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琰点到为止,顿了下,语气更柔和了几分,“小池这孩子从小就开朗乐观,被我和他爸爸保护得太好,有些小孩子心性,有时候做事会冲动,喜欢随心所欲,如果平时她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地方,希望你能多包涵,这孩子心直口快,但心地是善良的。”
“阿姨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年轻人谈恋爱,总是更热烈,情绪来得快,也更容易冲动,意气用事,但高三是关键的一年,一丁点的外界因素都会引起情绪波动,影响学习,所以阿姨恳请你,如果不是因为原则性的问题,尽量不要和小池争吵,更不要闹分手,阿姨希望你们能互相帮助,平稳地走完高中最后这一年。”
舒琰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完之后才抱歉地朝倪不逾笑了笑。
“对不起,阿姨说的太多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也只是,不想看你们走弯路,受影响。”她轻轻叹口气,自嘲道:“其实我也没资格说这些,你对小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反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影响孩子的心情。”
舒琰说这些时,倪不逾始终安静地听着,到这时,他才轻轻眨了下眼皮。
“阿姨,您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不会让小池受伤的。”他抿了抿唇,表情有几分不自然,语气却诚恳又笃定。
“和小池在一起不是心血来潮,一时新鲜,我对她是认真的。”
不管是那天在书柜前给她的那个安慰的拥抱,还是后来在操场上变相地用“你可以追我了”来回应他自以为的追求,再到后来和她在一起,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决定,都是出于真心的。
倪不逾想起开学第一天见到盛栖池时的场景。
小姑娘染了头粉色的大波浪,又用围巾和帽子把头发遮了个严严实实,说不清到底是大胆出格还是老实乖怂,总之挺矛盾的。
她就那么安静地站在蕉太狼身边,看着他们几个挨骂,被他拆穿后不惊慌也不生气,竟然还主动要求请家长,又虎又傻。
后来又在理发店里遇见她,看到从卫生间里窜出来的火苗时,她明明怕得不敢睁开眼睛,还是抱着她那个可笑的大水杯硬着头皮冲进去救火。
再之后在公交车上也是,他清楚地看到她颤抖的唇角,也看到她毫不退缩的眼神,红透了一张脸,抬高了嗓门路见不平,被甩倒被脚踹,眉头紧紧蹙起都没喊一声疼,反而记挂着他轻微破皮的指骨。
倪不逾一直记得那晚在便利店灯光下她的眼神,澄澈、真挚、干净得不含任何一丝杂质,像皎洁的月亮。
她没有应付他,也没有附和他,而是认真想了片刻,才回答了他的问题。
“没觉得你暴力。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能打。”
后来她对他说——
“你的拳头是为了保护至亲的人。”
“你是你姐姐的超级英雄。”
那是倪不逾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也让他开始相信,即便逃不开基因的遗传,他也不会成为和倪天易一样的人。
也是从那天起,他尝试着控制自己的脾气,尽量不把拳头随便挥向别人。
篮球场上被潘松下黑手撞倒,他第一次没有以牙还牙,而是用实力把他踩在了脚下,看到她担忧的神情,摇旗呐喊的身影,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赢。堂堂正正地赢给她看。
小时候的一面之缘,并没有让倪不逾对她产生多么特别的印象。
只觉得她是一个有点聒噪、有点执拗,有点任性的小女孩。
后来他才看到她身上那些矛盾的特质。
她是个很勇于正视自己的人。
明明胆怯却勇往直前。
只要认定了目标就会坚定地走下去。
不畏惧困难,不沉湎过往。
澄澈,真挚,坦荡,柔软又坚强。
还有些不时冒出的奇怪想法和小机灵。
那些特质像是不断被海水冲上沙滩的贝壳。
一点一点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他是在沙滩上寻宝的人。
打开贝壳,发现了一颗又一颗璀璨的珍珠。
倪不逾垂下眼,很轻地笑了声。
“其实那天您去学校找我,跟我说小池很喜欢我时,我也想要告诉您——”
他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别开眼,“——我也很喜欢她。”
“我会像您所说的那样,和她互相扶持,帮助对方成为更好的人。”
