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着头想,几个月之前的安安还是一个腼腆的孩子,虽然亲近她,但是总是带着一股不安和瑟缩,后来殷尤帮她把安安接到王府,安安日渐开朗,整个人都精神极了。
殷尤这般用心对待,想必安安对殷尤也是有点感情的。
沈幼清揉了揉一旁小心翼翼舔掉手指上的糕点屑的安安,轻声问他,“安安,你喜欢你殷尤哥哥吗?”
安安吃得开心,不是很想和阿姐在这个时候聊天,但听到她问的是这么需要谨慎回答的问题,便停了嘴上的动作,一本正经的回复。
“当然喜欢,我最喜欢阿姐,殷尤哥哥是第二喜欢的人。”
他说完又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摇头否定了,“不,王爷哥哥也是第一喜欢的人,不过既然哥哥总会和阿姐在一起,那我把你们放到一起也可以。”
沈幼清尴尬笑,颇有些恼羞成怒,“谁和你说的我会和你哥哥……”
她连“在一起”都觉得难以开口。
沈清濯低头摆弄手里的糕团,见怪不怪,有模有样的学着默一曾经那种讳莫如深的表情,语气深沉道:“阿姐,你和王爷哥哥反应都一样,都不承认,都不信我。”
他心道,幸好默一哥哥相信他,他和默一是最早知道这个秘密的聪明人,聪明人总能看到很多东西。
……当然,最后一句话是默一告诉他的。
沈幼清不知道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沈清濯为什么从最早就抱着这个念头,明明他们本人都还没搞清楚。
她只得避重就轻道:“看来你殷尤哥哥把你收买的妥妥的。”
沈清濯摇头,“哥哥可没有给我钱收买我,他还因为我不要了很多钱呢。”
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生活在端王府,殷尤给他提供吃喝住处,甚至最近还找了许多夫子来,算来是花费了许多钱财。
沈幼清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声音带了点惆怅,对沈清濯道:“那你日后如果……我是说如果,再也见不到殷尤哥哥会怎么样呢?”
沈清濯仰着脸看她,目光诚挚,很自信道:“哥哥不会不见的呀,我跟着阿姐就能见到哥哥。”
他看沈幼清一脸迷茫,便很认真地同她讨论清楚,“阿姐如果在的话,哥哥一定会跟着你,他怎么会不见呢?”
沈幼清道:“你看,你说错了,我现在在这里,你哥哥都没有在。”
沈清濯不服气的嘟嘴,“那是哥哥在忙呀,王爷哥哥最近见了很多人呢,我知道他在忙秋祭的事情,他忙完了就会来找阿姐的。”
他扒拉了一下沈幼清的袖子,语气忧愁,“阿姐,你不能不讲理,不要因为哥哥工作就生气呀。”
沈幼清和他说不通,无奈的用所有大人都会对小孩子说的一句话,“你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她看着门外,幽幽道:“你哥哥今天不会来,以后说不定更不会来的。”
沈清濯本来想认真的和阿姐说道一番,但是又想到自家阿姐现在这么不讲理还钻牛角尖,直觉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候。
反正他为哥哥解释阿姐也不会听,他自己还是默默的吃糕点好了,哥哥回来后就行了。
小小的沈清濯在心里叹气,理解了默一哥哥私下里常常和他说的一句话。
他想,我也承受了太多自己本不该承受的东西。
外面越来越热闹了,似乎有队伍走过,百姓夹杂着欢乐的喧闹声传进店里,正吃饭的食客们伸长脖子往外看去。
沈清濯也被热闹吸引,忍不住跑到外面扒着门框看。
待一波鸣锣击鼓的队伍走远后,沈清濯跑到她跟前,拉着她袖子道:“阿姐,我们也去吧。”
沈幼清犹豫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阿姐今日也有事情要做,你跟着玉芽和侍卫哥哥去看行吗?”
