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遗骸表面又怎么会留下他的DNA呢?
他是有点洁癖的人,深埋地下二十年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对他而言都是肮脏和恐怖的,他不会不戴手套口罩随意去触碰。以他谨慎仔细的个性来说,也不会在要留给警方的物体表面留下自己的生物痕迹。
邱含琦今天得知DNA结果的时候内心是很忐忑的,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面对元熙的质问,没想到反而见她能冷静分析,有理有据,心里放下一块大石,但还是忍不住交代说:“你也不要想太多,回去等田局他们的消息吧。另外,聂权本来是唯一的嫌疑人,现在也放了,真凶肯定还逍遥法外,你是最有力的目击证人,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过去这案子虽然没撤,但无论警方还是元熙自己的调查都没有大张旗鼓放在明面上。如今一系列的行动则可能已经惊动了真正的凶手,证人的安全就必须得要考虑了。
“放心吧,我现在跟一个‘武林高手’一起住。”
“谁呀,那位曲大小姐?”
“不愧是你,一猜就中。”
含琦嗤笑,“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哪够应付穷凶极恶的歹徒啊?要不你搬来跟我住?”
“你一个技术员,能比她强多少啊?”
“哎,你可别小看我,我好歹是正规警官学校毕业的,不比她强啊?”
两人又开始互相揶揄,顺便还拉上了一无所知的曲嘉倩。
含琦最后送她离开,没想到在门口遇上了刚刚“重获自由”出来的聂权。
聂权换了进来时候穿的那身衣服,自然是从头到脚都名牌。但被关押了这么些日子,今天又刚被审讯过,看起来是憔悴不少,终于有点老态,而不是向来的纨绔形象了。
“哟,这不是受害者家属吗?”他一见元熙就打起了精神,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一下子全都找到了出口,“你以为陷害我能有什么好下场?现在我还不是完好无缺地出来了!你呢,你爸妈的案子破了吗,啊?哈哈哈哈!”
含琦忍不住替元熙出头,“你坐牢还做出优越感来了啊?下回试试把牢底坐穿,或者直接死刑试试?”
聂权得意:“我这进来一趟,饮食清淡,作息规律,之前怎么都控制不好的血压、血糖都下去了,我还感谢你们人民警察呢!”
“别得意的太早,现在放你走,不等于真凶就不是你。人在做,天在看,小心回头又进来了,到时候可没这么好运气有人来救你。”
“嘿,这句话说的好——人在做,天在看。你们陷害我这笔账我给你们记着,将来……”他顿了一下,指指元熙,“你可别指望还能待在阿臣身边,更别想着还能嫁进我们聂家!”
含琦还要说话,被元熙拦住。
她笑了笑:“自家花园里挖出尸骸的家庭,不知道什么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愿意上赶着做亲家呢?噢,不如跟闫女士商量商量,她不是也有女儿嘛,反正没血缘的,正好进门认你这个便宜老爸,亲上加亲。”
“你!”
聂权气得够呛,指着她:“好好好,我不跟你们呈口舌之快,我就看看你们家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破!”
他哼了一声,径直走向大门外的一辆黑色跑车。
闫姣姣在车门边等他,两人状似亲密的简单说了两句,闫姣姣还很不客气地朝元熙她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才跟他分别打开车门坐进车子里,扬长而去。
含琦看得啧啧称奇:“他是交了什么狗屎运,关键时刻居然有前妻出来为他作证!他们不是离婚好多年了吗?这种豪门婚姻破裂的时候据说都会闹得很难看,他前妻以前好歹是个做非讼业务的律师,怎么还愿意吃这回头草?”
“她后来改嫁的地产富商这两年刚去世了,孩子又差不多已经成人,会有感情需求也很正常。”元熙早就了解过聂权身边人的背景,见怪不怪,“聂家人都生了一副好皮相,聂权又跳舞打牌样样精通,兼具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她念念不忘也很正常。”
闫姣姣到婚姻最后的时刻还在努力拉聂权去看医生,想方设法要怀孕生孩子,可见不是对他没了感情,而纯粹是因为想要小孩而他生不出。
现在孩子有了,现任老公也死了,又想起了风流前任,吃回头草就顺理成章了。
元熙能感觉到闫姣姣对她的敌视,那不仅仅是因为她跟聂权站在同一立场,而是把她看作了情敌的女儿。
她之前之所以咬定聂权是凶手,正是因为推断他跟妈妈有婚外情。
赵元熙不由感到好笑——就算复合,这位聂家的二婶会怎么看待名义上的妯娌、聂权的大嫂芮琼芝?面对聂尧臣的时候,又如何自处呢?
