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终于接通,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你好。”
第83章 【一更】说人是他杀的。……
其实元熙一开始打了好多遍,聂尧臣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听。
他向来开会要么把手机彻底关闭,要么设置转接,很少这样开着手机却找不到人。
不安的预感一直在心头徘徊,她打了几次之后,又打给肖灼,肖灼却说:“聂总今天没来公司啊。还有,77姐,他最近交代了好多事情啊,还说研发中心会有新的leader来接手,你说奇不奇怪?我心里有点慌,可是又不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这个问题也是赵元熙想问的。
“他有没有说他今天打算去哪里,或者最近他有没有提过会去哪里?”
“这个倒是有的,今天有两位警官过来,说要请他去一趟市公安局。他二叔不是放出来了嘛,但案子没结,可能还有一些要他协助调查的……喂,77姐?”
元熙没听他说完,立刻就出门拦了辆车:“去市公安局。”
同时又给聂尧臣的手机打电话,这次终于接通了,低沉的年轻男人声音,熟悉却并不是属于聂尧臣的。
“是元熙吗?”对方认出了她,“我是田隽。”
“田警官,聂尧臣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他在配合我们调查,所以手机先交出来了,放在这里由我们保管。我看来电是你,怕你有什么事。”
元熙已经心如擂鼓。哪有配合警方调查的证人会交出手机这些随身物品的?除非是被采取强制措施,像聂权那样被关押了,可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聂尧臣身上呢?
他顶多不过算是个目击者,怎么会被关押呢?
元熙请出租车司机再开快一点,偏偏遇上路口堵车,司机一摊手:“你看啊,这哪儿快的起来啊!”
电话那头已经换了人,电话被邱含琦一把抢过去:“赵元熙,你再不来,聂尧臣就要成你爸妈凶案的凶手了!他刚才在讯问室自首,说人是他杀的。”
元熙耳边顿时一片轰鸣,不知是耳鸣,还是周围车子不耐的喇叭声。
…
聂尧臣坐在审讯室内。
春海市终于开始起了秋凉,他白色的衬衫外是一件灰色的暗纹西服,没有系领带,就这样坐在椅子上。
之前在春江华庭的公寓将她扑倒在地时受伤的胳膊应该是骨折了,打了石膏,吊在身前。
可能是田隽和含琦他们打了招呼,椅子上原本用来锁住嫌疑人的挡板没有被拉上,他就像只是坐在一把普通的椅子上一样。
他面前的纸杯装了一杯白开水,一口都没有喝过。
赵元熙透过审讯室的监控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审讯室内的人看不到外面,他当然就不可能知道她来了。
赵元熙问:“他这样多久了?”
“早上我们刚上班没多久他就来了。”含琦答道,“同事带他回来是想进一步问问当初目击的情况,毕竟聂权现在嫌疑排除了,最大的突破口只能是在他这个目击证人身上。谁知道他这回直接就说人是他杀的。”
“他怎么说的?”
“就说他家花园里挖出的尸体是他杀死之后掩埋的,跟其他人无关。”
“那我们家的案子呢?”
“他没提,不管我们怎么问,他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别的就再也不肯多说了。”
“那你们就选择相信了?他那时候才十岁!”
田隽解释道:“我们查过那时候的资料,也问过聂家其他人,聂尧臣个子高,十岁的时候就身高就已经超过一米六五,可能比很多成年女性都高,如果真的发起狠来搏斗,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不可能……不可能!”元熙急得两手使劲往桌上拍,指着监控画面的屏幕说,“你们仔细看看,他到现在都是这种斯文瘦弱的样子,十岁的时候怎么可能去杀人?证据呢,动机呢?”