沈清濯虽然遗憾,但是也不是离不开人的孩子,走之前被迫听了沈幼清仔细的叮嘱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安全问题,连跟着的几个侍卫都被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才终于跨出了门跑去大祭坛去看热闹了。
慢慢的,店里的人也都付了银子纷纷走去祭坛那里,沈幼清看人差不多都走完了,便也让阿葵等人先回去,店里一时有些空荡起来。
沈幼清拿了一叠炒好的花生米,取出之前剩下的青杏酒坛,一个人来到院子里。
她对祭典什么的没有崇拜,也不想去凑热闹,更不想一会在祭典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想来想去,还是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好些。
都说秋夜赏月饮酒是美事,但是沈幼清一没有闲心二时辰不到晚上,只得一个人对着天上的太阳饮起酒来。
杏树的叶子已经枯黄了,一时沈幼清竟觉得此时这满院子的凄凉安静也太适合借景抒情了。
她一边喝酒一边自我安慰,也没什么嘛,情况再差殷尤也不是这个时候丧命。
他今日如果遇挫,日后便让他小心躲着些顾钰等人变好,总归性命无忧……
沈幼清觉得今日的青杏酒又苦又涩,还凉的她忍不住发抖。
她将脚踩在石凳上,自己抱膝而坐,却仍然无法抵御那种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战栗。
沈幼清觉得自己可能病了,不过换季最容易感冒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想起一遍烦心事,就在心里重复一遍没什么大不了,仿佛自我催眠,就像自己真的这么告诉自己,现实也就会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沈幼清把头埋在手臂里,整个人缩成一团,恍恍惚惚间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声音清冷,却带着笑意。
她没有动,只觉得青杏酒令她微醺。
身后有人缓步走来,步履从容不迫,沈幼清能听到鞋子踩到落满了满地的枯叶,细细碎碎的声音有韵律的传到她耳朵里。
声音在不远处站定,玉佩碰撞的声音清脆细小。
“沈幼清,不是你说不要我去秋祭么……”
沈幼清慢吞吞的回首,看见殷尤一身华丽的墨色锦衣,腰间束着银纹锦带,似乎刚从什么盛大的场合回来,尚还未换回便衣,就站在了这里。
殷尤语气一如既往的带着些矜傲,对着沈幼清的视线,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句。
“所以,我就回来了。”
第30章
沈幼清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殷尤走到她身边,将她手里的酒坛拿走,轻轻嗅了一下味道,挑眉道:“沈姑娘还挺风雅,若不是在大白天的借酒消愁就更符合气氛了。”
沈幼清没有在意他的调侃,她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恍惚,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殷尤不答话,唇凑到酒坛边轻抿了一口,低声道:“果然是青杏酒。”
接着,他扭头看向沈幼清,语气带了笑意,“你说的为了我好,我就来了。”
他晃了一下手里的酒坛,听见里面酒水和坛子碰撞发出的清冽的响声,欢快正如他此刻心情。
“但是现在看来,我来了是对你好才是。”
殷尤说到“好”字的时候有些尴尬,似乎仍然有些耻于开口,但是想到之前默一和他说的,男子要适当地说些调?情的话拉近距离,不要憋着什么都不说,就硬是忍着羞耻说完了。
沈幼清一时心情起伏太大,也没注意到他此刻的“不正常”,满脑子都是殷尤竟然来了。
她结巴半天,在殷尤似笑非笑的视线下终于平静了下来,小声抱怨道:“那天你直接走了,我以为你要去秋祭呢……”
沈幼清还没等来答复,就瞥见殷尤还要对着酒坛喝酒,慌里慌张的抢了过来,“你不要动这个……”
殷尤看着酒坛,实在是很想喝几口为接下来的情况壮胆,解释道:“你不是知道我喝不醉吗?”
……可是这是我对着喝过的啊!
她不顾殷尤的不满,将那坛酒抱进怀里,再不想让殷尤碰一下。
殷尤只好放弃,心道自己就这么来也可以,于是走到她身边,却不去坐一旁的椅子,反而坐在沈幼清身后的桌子上,离她只有一点距离。
他道:“本王本来是打算不听某个连理由都不给的小骗子的话,直接去秋祭把功劳什么的都抢回来,能给顾钰找几个麻烦就找几个麻烦。”
沈幼清僵着身体不敢动,殷尤无声的笑了一下。
“……但是吧,仔细想想小骗子又不是小傻子,虽然行为迷惑了一些,但是却也亲口在光天化日之下差点哭着对我说,‘我是为了你’,所以本王就决定,用以往在朝堂战场上的勇气来赌一次。”
沈幼清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情绪是什么,只觉得酸酸麻麻,像是有无数个泡泡在心脏处钻了出来,慢慢变大,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轻盈又柔软。
“就只是这句话……为什么是这句话?”
殷尤双手后撑着石桌,整个人微微仰头看着天空,听她反问,轻轻笑了一下,“沈幼清,你是不是装傻,本王以为很清楚了。”
他视线从缓缓飘过的流云上收回,看向正扭头盯着他的沈幼清,一字一顿,带着一种不容反悔的承诺意味道:“我说过,那天我没喝醉,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可是你忘了吗?”
