岂不是,也经常能在这里碰见他?
也没那么经常吧。
她心里思忖。
他与她之间,向来如同楚河汉界,界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对彼此的认知与关怀只停留在肌肤之间,情.欲之内和高.潮之外。
哪怕在一个医院这么久了,平时也都不怎么能碰见。他去儿童康复中心,也不经常去画室那边的。她更不会上来这里打扰他,毕竟他那么忙。
她还是第一次上来这里。
“这几天注意饮食,辛辣要忌口,注意伤口别发炎了,”怀礼也没多问了,收拾了桌上的东西,起身,去了一边。
头顶一盏冷白灯光。他的白袍动响细微。
南烟看着他背影。
“发炎了你可以上来找我,”他回头看她,笑意微微的,“不过希望不要。”
她撞到了他视线,便也笑了下,别开了,“我也希望不要。”
正此时,徐宙也上来了。
敲了下门进来,见里面二人分别位于两侧,松了口气,径直走到南烟面前。
他那长刘海儿,南烟还没给他修,一双澈亮的眸微睁开,皱了眉,仔细观察一下她脸颊的伤,轻声问:“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南烟摇摇头,还操心展馆那边的事,“我们还今天能画完吗?他们七点就要闭馆下班了吧。”
“你还操心那边啊,”提起这个徐宙也就没好气,“就那么大点儿地方,非要搬东西来来去去的,不能错开一下么?这还只是伤到脸了,万一东西再尖锐点,伤到眼睛或者眼睛了怎么办?”
南烟也很烦躁这事。
两拨人的工期撞一起了,多有不便,经常是她和徐宙也画着画儿,电钻声跟着吵。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吃个饭就回去休息吧,马上闭馆了,”徐宙也说,“宋欢今天看着他们把空调装上了,晚上睡觉就没那么冷了。”
南烟坐在椅子上,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点了下头:“今晚你去店里吗?”
“要去的,”他说,“你就别去了吧,我先送你回去。”
说话的空档。
怀礼已换掉了那身医袍从里面出来了。准备下班。
徐宙也虽然挺不情愿,还是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了桌上,声音如同从喉中磨出来一般,问他:“我买了消炎药和疤痕膏,你看看都可以用吗。”
枪黑色衬衫搭配银灰色的领带,倒是极衬他斯文清冷的气质。身形笔挺又修长。
怀礼整理一下衬衫袖口,走过来,指尖拨开塑料袋。动静窸窣。
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起了,细细看了看,又一个个放了回去,对徐宙也说:“药按说明书吃,疤痕膏等结痂掉了再用吧。”
又微微偏了下头,看他身后的南烟,“其他要注意的我都告诉你了,都记得吧。”
徐宙也不自觉皱了眉。
“记得,我可不想发炎,”南烟起了身,和徐宙也离开之前,到门边还不放心地又问了怀礼一句,“那个……真不用缝针吗?光吃药就可以了?”
她自己觉得那伤口还挺深的,他也没说让她贴个纱布或者创可贴什么的。
“要缝的话早就告诉你了,”怀礼笑了笑,安抚的目光掠过了她,“乖,去吧。”
转身又回里面去了。
.
怀礼的一句“乖,去吧”,让徐宙也闷着气儿从A栋17层下到1层,去展馆的路上吹了好一阵的冷风,醋劲儿都没消分毫。
南烟和他收拾了放在展馆的东西。
今天的进度明显拖慢了,任务只完成了既定计划的三分之二,明天得加班加点了。过几天还要给儿童画室采集一些画具,感恩节要到了,据说每年这时候儿童康复中心都要办活动的。
很多事情需要忙。
小脏辫最近都帮徐宙也照顾Quiz,他家离店不远,这阵子都把他那辆二手雪佛兰借给他们用。
南烟这会儿和徐宙也正往地下停车场走,小脏辫一个电话就过来了。
这几天他们忙完展馆的事,傍晚六七点正好过去接上小脏辫一道吃个晚饭,然后再一起去店里。
南烟今天伤了脸,刚又跟徐宙也去收拾东西,耽误了不少时间。小脏辫疑惑他们怎么还不过去,于是来电询问。
才接通,徐宙也解释了两句,南烟就凑了过去,对着他听筒说:“——宋欢,晚上去吃火锅怎么样?”
