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小食光——银河灿烂
时间:2021-07-25 08:35:48

  岸边的朱秀荣瞧见哥哥屡战屡败、屡战屡败,有些着急,抬头看向爹爹:“我也想玩。”
  “好。”朱祐樘握着她的小手,“我们去玩冰车。”
  他左手牵着朱秀荣,右手牵着朱厚炜,领着他们坐上黄幄冰车。
  张羡龄也溜过来,给朱秀荣与朱厚炜分别系上安全带。
  传统的冰车很像一张大方榻,只是榻底下的几根木腿分作两列,裹以铁,方便在冰上滑行。冰车前后各有绳索,玩的时候,由穿冰刀的内侍牵着绳索拖行,坐在上头,好似坐在冰上飞,非常有意思。
  因是带着小朋友玩,张羡龄特地叫造办处改了改黄幄冰车,添上了木坐椅与安全带。
  父女几个坐定,张羡龄忽然笑起来,这要是来一排哈士奇,可以凑出一个狗拉雪橇。
  脑海中浮现出这场景,张羡龄的笑声越发响了。
  朱祐樘见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奇怪,以为是自己安全带没系好,特地确认了一下,没事啊。
  “怎么了,这样高兴?”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张羡龄极力忍着笑,说:“我从前,听说有人用狗或者用鹿拉雪……不是,拉冰车的,想到那画面,觉得有趣。”
  还有这事?朱祐樘挑了挑眉,问:“你是想试试?”
  “不不不……”张羡龄断然拒绝,说着又笑了起来,“好了,你们玩吧。我跟在你们冰车边上。”
  银装素裹,大雪茫茫,冰车疾行于冰封了的湖面之上,恍若飞鸾一般。张羡龄踩着溜冰鞋随行其侧,风将她的额发吹起,依稀可闻一双小儿女的惊叹和笑声。
  摔了不知多少次,终于能滑得稳妥的朱厚照见此情景,忙跟在张羡龄身后,喊着:“慢一点慢一点,等等我。”
  一家人玩至日落时分,放兴尽而归。
  既然是出来玩,张羡龄便把这顿晚膳当作了野炊,叫宫人内侍拿了铁架炭盆,索性在檐下搞烧烤。
  食材都已备好,除了一筐韭菜——这是张羡龄特意留给小朋友们串的。
  她和朱祐樘负责烤串,朱厚照领着弟弟妹妹串韭菜,也算是一家人齐上阵。
  烤焦了两串羊肉之后,张羡龄终于掌握了正确的烧烤法则,烤出了一大盘红木串羊肉来。
  除了烤羊肉串,她还特地叫膳房准备了年糕。烤年糕是她的心头好,原本软软糯糯的年糕经过碳火的烘烤,表层渐渐变硬,绽开一两个小口子,很酥脆,可内里却是始终如一的柔软,嚼起来特别有劲。
  朱厚照尝了一口烤年糕,眼睛瞬间就亮了:“我也想吃。”
  “想吃自己烤去。”张羡龄道。
  “可你有两块呢。”朱厚照讨好道,“舍我一块烤年糕罢。”
  “去去去。”张羡龄赶鸡一样赶他,“这是给你爹的。”
  朱厚照讨要年糕未果,哼了一声:“娘偏心。”
  张羡龄把那块烤年糕塞到朱祐樘手中:“我的夫君,我自然偏心。”
  “笑笑。”朱祐樘轻声唤她,有些不好意思。
  张羡龄才不在乎,转身叮嘱他,“快吃,烤年糕要趁热吃才好。”
  痛痛快快玩了一回,紧接着就是过年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又到了朱厚照上学的日子。
  上午多了一堂课,放学的时间还是没变。
  虽然有些绕路,但朱厚照仍坚持每日放学时去仁寿宫给周太皇太后请安。
  他待的时间不长,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大多时候,周太皇太后都待在小佛堂里,偏橙的夕阳照进来,金身佛像闪闪发光,满头银丝的老人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空气里飘荡着檀香的气息。
  礼佛完毕,朱厚照都会上前和老宫人一起搀扶着周太皇太后起身。
  周太皇太后会问几句话,例如“今日学了什么?”之类的。
  然后叫宫人给他点心吃。
  周太皇太后的记性时好时不好,有时候也会发脾气,不过朱厚照在的时候,她一般很平静。
  有一回,朱厚照下了学,来给周太皇太后请安。
  周太皇太后很高兴,把他怜爱的抱在怀里:“我们冬哥儿回来了。”
  冬哥儿是谁?
