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昀朝妻子微肿的眼眶,再望了一眼, 没有继续就此追问,只握着她的手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天都快黑了。”
“……琉珠妹妹今日兴致甚好, 坚持想看看夕照莲花的美景, 所以一直拖到了这时候才回来”,琳琅知道夫君是心细如发的性子, 说多错多,不欲就此多聊, 径拉着他向盆架处走去道,“快洗手吧,阿慕饿了, 正等着我们一起用晚饭呢。”
用罢晚膳沐浴后,琳琅因身上痕迹明显, 不敢穿薄纱寝衣,另穿了件并不薄透的。好在避暑行宫夜凉,这样穿不致惹疑, 她走进内殿时, 见披散着沐后长发的颜昀, 正坐在书案后写着什么, 上前看去, 见他提笔写着的,是一道请离太清宫的折子。
“行宫再好,也不及家中”,颜昀见她走近, 暂停毛笔,微侧首望着她道,“我想,还是一起回香雪居住为好,你觉得呢?”
琳琅自然同意夫君所想,只是,晋帝穆骁他,肯放人吗……
心中所想,面上不露,琳琅微笑着朝夫君点了点头,一边在旁帮他磨墨,一边听夫君边写边道:“你说,晋帝会批允这道折子吗?”
琳琅磨墨的手一顿,见夫君再度抬眸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微一静后道:“不好说……他留我们在此避暑养病,是为了向天下人,彰显他的宽仁声名,我们走了,他这场声名戏,就没有了……”
“你说得有理,但,试一试吧”,晕黄迷离的灯光下,颜昀朝她笑了笑,执笔舔了舔墨,继续写完了这道请离折子,留待明日上呈。
因长发未干,时间尚早,夫妻俩并未直接上榻就寝,而是坐在窗下,一边沐风望月,一边随说些话。
琳琅因今日下午所受折腾,身体颇为累倦。她依在颜昀怀中望月一阵后,渐有困意如潮涌上,神思昏昏,将要入梦时,忽觉唇上微凉,心中一骇,猛地清醒过来。
颜昀只是见依在他怀中浅睡的妻子,素衣皎皎,乌发如瀑,在窗下月色拂照下,宛如一条海边的美人鱼,实是温美可人,禁不住心中一动,低头亲了亲妻子而已,却见她反应这样大,似是只受惊的兔子,立吓得坐起身来,双眸睁得圆圆,手也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像是方才不是被夫君亲了,而是被歹人轻薄了,下一瞬就要逃得远远的。
“……怎么了?”颜昀哑然失笑,一边问着,一边将惊避开的妻子,温柔捞至自己怀中。
琳琅方才昏昏欲睡,迷乱的神思,恍惚与下午画舫之事纠缠不清,直以为亲她的人,是可怕的晋帝穆骁。纵在昏沉睡梦中,穆骁其人,也是能震得她心神欲裂的,因此猛然惊醒的琳琅,才会反应如此之大。
受惊吓的心,砰砰跳着,而神思,渐渐清醒过来。琳琅见夫君疑惑不解地望着她,垂下眸中惊惶,依在他的身前,轻轻“解释”道:“……谢太医说,要好好休养身体的……”
颜昀听是为这个,轻笑着道:“知道的”,他又低首亲了亲妻子脸颊,笑望着她道,“我在你心中,是那般不能自持之人吗?”
琳琅听夫君如此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因为失去了不少少时记忆,多年来,又未与颜昀有过夫妻之事,她从前一直以为,颜昀虽与她相亲相守,但在那事上,是心如止水,没有多少欲念的。
直到今年入夏,她与他再度欢好,方知颜昀岂是心如止水,而是心潮暗涌,一开闸口,便绵延不断,交错纵横,直织成一张春水漫漫的天罗地网,将她紧缠其中,意迷魂销,骨酥神摇。而,明明心潮暗涌,却能自持到多年来没有碰过她一次,想是因为心细如发的颜昀,从前能够觉察到失去记忆的她,因心中爱意缺失,在此事上,心有隔阂,遂一直体贴地,没有为难过她。
因为爱她,方才自持。琳琅体念颜昀心意,心中更是感动,对颜昀的爱意,也越发深浓之时,又忽地想起那个深深厌恨着的人,想那个人今日如何羞辱她占夺她,想他那些令她窒息绝望的碾压掠取,越想越是心恨血冷,不由越发紧密地依着夫君温暖的怀抱,并主动抬起头来,迎了上去。
似需良药以解鸩|毒,似需沉浸其中以暂忘可怕记忆,琳琅不知自己是欲逃避可怕世事,还是因对夫君心有愧疚,对自己方才有些伤人的举动,欲有所弥补,总之首次如此放纵自己,对她的夫君,几近热情的主动。