“挖出的遗骸和包裹物上只有他的DNA,动机……”田隽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患有阿斯伯格症,我们咨询过相关的犯罪学专家,这个病的病人无法跟人共情,体会不到他人的痛苦和恐惧,所以……”
“所以你们怀疑他等同于反社会人格,杀人只是为了练胆、为了发泄,是吗?”元熙讽刺地笑,“原来我跟一个反社会人格的男人同床共枕了四年多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反社会人格的人不一定会对所有人下杀手,也有可能遇到正好能弥补他心理需求的人……”
田隽耿直的还要继续说下去,被邱含琦摇头示意。
“元熙,你冷静点,我们现在说的也都只是推测。你知道的,破案就是任何一种可能性都不能排除。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我们怎么想,而是聂尧臣他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说人是他杀的,我们也不愿意相信。所以我才赶紧叫你过来,让你跟他聊一聊,看症结到底出在哪里。”
他叔叔才刚刚放出去,他就跑来投案自首,一定是发现了一些警方都没有发现的问题。
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讲,当然就算是自首,也有他这样留一半尾巴让警方自己去查的人,那样最后在法律上甚至不能认定为自首。
但如果是一心求罪,甚至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呢?人不认定自首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假如真是他十岁时候杀的人,都不需要负刑事责任。
赵元熙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扶着椅子坐下,撑住额头说:“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是啊,说什么?所有恩断情绝的话在他们之间都已经说完了。她今天本来是想礼节性的向他道个谢的,没想到居然中间相隔的距离更远了。
她最后还是跟随田隽他们一起走进审讯室。
桌子和他所坐的位置中间并没有东西隔开,她甚至可以走到他身边跟他讲话。
可是聂尧臣只在她进来时多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又垂下眼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选择视而不见。
她就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干净的面孔,白色的衬衫衣领一尘不染,即使走进这样可能将来都不见天日的地方,仍然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者。
这样一个人,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杀过人。
“是我。”她在他身旁蹲下,“聂尧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二十年前,你做过什么。”
他却并不看她,只说:“我杀了一个女人,尸体就埋在我家的花园里。”
“什么样的女人,多大岁数,长什么模样,你怎么遇见她的,为什么要杀她?”
“我杀了一个女人,尸体就埋在我家的花园里。”
“她的名字呢?你告诉我她的名字!”
“我杀了一个女人,尸体就埋在我家的花园里。”
元熙闭了闭眼。
突然就恼了,她一把攥住聂尧臣的下巴,逼他看着她:“那我妈妈蒋虹呢,你把她的尸体藏在哪儿了?你家挖出的骸骨根本就不是她!”
聂尧臣看到她赤红的眼睛里泛起泪水,喉咙一阵发紧。
他顿了一下,却还是机械地说:“我杀了一个女人,尸体就埋在我家的花园里。”
田隽和搭档已经上前来拉住她,轻声劝解:“不要动手。”
赵元熙感到无力。
她突然理解了含琦他们的处境——明知不是他做的,可是没有证据证伪。
“他不是凶手。”她有些脱力地扶着椅子坐下,“那句话只是他背下的一句台词,就像舞台剧里的一个角色,只说自己该说的,没法做其他的发挥。”
阿斯伯格症患者无法说谎,而一旦一个谎言出口,往往需要另外九十九个谎言去圆,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
因此他干脆不说别的,只有这一句,剩下的让警方去查,就算按照现有的表面证供定罪也无所谓。
他到底为什么这样?
元熙脑海中一团子乱麻,根本什么都理不清楚。
含琦看她好像很累的样子,让她先回去休息。
“你放心,我们都知道他不是真凶,不会多问的。他在这里先待着,有了新的线索就可以出去了。”
“需不需要为他请律师?”
“当然最好是请一个,专业人士能分辨什么情况对他有利,什么样的线索能解除他的嫌疑,你也好有个方向。”
元熙点点头。
“对了,院长妈妈来了,她身体出了点状况,我明天陪她去医院拿检查结果。”
“什么状况,很严重吗?”
“还不知道,明天看了再说。她看的医生都是聂尧臣为她安排的,肖灼也说他在公司的工作也像是做了妥善安排,他这个‘自首’是有预谋的,连后路都铺好了。”
含琦蹙眉:“你别怕,我们都相信客观证据,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可惜我明天值班走不开,不能陪你们一块儿去医院了,你们拿到结果了告诉我,回头我下班了再去找你。”
“好。”
“元熙,”临走时含琦又叫住她,“你脸色看起来好差,自己要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心案子的事情,还有我们这么多人呢!大家都在努力,你别把自己熬垮了,知道吗?”
“嗯,我知道。”
第84章 【二更】你怎么不吃?……
赵元熙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气,还有年轻女孩儿边笑边说话的声音,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一下盈满市井烟火气。
“你回来啦!你们院长妈妈来了,原来你做好吃的都是跟她学的啊!”