徐宙也气笑了,轻轻挥开了她,“脸都受伤了还想吃火锅?”
“我又不吃辣锅啊,”南烟顺手点了下他手机屏幕,开了扬声器,继续说,“怎么样?宋欢?现在他的店都是你说了算呢,拿个主意吧。”
“怎么可能我说了算,老板在这儿呢你不要瞎抬举我,”小脏辫懒得听他们扯皮,“吃火锅肯定来不及了,店里今天没几个人,得快点过去了——我看就你们这么忙,万一真开个画廊什么的,饭真都没时间吃了。”
这事儿八字没一撇的,倒先给他们安排上了。
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就挂了。在停车场穿梭,找着他们的车。
“徐老板,以后我们要一起发财的,你这么臭着脸可没法好好合作了啊。”南烟跟在徐宙也的身后,还四处张望留意了一下今天有没有人跟着他们。
她本来不想让他把车停这儿的,今天外面没车位了。
徐宙也正要拉车门,立刻停下了脚步。
南烟往前走,一步撞上了他。他也挺高的,这一侧光线并不明亮,他转过身,这么低了头,遮挡得更昏暗了些。
他头发慵懒地贴着俊秀的面庞,看着她,眼眸沉下了几分。脸上多数还是脾气。
南烟突然觉得,他刘海儿留长了好像更好看一些的。没白瞎了这张脸。
美少年嘛。
她脊背顺势靠住了车身,仰起脸,笑吟吟的:“徐宙也,你真该照照镜子看你那表情,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总吃醋啊?”
“上次我问他,”徐宙也一手撑住了车门,这么微微低身看着她,一副要跟她谈谈的姿态,“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南烟眉梢微扬,莫名想知道,“他说什么?”
“他说你应该告诉我了的。”徐宙也迟疑着,视线循循地看着她。
南烟心下一顿。
所以,上周在画室门口突然叫住她还亲了她是这个意思?
果然生物界的雄性没一个不好斗的。
他这样的男人,她只和他上过几次床而已,她的前男友都成了他的眼中钉。
徐宙也当然也想到了那天早晨,再加今天从楼上离开时的那句,也许不用想,都知道大概到哪一步了。
“南烟你那天一有高兴的事儿立刻来找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徐宙也突然低了些许嗓音,灼灼地凝视她,“这两年你都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去哪,从来不告诉我,但是一遇到那么大的事儿,或者每次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到我,让我觉得,最起码,你现在是把我当朋友的,对吗?”
南烟迎上他气息,笑:“当然了。”
他是了解她的。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再没有说过“我们重新开始”、“我还想回去”这样的话。他知道,她生怕给他招致无数的麻烦,她生怕一段关系束缚了,他会不遗余力地为她做些什么。
她说了,她不想欠他的。
虽然他从没觉得她欠他。
这些日子总觉得什么都没变,还跟两年前一样,她有什么开心的、快活的,统统都第一个与他分享。
他心底以为,很快就能回到过去的。他们当年分手也是不得已。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我们就只是朋友了?”