“我会永远保护她。”
第59章 今晚睡你房间吧。
主治医生为舒琰制定了4期化疗方案。
每次持续时间为一周, 结束后休息20天给身体以修复缓冲的时间,再进行下一次。
盛栖池昨晚在网上查询了很多资料,知道化疗可能会面临诸多的痛苦。
化疗药物会对人体产生各种副作用, 会对肝肾功能造成影响,会导致食欲下降, 会反胃呕吐,之后可能还会疯狂地脱发……
舒琰是那么精致漂亮的一个人,从来都是以光鲜亮丽的形象示人,而今却要遭受这么多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摧残,盛栖池只是看到那些冰冷的文字资料都觉得心口酸涩,完全不敢去深想。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盛栖池一个人去楼下走了一圈, 慢慢平复了心情才回到病房。
李恒有事出去了, 倪不逾还在客厅的沙发上待着, 正低头在看手机。
盛栖池走到病房虚掩着的门边悄悄往里面看, 舒颜正靠在床头低声在讲电话,她停住脚步, 没有进去打扰。
拿着在楼下刚买的冰水走到沙发旁,盛栖池把瓶身在倪不逾的侧脸上轻贴了下, 视线顺着动作不经意间向下一瞥,看到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是一道关于立体几何的数学竞赛题。
倪不逾九月份要去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这几个月一直在做准备。
盛栖池没敢再打扰他,安静地站在一边盯着题目看了几眼, 觉得头疼, 便转移了视线盯着倪不逾的头顶研究了起来。
你不逾掀起眼皮朝她看过来:“你干什么呢?”
“我在想,”盛栖池语气严肃:“你这脑袋这么聪明,是用什么构成的?”
倪不逾:“……”
盛栖池抬手摸了摸他的枕骨, 煞有介事道:“让我来摸一摸,哪个地方装着我。”
倪不逾平直的唇角轻轻翘起点弧度,绷着表情把她的手指拽下来,“注意点影响。”
好像角色调转,盛栖池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一本正经地警告他时的模样,有些好笑。
倪不逾却比她那时更严肃,正直得像朵生人勿近的雪莲花:“别动手动脚的。”
盛栖池想到了什么,转头朝病房门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说:“你怕我妈妈看到啊?”
倪不逾没有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盛栖池笑了笑,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和他平视:“不用怕,我妈妈很开明,很温柔的。”
倪不逾当然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才更要注意分寸,不能辜负舒琰对他的信任。
更何况,十几分钟前,他才刚信誓旦旦地做过保证,怎么能出尔反尔?
当然,这些话倪不逾才不会说。
他只是一本正经地坐直了些,拉着盛栖池的手腕,把她稍稍拉远了些。
盛栖池:“……”
恰在这时,倪不逾的手机屏幕又亮起,进了个电话。
盛栖池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写着“顾辞黏”三个大字。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还给辞年哥起外号啊?”
“不是外号。”
倪不逾拿起手机向外走,表情理所当然的,“是事实。”
事实?
盛栖池眨了眨眼睛,辞年哥很黏人吗?
搜寻着记忆里顾辞年那副高冷寡淡的模样,盛栖池实在想象不出他黏起人来是什么样子。
病房里的谈话声好像停止了,盛栖池把冰水放在茶几上,抬脚往里走。
舒琰半靠在床头出神,看到她,眸光一闪,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
盛栖池笑着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了床边。
看了看舒琰扎着针的左手,又抬头看了眼剩余的药量,她压抑着心里的难过,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去洗,而后又默默坐回到舒琰身边开始削果皮。
“医生说你要提高免疫力,要多摄入维生素,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给你削两个苹果。”
盛栖池手法生硬,笨拙地一下一下刮着,把苹果削得坑坑洼洼的。
舒琰看得忧心,生怕她会伤到手,“你放下吧,我现在不想吃,刚刚不逾给我削了一个。”
“倪不逾?”盛栖池笑嘻嘻地抬起头,“妈妈,我男朋友很不错吧?”
舒琰笑着“嗯”了声,“他很懂事。”
盛栖池补充:“很聪明,还很帅!”