颜昀还是第一次见妻子如此热烈,岂不动情。他手捧着妻子脸庞,沉沦温香良久,终退开些许,有些苦笑地对妻子道:“不能了,自持也是有个限度的。”
琳琅也不敢了,岂敢在夫君面前宽衣,身上这件寝衣,是她最后的遮羞布。短暂的沉沦欢愉后,更深的忧恨,似冰凉的湖水,将她的心浸在其中。琳琅双颊桃花红晕尤未消去,呼吸间仍有颜昀的清新热息,可一颗心,却已是冰冷无温,沉重的心事,像重重锁链,将她的心,锁缚在冰渊深处,不知何时可见天光。
伏在夫君怀中,沉默地想着心事时,琳琅又听颜昀含笑轻道:“待我再休养些时日吧。”深爱着她的夫君,在她鬓发处,轻轻亲了亲,温柔低道:“说好了要给你一个女儿的,既已许诺,定不食言。”
这样情深意重的一句,却似一根尖刺,陡然扎进琳琅心中。
因为之前多年,她与颜昀虽同榻共枕,但长期没有真正同|房,也就无需操心生育之事,她几都要忘了,女子如不愿生育,事后应及时避孕。而此刻颜昀的这一句,令她猛地想起,这几日晋帝穆骁如此待她,她是有可能会有孕在身的。
一想到有可能为穆骁怀有生命,琳琅恐惧至极,并深感恶心。一夜忐忑过后,翌日,她在谢太医来为颜昀看完病后,借口送太医出去,停在离棠梨殿不远的假山附近,见四下无人,低声询问谢太医,可有药物,可助女子避孕。
早在春日里上阳苑时,太医谢邈,就因曾被夜召至流光榭,知晓长乐公夫人与晋帝,关系特殊。
曾在楚宫侍奉多年的谢太医,知道从前的楚朝皇后,乃是品性高洁之人,应不会因江山易主,就抛夫弃子。这段见不得光的男女苟且,大抵是晋帝强逼的,而现下夫人,私下询问避孕药物,应是这段苟且,仍在暗中继续,而夫人,不愿为晋帝怀有骨血。
谢太医心中,对宽厚旧主被新帝辱逼至此,深感同情。他心内痛慨,面上仍当不知内情,不问夫人为何问这药物,只直接如实回答道:“有的,如夫人需要,微臣这两日就调配送来。男女同|房之后,女子立即服下此药,十有八|九,是可以成功避孕的。”
“那……”琳琅记着与穆骁已有的两次,心中担心,继续问道,“若是过了几日,再服此药,可有效用?”
谢太医摇头道:“那就太迟了。”
琳琅不敢心存庆幸,不敢冒任何风险。她沉默片刻,为防万一,对谢太医道:“除这避孕药物外,再请太医为我调配几包流产药。”
谢太医心中一惊,“……此药伤身啊!”
若真因那两次,不幸怀有身孕,纵然服药伤身,到时候,也只能强行流掉了。琳琅坚定地望着谢太医道:“麻烦太医了。”
见夫人如此坚持,谢太医一边心中暗叹晋帝缺德造孽,一边只能答应下来。
他正要拱手请退时,又见夫人唤住了他,在踟蹰片刻后,轻对他道:“这些药,太医下次来时,私下给我就是,不要经手君公,也不必同君公提及,毕竟……毕竟是女人家的东西……”
看来长乐公对夫人被晋帝逼辱之事,并不知情……谢太医心中了然,也不挑明,只是暗暗叹息更深,一一应下,拱手离去。
琳琅自此日后,一直等着谢太医带药过来,但翌日,谢太医却未至,此后接连几日,都未到棠梨殿来。谢太医对颜昀忠心耿耿,纵不为她带药,也该常来为颜昀诊治,这般几日不至,实是有点不寻常了。
这日,琳琅原打算亲去太医署看看,但刚出棠梨殿,就被宫女云芷等,以婕妤顾琉珠相邀的名义,强行引带至太清宫宜兰书院。
她过去时,晋帝穆骁正在看折子,见她到了,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未对她说,径声平无波地吩咐下去道:“动手吧。”
琳琅不知这是要做什么,只见总管郭成,眸光复杂地悄望了她一眼后,快步走至殿外,尖声传道:“陛下有令,动手。”
阖着的殿门外,像是有什么人,在令下后,被立即拖到了殿外空地上。而后没一会儿,就听得杖板呼风声响,好像那人,正被几名御前侍卫,按在地上,无情杖打。
琳琅起先还不知道被打的人是谁,后在几声板响后,听到那人吃不住痛地惨叫了一声,登时惊得脸色发白。
她惊骇地看向穆骁,见他仍一脸淡然地批看着折子,仿佛外面的惨叫声,与他半点干系也没有,心中恨极,而又只能急切近前,为正挨打的谢太医,向穆骁一声声恳求道:“陛下,陛下别打了,谢太医他年纪大了,吃不消杖罚的!……陛下,不能再打了,谢太医会被打死的,陛下!!”
穆骁恍若未闻,无论她如何焦急恳求,都半点反应也没有。琳琅听着外面呼啸不停的杖打声,为自己连累谢太医,感到自责不已,情急之下,急跪在穆骁身畔,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道:“陛下我错了!我不吃药,我不吃药,陛下!!”