不过想起聂尧臣,她心里总有些闷闷的难受。可能是习惯使然,从相识至今,两人这么多天连个电话都没有的情况好像还是第一次,她居然有些无所适从。
但更多的,像是一种预感。
第82章 因为爱她。
赵元熙没想到自己的预感成真这么快。
这些日子她其实都在忙着照顾小猫。小家伙不知是不是刚离开妈妈,又换了新环境不适应,有点软便,买来的幼猫粮都不敢喂。元熙最后是拿动物用的小奶瓶装了舒化奶给它喂,每天还追在它后面擦屁股,慢慢才恢复了正常。
之后又是打疫苗、驱虫,跑了好几趟宠物医院。
曲嘉倩受不了她:“看你每天这么累,干脆还给他得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你要不想跟他联系,我帮你还。”
她对猫狗还算喜欢,但这小猫是个长毛,掉起毛来忒吓人了,害她都不敢穿深色衣裙出门,整天拿着粘毛卷儿在身上滚来滚去。
但元熙说没关系:“忙一点,我就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
“花店还不够你忙?”
她只是笑笑。
等结了案子,那个店,她打算还给聂尧臣,他不肯收的话,就还到他公司名下也好。
说什么来什么,花店的萱子给她打来电话,说是有位客人找她。
经过上回妹妹元卉突然造访的“意外”之后,元熙一听有人找她,就格外敏感。
但萱子却说:“是一位姓赵的老太太,她说弄丢了你的电话,只记得这个地址了,所以找到这里来。”
没想到竟然是院长妈妈。
元熙立刻赶到店里去,果然看到赵淑敏坐在店内。
“熙熙。”老人家站起来,握住她的手,“没说一声就来找你,不耽误你事儿吧?”
“没事的,不耽误。”
元熙连连拉她坐下,发现萱子和小詹两个年轻人很懂事,早就给老人家泡了茶,怕她赶公交过来一路饿着肚子,又去附近点心店买了好入口的糕点。
“您怎么来了,坐公交来的吗?这么远的路,您想过来叫飞白去接你啊,没那么累。”
院长妈妈腰不好,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站一路肯定要不舒服的。就算弄丢了她的联系方式,还有含琦他们,都有自己的车,甚至如今跟着秦飞白的翁宇,接她并不是难事儿。
“现在镇上有班车进城,定时定点,都有座位,很方便的,我不累。”赵淑敏拍拍她的手,“其实我有事要问问你,不知道你乐不乐意让其他人知道,所以才特地来找你的。”
“什么事啊?”
“上次过年的时候,背着大提琴到我们那里去找你的那个小伙子,姓聂的,是不是?你们最近怎么样啊?”
元熙一怔:“为什么这么问?他……去找过您吗?”
鉴于上回他暗中找过妹妹元卉,她不免会有这样的担心,怕因为自己的事把周遭更多无辜的人给卷进来。
“哎,你别紧张。先回答我,你们最近好不好?”
“我跟他,其实不是您想的那样,谈不上好不好的。”
赵淑敏叹了口气:“我是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本来也不该插手管。但元熙啊,你听我一句,我这辈子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尤其对你们这样的孩子,谁是真心,谁是是假意,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小聂对你是真心的,你不要错过了啊!”
她这话说得元熙更紧张了,“他是不是真的到福利院去找过您了?”
“他是来找过我,之前其实他就买了好多乐器送过来,钢琴、小提琴、长笛……说是让我给孩子们建个音乐教室。老师他都找好了,专业音乐院校毕业,每周来两回,给孩子们上课,费用都由他来出。”
元熙有点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没跟我提过。”
“他当然不会跟你提,他甚至叫我都不要跟你讲。这就是我说的真心和假意之间的差别,很多人做慈善,哪怕只是来摆拍露个脸,也恨不得昭告天下。但他这样真心诚意为孩子们做事,是因为爱屋及乌,而且并不想拿这种事来讨好你。”
他只是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而已。
因为爱她。
元熙一时无话。
“他前几天来找我,其实是向我打听你家里的事。”
“我家的事?”
“嗯,我也听飞白他们说了,他叔叔被逮捕,怀疑是你爸妈案子的真凶。本来我也有些忌惮,不知当他的面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但他没问什么跟案子有关的问题,只问了你小时候的情况。”
“我小时候的什么情况?”