殷尤不想听沈幼清插诨打科的回答,便继续道:“不想当皇帝是真的,不会在秋祭上动手脚是真的……”
“说你做的东西特别和我心意的那些话,以及那个、那个也是真心的。”
他本来想像之前那样云淡风轻的说完,奈何自己的脑子和自己的嘴巴没有达成和谐,突如其来的难为情还是让他选择了含糊过去。
但是含糊过去了他又有些后悔,心想做都做了,怎么还不好意思承认呢。
……早知道刚刚就不给沈幼清酒坛了,果然还是需要多喝点酒,壮胆。
沈幼清却已经面红耳赤的趴在膝盖上不敢出声了。
殷尤见她怂的一团,比自己还要难为情,莫名其妙的就觉得自己还可以。
于是他重整士气,稳住声音继续道:“那晚上我没有喝醉,一切都是清醒着做的,我很认真,所以你懂了么?”
沈幼清半天才从嗓子眼挤出来一个“嗯。”
气氛忽然就有些沉默,但是空气中似乎都有着缠绵的甜意,让人头昏脑涨。
半天,殷尤才小声的催促道:“你怎么不说话?”
沈幼清心道我要说什么,我该怎么说啊……
最后脑子一抽,慌里慌张道:“哦,那你刚刚赶回来要不要休息一会,你吃饭了吗?”
殷尤无奈的看她,眼神中还带着不满的控诉。
沈幼清红着脸,又补了一句,“你不是说以后只吃我做的吗?现在就是‘以后’的开始。”
这下换殷尤不出声了。
两个人一起起身去了厨房,沈幼清正欲让他在外面等待,殷尤却拉住了她的手,认真道:“我和你一起吧。”
殷尤仿佛又变成了火炉,稍微碰到沈幼清,她的脸就被烫的忍不住泛红,整个人都晕晕的。
前几日把菜刀使得虎虎生威的沈幼清,今日忽然间拿个青菜叶子都手软了。
殷尤说是帮忙,但是他从没下过厨,只会在一旁手忙脚乱的看着,即便如此他也不想离开。
后来他干脆在一旁给沈幼清递东西打下手,二人一说一递,配合的也有些默契。
……如果殷尤没有把调料总拿错,各种蔬菜傻傻分不清楚就更好了。
沈幼清发誓,这顿简单的蔬菜粥是她做过的耗时最长、最费心的一顿饭,其中不乏殷尤各种帮倒忙的原因。
等把粥和几盘菜摆在桌子上,原本不饿的沈幼清都被一番忙活给累的饿了。
但这顿一起做饭也不是一点效果没有,至少两个人的相处慢慢融洽自然,说话不会动不动就面红耳赤,声音结巴了。
吃饭的时候,沈幼清照旧忍不住说话闲聊,她脑子里还有很多疑惑,正好此刻用来避免沉默的氛围,便问道:“秋祭你不去没事吧?”
殷尤夹了一筷子鱼肉,波澜不惊道:“有什么事情,大临朝还不至于没了我立刻就完了。”
“何况,顾钰负责处理这次秋祭所有的事情,本来皇上怕他大典那天出了岔子,命我去好在一旁帮着他,本王还没不情不愿呢,他倒是防我插手防的跟什么似的,当即就推拒了。”
沈幼清心想,顾钰作为男主,自然傲气的很,怎么可能会让反派给自己搭手,是生怕自己麻烦不多日子太轻松么。
种种原因,殷尤心里对顾钰介怀的很,很是轻蔑地嘲讽道,“顾钰近些年越发的自大,偏生运气好的不行,若他一直这般,早晚有一天运气不佳狠狠栽倒。”
沈幼清忍不住道:“你自己也不低调啊……”
不说平日里如何对人,就从刚刚他谈论皇帝驾崩、大临覆灭,语气自然地不行,一点避讳都没有。
殷尤气道:“我们不一样!”
他看沈幼清一直忍着笑,眼睛弯弯煞是开怀,气又瞬间消了,小声补充道:“至少本王可没有风流的心思,顾钰不仅好色,还眼光不好。”
沈幼清抿唇笑了,连忙端碗喝粥挡住自己的脸,她怕她脸憋不住再红了。
外面祭典声势浩大热热闹闹,他们待在小铺子里随心聊天,一时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找了半天殷尤的默一一进铺子就忍不住叹息。
他说王爷正处理着事情呢,怎么忽然就不见了,他还以为殷尤放不下祭典的事情,跑去祭坛了。
他找了一路,从工部到端王府,后来又跑去祭坛,最后经过长安街时莫名心思一转,就拐弯进来了。
结果还真的看见自家主子了。
可关键是,王爷不是和沈姑娘闹了不和,连续好几日都没有见面吗?这才几天,就莫名其妙的和好了,看这样子说不准还是王爷主动的。
默一找殷尤找了半天,结果发现他就在美食铺子,本来还挺郁闷的,但此刻看见他和沈姑娘坐在一起,自家主子嘴角勾起,眼睛里也是笑意,忽然就有了老母亲看自己儿子找到了对象的欣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