  朱厚照有些莫名其妙,想问,但瞧见太奶奶的一脸高兴,他又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想扫她的兴。
  回到坤宁宫,他私下里问娘亲,娘亲只是摇头。
  爹爹倒像是知道,沉默片刻,同他讲:
  “冬哥儿是宪庙老爷,也就是你爷爷的小名,他生在冬天,所以小名叫’冬哥儿’。”
  所以说,太奶奶是想她的儿子了么?
  平生第一次,朱厚照有些淡淡的惆怅。
 
 
第103章 
  用晚膳的时候, 虽然有朱厚照喜欢的红烧肉,可他连饭都吃不香了。
  他侧着身坐,用木镶金箸儿拨拉着碗里的饭菜, 有一口每一口的吃。
  张羡龄有些担忧, 夜里同朱祐樘说:“要不, 我去安慰安慰寿儿?”
  “不用, 我会去。”朱祐樘道,“你放心, 我自有法子让他精神振奋起来。”
  想到之前周太皇太后曾与笑笑有过冲突,朱祐樘又补了一句:“对了, 你不必天天去仁寿宫问安,还是一如往常吧。”
  “皇祖母病着,我自然要照拂一二。”
  “有我在。”
  朱祐樘的语气很坚定:“皇祖母于我有养育之恩, 自然该由我亲自照料, 无需你去替我尽孝,如此方才称得上孝顺。”
  他轻抚笑笑的憔悴的鹅蛋脸, 心疼道:“这些天事多, 你都消瘦了些。有空, 好好歇一歇, 不用起得那般早。”
  张羡龄闻言,心下一柔:“你放心,我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倒是你,要注意保重身体。又要上朝, 又要批本,还要平台召见,就是个铁打的人也不能这么累。真把我逼急了, 我和朝臣吵架抢人去。”
  “知道了。”朱祐樘揉了揉她的头发。
  坤宁宫的清晨,一家人醒来的时间并不同。
  朱祐樘照例是最早起来的,当他快用完早膳的时候,朱厚照睡眼惺忪的走出来,打着哈欠。
  瞧见爹爹穿着通天冠服,朱厚照一下子清醒了,心里打鼓似得砰砰砰跳个不停。
  莫非爹爹知道自己这两日都没怎么好好学?
  他颇有些忐忑,硬着头皮走上前请安:“爹还没去上朝么?”
  “正要去。”
  朱祐樘起身,向他道:“今日,你可不必上学去,跟我来。”
  又不是周末,为何不用上学?朱厚照眨巴眨巴眼睛,还没想明白,只见朱祐樘已经往外走,他连忙跟了上去。
  春意融融,皇极殿广场的丹陛之下,立着许多穿澜袍的儒生,疏落有致。
  这是今日进宫来参加殿试的科举考生们。在考生们前方,按照官位大小排列着一众读卷官与受卷官。
  春光明媚,照在考生们的白色澜袍上,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殿试的场景,朱厚照是头一回见着,看着很新鲜,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看不够。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耳畔响起爹爹的声音:“你眼中所见的这些人,寒窗苦读数十载,只为上金銮殿的这一日。他们之中,或许有安邦定国的能臣,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栋梁。”
  “你生而为太子,虽不用同他们一般用功温书,但各自有各自的指责。所谓’君君臣臣’,即做君王的要有君王的样子,做臣子的要有臣子的样子。为君难,为臣不易。因此无论有何变故,你都得有为人君的样子。”
  朱祐樘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你很为太祖母的病担心是不是?”
  “是。”朱厚照喃喃道。
  “朕也担心。”朱祐樘负着手说,“可朕并没有因此荒废朝政。”
  来了来了,果然还是训自己。朱厚照有些沮丧,耷拉着脑袋:“孩儿知道了,一定会好好学习。”
  轻轻一声叹息,朱祐樘道:“生老病死,皆是常例。以后,爹也终究有离去的一日。”
  朱厚照猛地抬头,剑眉紧蹙。在孩子的印象里,爹娘应该是不老不死,可以永生的。可爹爹的话却让他有些惶恐,忍不住胡思乱想,倘若真有那么一日,他该如何?
  朱厚照拉住爹爹的衣袖:“不会的,爹爹会万岁的。”
  朱祐樘淡淡一笑,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总会有那么一日,所以你要好好看,好好学,怎样才能当一个好的皇帝。”
  朱厚照似懂非懂。
  庄严肃穆的鼓乐之声响起,万众瞩目,朱祐樘缓缓走入大殿。
  在场之人在礼仪官的指引下齐齐跪地,行五拜三叩之礼。
  朱厚照远远看着俯首叩拜的人群,以及高高在上,坐在宝座正中的爹爹,胸膛里的一颗心怦怦作跳。
  他以后,也会成为这样的皇帝么?