曲嘉倩嘴里叼了支棒棒糖就跑过来,像极了有时候秦飞白那个德行,显然院长妈妈的存在也是从他嘴里听说的。
搁平时元熙还要打趣她两句,今天却一点心情都没有。
小猫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看她回来就亲热的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她本来想要抱一下它,现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淑敏从蒸屉上拿出几个金红色的大螃蟹,每只都被黄和膏撑得胀鼓鼓的,码在盘子里像一座小山。
见元熙回来,她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说:“我刚才下去转了转,发现附近有个生鲜超市里卖的螃蟹又肥又新鲜,现在天凉了正当季,就买了几个上来蒸给你们尝鲜。我还以为你在家,来敲门才发现只有曲小姐在,飞白跟我提过你们现在一起工作,那就都是我的孩子了,就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这些东西。”
“吃得惯,院长妈妈您不用忙,其实我们出去吃就好。我在这儿蹭吃蹭喝也不是一两天了,怎么也该让我请一回。您是客人,还忙这些多不好意思。”
曲嘉倩平时毒舌归毒舌,在长辈面前倒是相当懂事会说话。
“不忙不忙,我再炒两个小菜就可以开饭了。元熙啊,你不是最喜欢吃螃蟹的吗?去洗洗手,趁热先吃着。”
元熙走回来都像是被风给刮回来的,走路摇摇欲坠,闻到螃蟹的味道竟然一阵反胃难受。
“我不吃了,你们先吃吧,我想先睡一会儿。”
赵淑敏到底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儿,关切道:“没事吧,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觉得累,我睡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
她也没说聂尧臣和案子的事,反正曲嘉倩很快就会从秦飞白那里听说了。
她闭上眼就立刻沉睡,饭菜和螃蟹的香气仍丝丝缕缕钻进鼻子里来,让她做了熟悉的梦。
刚认识不久,聂尧臣就问过她爱吃什么,跟感情无关,而是为了更有效率地了解一个人,就像学生时代填过的同学录,爱好、喜欢的食物、爱豆全都罗列在上面,跟简历一个道理。
很多人不会真的在意这样一份了解他人的“简历”,但聂尧臣记得,他交朋友都是这样的方式,很刻板,很聂尧臣。
他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正好大闸蟹上市,他特地点了一份,就是因为记得最初问过她,知道她喜欢吃蟹。
她高高兴兴拆了一个,却发现他只吃别的菜,碰也不碰盘子的蟹。
手边的蟹八件,他也没动过。
以她对聂尧臣的了解,猜他应该是压根儿不懂吃蟹。
“看我看我。”她朝他勾勾手,先将八条蟹腿拧下来,用蟹八件里的小工具把腿肉一一剔出来,放到他盘子里,然后才哗啦一下掀开蟹盖,将蓄满蟹黄的壳也给他,示意,“快吃,凉了就腥了!”
每人面前都有一碟香醋,浸着姜丝,蟹肉蘸一蘸入口,鲜甜去腥。
聂尧臣挑着蟹黄问她:“你怎么不吃?”
“我先教你吃啊,螃蟹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大家一起吃,拆拆又嘬嘬,才有味道。”
她把处理掉肺和胃的蟹肉也剔出给他,最后才拿夹子夹开两只蟹钳,里面掏出的肉实在太细碎,只好自己吃了。
两人就坐在餐厅隐秘的包房内剥蟹,当然都是她在剥,聂尧臣尝了一点就不肯再多吃,终究还是嫌麻烦琐碎,似乎还嫌弃占用她太多注意力。于是拿筷子夹了她剔好的蟹肉喂她,眼睛盯着她脸上满足的表情,也会跟着笑一笑。
她当初其实也立了吃货人设,不然怎么表现厨艺,进而走攻占“男人的胃”这条捷径?因而那时她的满足感说不清有多少表演的成分,可至少演戏和看戏的人都当了真,这种当真有当真的快乐,不然也不可能维系两人之间这么多年。
但她前不久亲口跟他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骗局,是镜中花、水中月的幻象。
梦境也变得光怪陆离,所有的面貌和景象都模糊起来,她伸手想要抹掉那层蒙蒙雾气,没想到却好像碰到了什么湿滑柔软的东西。
努力睁开眼,床边有传来咪的一声,她才发觉原来手从床边垂下去,猫猫跑来舔她手背,湿哒哒软乎乎的是它的小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