“当然。”她又说。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现在就只能是朋友?”他又问她,一字一顿,声线更低。
不等她回答,一低头,便触到了她唇上柔热的温度。他一步搡她向了前,按她在车身上。
她处于他与车的夹缝之间,后背受了伤,被车门硌得生疼,几乎无暇回答。
他不是没想过,这两年她可能交往过别人,不是没想过,他们再见面,她身边可能会有另一个人陪伴她,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可是没有。
还是有什么悄悄地变了。
到底是什么呢。
徐宙也拽起她的手,勾住了他脖子,唇厮磨过她的。从初初的试探转为了攻城略地一般的侵略,灵巧地撬开了她牙关。
边捧住了她的脸,小心避开了她的伤口,低哑着嗓音,“跟他玩玩儿就行了,好不好。”
气息在彼此唇舌之间炽热纠缠,贪婪地、疯狂地攫取着属于她,他现在只能触及的这么一分一寸。
力图想弄明白这两年来关于她的一切——除了她和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以为自己想的通了,可却又想不通,想不通了,可好像又能想的通。说到底,又不想想的通。
此时此刻,困扰他更多的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变了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变了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就回不去了呢。
思绪乱如麻,从五年前的交汇,到三年前的分离,再到那个雨夜过后她高烧滚烫的皮肤,他始终都想不明白,只是这么一直,一直地吻着她,十分小心翼翼,又脆弱地呢喃着,不住地问她。
“好不好。”
“好不好,南烟。”
“跟他只是玩玩,嗯?好不好。”
他这么一句一句地问着她。
停车场偏隅。
电梯“叮——”的一声响,怀礼与陈舒亦走了出来。
陈舒亦看一眼手机,怀蓁刚好发来了短信,她有些惊讶:“我都没发现是电梯信号不好,还以为是怀阿姨一直没回我。她说她在门口等我们。”
怀礼也收到了一条相似的。
同时,晏语柔的消息弹出来:
-[ 要不你过阵子来趟伦敦吧。 ]
他看了一眼,接言道:“现在该堵车了吧。”
“谁说不是呢。”陈舒亦感叹,“上海也这样。”
“哦对了,”陈舒亦说,“我订了上次跟你说的那家牛肉特别好的餐厅,就在剧院附近,我以为今天应该会按时下班的,谁知道怀阿姨的手术会才开完,八点半话剧开场,得快点儿……了。”
陈舒亦正抬头对他笑,注意到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某一处。
她也顺着望去一眼,倏然一怔。
两辆车的夹缝之间,最近常能碰见的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和那个长头发的男人正热烈地接吻。几乎难舍难分。
女人外套松散在肩一侧,一字领毛衣领口敞开大半,红发缭绕在雪白脖颈,左脸隐隐一道伤口。
今天受的伤。
还是怀礼带她去处理的。
陈舒亦才想说些什么,已跟随怀礼的脚步绕到了他车的位置。
距离倒是不远,车身遮挡住视线,就看不到了。依稀还能听到他们促狭的低语与喘.息。
怀礼脚步一直没停,走到车前,拉开车门上去了。
陈舒亦随后上到他副驾驶,顺口说了句:“我还以为那个酒吧的老板就只是开酒吧的,今天在展馆碰见,没想到还是搞艺术的啊。”
怀礼没说话,打开了车载空调。
陈舒亦感动他的细心,她今天正好外套穿薄了。笑了笑,继续说:“我那会儿去康复中心,还听他们画室另一个老师说,他不仅开酒吧,Rita老师……嗯,是叫这个吧?和他还准备开个画廊还是什么的呢,我有朋友是做这个的,应该,要很多钱吧。”
车沿一道长坡径直驶出了停车场。
怀礼淡淡地哦了声,“是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本来这章想写很长的凑个二合一,但是还是把高光时刻留给小徐了
我太困了,实在扛不住了
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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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不是
48.不是
一些他人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情, 在南烟的记忆里却十分深刻。
小学二年级入学第一天和同桌打了架,那个女孩子指甲尖锐,把她的脸都挠破了, 她也用新发的书本给对方揍得嚎啕大哭。
乡村小学大多都是左邻右舍家的孩子,都知道她妈郑南禾常年在外务工不回家,她爸宋明川在外地给一个大哥当马仔,全家上下就一个腰腿不好的奶奶管教她。
老师请来双方家长,那个泼辣跋扈的母亲一进门, 不顾阻挠, 先对南烟一通粗野恶劣的指摘,“没人教养的小婊.子”这种话都骂得出来。奶奶收了小菜摊哼哧哼哧地过来, 头一句就听到了这话,气势汹汹冲进来, 插着腰指着对方家长的鼻子破口骂了回去。
你比我粗鲁,我比你鄙劣, 两个孩子的战争最终演变成了家长间的骂战。
骂累了, 奶奶就带南烟回了家, 包了顿她最喜欢的小馄饨。热腾腾的蒸汽随雪花飘了很高,温柔地在脸颊吹拂, 脸上的伤都不痛了。
那时她知道了,什么叫做依靠。
奶奶是个非常强悍独立的劳动女性, 爷爷早早过世,一人带大了她那个不成器的爹,后来又在郑南禾被姥姥家赶出家门后照顾她们母女,又几乎一手带大了南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