“你呀。”舒琰轻轻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盛栖池皱了皱鼻子,强调道:“我说的是实话。”
苹果皮在水果刀下断了又断,舒琰突然叹了口气,“小池,对不起。”
盛栖池缓缓抬起眼睛。
舒琰说:“生病的事情,妈妈不应该瞒着你,让你难受了,是妈妈不好,你能不能原谅我?”
密密麻麻的酸涩涌上心口,盛栖池忍着鼻尖的涩意:“妈妈。”
舒琰耳边回荡着倪不逾说过的话。
“知道您生病的事情后,小池一直很自责,一直没办法原谅自己。”
“阿姨,其实您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她的。她不是脆弱的小孩子,她比您想象中更勇敢坚强,也希望您可以把她当成可以依靠的存在。”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你还是需要呵护的孩子,遇到事情总是理所当然地想瞒着你,不想让你分心忧虑,却忘了,母亲和孩子之间最重要的沟通和尊重。”
舒琰微微欠身,摸了摸盛栖池的头发,笑得温柔:“我们小池已经长大了,都学会去喜欢一个人了。”
苹果皮彻底断开,盛栖池轻咬了下舌尖,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你以后把我当成大人来看待好不好,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抗。”
舒琰点头答应:“好。”
—
当天午饭后,盛栖池就开始劝倪不逾回A市,可惜无论她说什么,倪不逾都漫不经心地把她的话给挡回去。
到最后,盛栖池也无可奈何,只能拽着他的小拇指轻轻说了句:“你是不是想要惯坏我。”
没想到倪不逾却面不改色地“嗯”了声。
盛栖池略略一怔,就被他推着脑门从玄关推到门外边:“回去睡觉。”
盛栖池眨巴着眼睛,望着少年那张冷酷而清俊的脸,一颗心几乎要化成了水,突然就有点不想走了。
她抬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握进手心里,“一整天都没顾得上陪你,要不我今晚睡你房间吧?”
女孩子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自知的娇嗔,眼神真挚而澄澈,表情很认真。
倪不逾垂敛眉眼,喉结小幅度地滑动了下。
他把手指从她手心里抽出来,冷酷无情道:“不行。”
盛栖池手心一空,委屈巴巴地抬头看他。
倪不逾漆瞳深深,“盛小池同学,我昨晚怎么跟你说的?”
他昨晚教育她要有安全意识。
“可是,”盛栖池说:“你又不是别人,你是我男朋友。”
倪不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是你男朋友也不代表——”
他轻垂下眼,意味深长地呵了声:“——我就百分之百不会欺负你。”
盛栖池茫然地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耳根随即发烫。
少年微微俯身,下颌线在灯光下被映上一层朦胧的光影,向来深冷的眸光似乎也染上一层暧昧。
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耳边,带着点警告的意味:“盛小池同学,别太相信男人。”
“……”
盛栖池红着一张脸,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落荒而逃。
身后,少年紧绷的脊背慢慢松弛,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抬手搓了搓脸。
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
—
很快到了7月30号,舒琰催促盛栖池和倪不逾回A市,盛栖池不同意。
“我要陪你到化疗结束。”
“不行。”舒琰说:“不能因为我的事情耽误你的学习,高三这一年太关键了,一天都不能耽误。”
李恒也劝她:“有我在这呢,你放心回去上学。”
任凭谁说什么,盛栖池都不动摇。
她已经缺席了大半年,已经让舒琰一个人默默忍受了大半年的痛苦,不想再逃避掉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至于学业,她想得很清楚,以她目前的学习成绩,只要坚持复习,哪怕到高考时再少考一百分应该也足够报考美术学院。
至于美术,在哪里都可以继续,她这几天也在微信上和林老师初步商量了下,回不去A市的时候就通过电话和视频跟林老师联系。
舒琰关心的这些问题,盛栖池这几天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在思考,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本来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单独跟舒琰商量的,可眼下话赶话,不知不觉地就说到了这里。
“巴黎美院每年的录取率那么低,哪怕全力以赴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进,就算艺考部分可以通过,高考成绩也不能忽略,自然是分数越高越好,你不能这么想当然。”
舒琰说的这些也是盛栖池这几天重点考虑的事情。
她偏头看了一眼倪不逾,轻抿着唇角,语气郑重:“我决定暂时不报考巴黎美院了,我想留在国内读美术学院,我想去A市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