一直对外毫无反应、宛如冷峻雕像的年轻帝王,终于抬眼朝她看来,眸光似笑非笑,“真不吃?”
“不吃”,琳琅仓惶摇头并求道,“陛下,都是我的错,别打谢太医了!”
却听穆骁淡淡道:“杖二十,一下也不能少。谢邈职在侍奉君王,却敢有二心,瞒着君王,为他人,私下做事。朕留他一命,只杖二十,已是看在今日夫人这般坦白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了。”
琳琅见无法再求,只能提心吊胆地心数着外面的杖打声。等殿外的杖责声,终于停下,她一壁为被拖走的谢太医,微松口气,一壁为自己连累谢太医受此无妄之灾,深感自责时,见穆骁笑看着她道:“对你这般忠心的太医,也就这一个了,这么紧张他,是怕朕把他打死了,往后再没这么忠心的,可供你使唤了吗?”
琳琅忍恨不语,又见穆骁一边执笔蘸墨,一边淡声道:“夫人说不吃药,朕已记下了。往后夫人若违背诺言,今日这些板子,就打在夫人儿子身上。夫人吃一次药,颜慕就受杖二十。夫人自己掂量算算,颜慕那条小命,够受几次杖刑?”
被肆意欺辱已极不堪,现下,还要被逼承担有孕的风险!琳琅对穆骁愈发怨恨时,也愈发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她死也不愿为穆骁生儿育女,想令穆骁务必改变这一可怕想法,忍着心中怒恨,垂眸低道:“我想服药避孕,是为了陛下血脉纯净,不受混淆……”
“混淆不了”,穆骁径打断她的话,望着她道,“往后,夫人当洁身自好,不许颜昀碰你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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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牢笼
这样霸道无理的一句话, 将琳琅噎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无耻至极,也真是不可理喻至极!!
不仅后宫美女如云,勋贵世家的名门淑女, 也可任穆骁随意遴选,穆骁只要一道御令, 就可将天下美色, 尽收囊中, 天底下,愿为他怀有龙裔的女子, 可说是数不胜数。琳琅实在无法理解,穆骁为何在这等事上, 要对她一个他人之妻,如此专横霸道,甚至为保子嗣血脉纯净, 不许她与颜昀,再行夫妻之事!
若她真怀了穆骁的孩子, 难道穆骁还要逼着她生下来不成?!若她真生下了,穆骁又要如何对待他的血脉?明晃晃地将那孩子抱入宫中,直白地告诉天下人, 前朝皇后为新朝皇帝, 诞下了子嗣吗?!
若真将这一层遮羞布, 赤|裸|裸地在天下人面前揭开, 她要如何自处?!她的夫君与孩子, 又要如何自处?!到时候,她有何脸面,面对昭华与阿慕?!
阿慕年幼,怎能面对这样的可怕事实, 若要他强行接受,小小的孩童,或会因此性情大变……而昭华体弱多病,在这等不堪之事的刺激下,或会病情愈重,病体难支……到时候她忍辱负重、辛苦维系的小家,就会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她现在所有的忍耐与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绝不能有孕!绝不能为穆骁生下孩子!!
若无孕无子,她与穆骁的现下苟且,就只是一时,等穆骁对此腻味了,对她再无半点兴致了,从此与她形同陌路,这段不堪之事,或可永远藏在阴影里,不可世人所知。她自己,或许也可以跨过这段不堪阴影,将之深藏心中,与夫君和孩子,像从前一样清静平安地相守相亲。
可,若她因穆骁有孕,若她真为穆骁生下了孩子,那她一辈子也跨不过这道可怕阴影,一辈子,都将与穆骁这个疯子恶鬼,纠缠不清!!
琳琅愈想愈是心惊,极力设法说服穆骁道:“我是长乐公之妻,如何能为陛下诞育子嗣呢?!为陛下诞下子嗣的,应是高门贵女,我这样的身份,有何资格?!若我真为陛下生下子嗣,陛下要如何处置那个孩子呢?放在宫外,皇家血脉流失,抱进宫内,有碍陛下声名,到时候怎么选都是两难,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陛下,史书又将如何记载此事?!我想着服药避孕,实是防患于未然,是在为陛下着想啊……”
女子恳切说出的每一条理由,都合情合理至极,正常人对此,多少能听进去一些,但穆骁,在与顾琳琅有关的事上,与“正常”两个字,早不相干。
“这些事,轮不着夫人操心。夫人若真为朕着想,就好好看看这本书”,他说着将案头的一本蓝皮书,扔进顾琳琅怀里,嗓音微冷,似有苛责,“免得行事时,总是那般无趣,叫朕难以尽兴。”
琳琅看到封面上的《玄素方》三字,起先还不知这是什么书。等她怔怔地随意翻开一页,望清书中图画时,捧书的手,立时如捧着烫手山芋,惊得要把这书抖扔出去。
手臂刚一抖颤,就被穆骁按住。他看着她的眸光,似蕴有笑意,但却是冰的凉的,像有碎冰浮动,冷利刺人,“好好看。夫人若不爱看旁人的,朕就叫人画了我们的,拿去给长乐公赏看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