“你的读写障碍,他好像之前就知道,但这回是特意来问我当初是不是你妈妈首先干预,引导你克服最初也是最困难的时候。又问了后来给你请的特殊教育方面的老师是什么人,在哪里工作,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就告诉他了。”
说到这里,赵淑敏有些欲言又止。
元熙道:“院长妈妈,没事的,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赵淑敏像看女儿一样看着她:“元熙啊,你真的没打算结婚吗?聂家这样的人家,虽然是高门大户,但能教出小聂这样的孩子,我相信家教一定是很好的。他也很坦诚,聊到他自己的病,很明确地告诉我这病有遗传的因素,将来孩子可能会受困扰。”
元熙明白了,原来院长妈妈以为聂尧臣特意去问她小时候的事,是从优生优育的角度出发,担心他们身上的毛病会遗传给下一代。
毕竟他的家族中已经有自闭症的基因,再加上她的读写障碍也是一种神经发育方面的问题,孩子将来会怎么样的确很难说。
但赵元熙知道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她跟聂尧臣没有生孩子的可能了,她也明确地向他说明,之前种种承诺和配合的姿态都只是骗他的。
“您说他重点问了我妈妈的事情?”
他可能还是冲着案子的事情去的。
赵淑敏说:“是啊,关于你进福利院之前的事。我其实了解的不多,大多都是民政局的老师转述,也是来自警方当初的走访。听说你妈妈当年发现你识字和读书有不一般的困难,跟元卉有很大差距,但智商好像又不受影响,甚至比元卉还要聪明,这才带你到儿童医院去检查。当时国内对读写障碍这个病认识得还不深,她领着你跑了好几个医院,自己又学着用画图法、拼音拆解法帮你识字和记忆,不出一年时间就很有成效了。”
没错,元熙印象中也大致差不多是这样。
聂尧臣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他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赵淑敏频频喝水,手里握着小詹他们刚才给她买的糕点,一直都没吃。元熙看了眼时间:“您还没吃饭吧,我先陪您去吃饭。”
“哎,不用麻烦,我吃不下东西的,等会儿喝点粥就行。”
刚才甫一见面元熙就察觉了,院长妈妈比之前消瘦了好多,眼眶都深凹进去,脸上的皱纹更深刻了。
她原本以为只是照顾孩子们太辛劳,但现在看她说吃不进东西,才问:“您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赵淑敏笑了笑:“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病的。之前有公益组织来福利院搞了一次体检,我胃上好像有点问题,这次要到城区的大医院再检查一下,看要不要做手术。”
胃部长东西,且可能需要手术……元熙直觉不是好事,因为院长平时几乎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福利院的孩子们身上,一般的病痛都自己吃点药就捱过去了,很少会专门跑一趟。
这一趟肯来,可能是真的病得很严重了。
但她不敢把担心表现出来:“那我帮你在网上预约挂号,现在专家号都可以网上约,很方便的。”
“不用,小聂都安排好啦,他帮我预约了一位专家。今天我先去了医院,做了全套检查,才到你这儿来的。我是真的想要谢谢他,这回还是他说服了我,我才决定到城里来看病。他还是那句话,让我不要事先跟你说。我猜他是觉得你自尊心太强,怕麻烦了他让你不高兴。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啊,很照顾你的感受。”
他哪里是怕她不高兴呢,实际是两人已经绝情绝义,他知道无论做什么她都是不会接受的啊!
元熙心底突然涌上酸涩,说不清是为他这份细致体贴,还是为两人之间的种种。
赵淑敏说:“我前不久那个旧手机坏了,突然就开不了机,修理店的小伙儿说款式太老已经没法修了。你们的联系方式我都存在里面,好多找不回来,所以我今天没等打你电话,就直接过来找你了。”
“没关系的,我先给您找个地方住,明天再陪你去医院看结果。”
“好,好。”
元熙住的酒店式公寓也有短租的单元,她给赵淑敏租下一间,这样照看也方便些,白天可以跟她在一处,晚上换个楼层就回去睡觉,挺好。
给赵淑敏安排好住处,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给聂尧臣道个谢。
手机拿在手里,熟悉的号码百转千回,就是下不了决心拨通那个号码。
老话说的对,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是把话说绝了,往后跟他是再不好相见了吧?
出于基本的礼貌,她还是把电话拨出去了,心里也觉得不该欠他这样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