  太阳渐渐移至中天,到午时,朱祐樘携子离去,着内阁大学士们好生看顾。
  其实按照仪制,只要过了正午,考生便可交卷,但因为是关乎前途命运的殿试,几乎没有谁是提前交卷的,即使写完了,也是坐在案桌前看了又看,检查又检查。
  只有一个人例外,南直隶苏州府的唐寅早早地就交了卷,第一个走出了大明门。
  大明门的警戒范围之外,堵得水泄不通,无数仆从家人都静静等候着,有考生的亲朋好友,也有凑热闹的路人。
  见有人从大明门出来,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这位贡士老爷,试题很简单么?怎么才过午时就出来了?”
  唐寅爽朗大笑:“不简单,很不简单,可难不倒我唐某人。”
  “什么玩意儿?”问话人小声嘀咕了两句。
  唐寅听见,嗤笑道:“等着瞧罢,三日之后传胪大典,我唐某人必定是头名。”
  这等狂言,不说百姓为之侧目,连往来巡查的金吾卫都忍不住多看了唐寅一眼。
  好一个狂生,说话竟然这么大的口气,莫不是题太难,考疯了罢?
  日暮西山,钟鼓声响起,最后一位考生的答卷被收卷官收起,持续了整整一日的殿试正式结束。
  一众考生依次通过奉天门、午门、端门、承天门、最后从大明门底下鱼贯而出。
  嫌考生多,被挤着难受,王守仁特意在金水桥边停了一会儿,赏了赏景,方才优哉游哉往大明门走。
  守在大明门良久的王华好不容易瞧见儿子的踪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王八怎么的?爬也该爬出来了。”
  王守仁嬉皮笑脸:“爹,我是王八,你是什么?”
  “去去去。”王华嫌弃道,“要不是三日后有传胪大典,老子非打你不可。”
  父子两个上了马车,王华问:“这次策论考得什么?难不难。”
  “挺难的。”王守仁道,“尤其是最后一道策问题,是这样的。”
  他回忆了一下,将策问题目完完整整,一口气背了出来。
  “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试举其大者言之:有讲道于西,与程子相望而兴者,或谓其似伯夷;有载道而南,得程子相传之者,或谓其似展季;有致力于存心养性,专师孟子,或疑其出于禅;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夫此四公,皆所谓豪杰之士,旷世而见者。其造道之地乃不一如此,后学亦徒因古人之成说,谓其尔然。真知其似伯夷、似展季、疑于禅、疑于老者,果何在耶请极论之,以观平日之所当究心者。”①
  王守仁得意道:“爹,你儿子记性好吧?”
  王华没搭理他,眉头紧锁。
  “爹也觉得难?”王守仁凑过来,笑问道。
  “不是。”
  王华蹙着眉头道:“这个题难是难,可我怎么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
  “有什么奇怪的,肯定是从书中来的呀。不然还是凭空出的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华烦道:“你别吵吵,让我好好想想。”
  他一定是在最近半个月听到这个题的,当时还纳罕,觉得这是个很刁钻的题目。
  是在哪里听见的呢?
  苦苦思索良久,王华终于想起来了,他是去喝茶的时候,听两个儒生谈论起这个题目。一个说,一个答。
  他依稀记得,一个儒生称呼另一个解题的人为“伯虎”。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明-程敏政《会试策问》
 
 
第104章 
  殿试刚刚结束, 就有好些流言蜚语,这一个说他曾经听人说起过策论的第三问,那一个信誓旦旦曾在靠前见过策论第四问, 街头巷尾, 纷纷扬扬, 谁也弄不清真假。
  与殿试无关的, 只是当作一件新鲜事,传话本似得添油加醋;而那些刚刚走出大明门的考生可坐不住了。科举漏题!舞弊!这是何等大事!倘若真如传闻所言, 那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但凡和唐伯虎打过照面的,立刻想起这个狂生。大家一对口径, 发现他不仅是在考后扬言自己一定榜上有名,而是在殿试开始之前,就曾在酒楼信誓旦旦说:“我唐某人一定是状元。”
  能闯到殿试这一关的, 谁不聪明?谁没有些傲气?可又有谁敢在殿试开始之前就宣称状元非我莫属?
  唐伯虎这般放肆, 究竟是谁给他的底气?
  倘若他提前得知了试题,那这便说得通了。
  也有愤怒的考生跑去质问唐伯虎。
  唐伯虎正在喝酒, 听了这话, 嗤笑一声:“简直可笑。”
  “那你凭什么考前就敢说自己是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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