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局长摇头:“我们已经发了协查通告,给春海市各县市辖区以及周边邻近城市,查看有没有二十年来符合描述的失踪女性。有了具体的怀疑对象,再请对方家属过来做DNA的比对,这样效率会高一些。”
话虽这么说,但这项工作一听就是大海捞针。
万一没有这样符合条件的人呢?万一有失踪人口的家属没有报案呢?那不还是没有参照物吗?
“确定尸源是这种命案最关键的步骤,明确了遗骸是什么人,案子就破了一半。”含琦握了握她手,安慰道,“所以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你放心。只是这个过程需要一点时间,千万不要自乱了阵脚,知道吗?”
元熙点头。
第80章 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市公安局讯问室。
聂权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被这样讯问了。这地方没有窗,让人没有时间概念,甚至整个看守所都是个没有时间存在的地方,早起洗漱,到点吃饭、睡觉,不能用手机,也没有手表,每天就这么过。
他有些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趴在椅子面前的横版上,重复着已经重复了几百遍的那些话:“我真的不知道,随你们怎么问,我没做过,问了也说不出来啊!”
“你听清楚我们问的问题了没有?”负责讯问的田隽把照片放到他面前,弯下腰搭住他后背,“这双靴子是出现在你家里的东西,到底怎么来的,你总该知道吧?”
“这女人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啊!”聂权叫苦不迭,“我是跟不少女人有过往来,她们偶尔留下点东西也很正常吧?我不知道也不犯法啊!”
“除了这双靴子,还有别的女人穿的鞋子、衣服吗?”
“我不知道啊,你们不是去我家里搜了吗?怎么反而来问我?”
田隽揪住他后劲的衣服把他身子给拎得直起来:“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啊?现在是怀疑你跟不止一起女性失踪案有关,你再不配合一点,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聂权一个激灵:“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止一起女性失踪案?不是半山湾那个房子的花园里挖出了死人吗,怎么又成了失踪案了?”
“挖出骸骨的是命案,没找到尸体的就是失踪,现在是两起案件了。”
他越听越糊涂:“哪冒出来的两起案件?现在挖出来的不就是那个姓赵的丫头说的,她妈妈被人杀了埋在那儿的吗?那不是我杀的呀!”
另一位审讯民警抽出一份DNA报告在他面前抖了抖:“你家花园里挖出来的那具骸骨已经证实不是‘2.14案’失踪的那位女性受害者蒋虹,我们有理由怀疑当年不止一位受害者。你最好配合我们,告诉我们这具骸骨的身份,还有蒋虹的遗体,你到底藏在哪里了。”
聂权心惊:“等会儿等会儿,我在电影里看过这个……不止一个受害者,你们是怀疑我是连环杀手啊?那个靴子,你们觉得是我杀人之后搜集的战利品,所以才问我还有没有其他女人的东西?”
真是细思恐极,他本来还在指望着家族里能有人给他请个律师,大哥不管,好歹老父亲还在世,总不至于看着他死,结果前两天还真有律师来见他,还说警方证据并不够充分,检方又提前介入了案子,不可能这么草率就起诉,让他不要害怕,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
这几天看着没人提审了,大概是证据不够指控,警方也还在加足马力地找,想着到时间就真能出去了,他还放宽了心,能吃能睡的,就等着好消息。
谁知道放他走的好消息没等着,现在反倒说他不止杀了一个人,把他当连环杀手了!
两条人命在手,那真的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你知道厉害就好,所以配合我们警方是你唯一的出路。半山湾的花园里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你最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呀?我们家那房子二十年前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住!”
“谁叫你没有不在场证明呢?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就你拿不出来,不是你是谁啊?”
“警官,你二十年前的今天在干什么,你能记得吗?”
“不是普通日子,是情人节!”
“那你记得二十年前的春节大年初一你在干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啊?要没有视频,没有照片,这么问哪能想起来!”
聂家其他人,都有家有口的,老爷子身边有保姆、司机,都能互相佐证。那年情人节也确实特殊,正好大年初三,都想得起那天正好有场知名交响乐团的新春音乐会在春海市,因为聂尧臣拉大提琴刚得过奖,老爷子高兴,全家为了讨老爷子欢心,不管懂不懂欣赏这种阳春白雪的高雅艺术,反正全都一起去参加了,只有他没去。
他那时婚姻亮起红灯,又有酗酒的问题,本来寄人篱下就不受待见,不去音乐会还正好了不用给人添堵。
可问题是他记不清自己那晚去干嘛了,也不记得跟什么人在一起。
姓赵的那丫头本来就有一套理论说他跟她妈妈有婚外情什么的,构成犯罪动机,加上全家都有不在场记录,只有他拿不出,这杀人嫌疑犯的帽子就扣到他头上了。
现在更厉害了,干脆说他是连环杀手!
他也想知道呢,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春海市到底发生什么了,哪位神仙下凡啊,竟然甩这么大一口锅让他背!
聂权正烦躁地搓脸,询问的侦查员也尽显疲累。每次对他的审讯最后都陷入这样无解的死胡同,他们越是急于知道答案,他就越是答不上来,相当消磨人的意志。
正耗着,有同事进来,在田隽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让同事代替他再跟聂权聊聊,他先从询问室离开了。、
有人拜访,自报家门叫闫姣姣,是聂权的前妻。
办公室里果然坐着个穿着打扮精致贵气的女人,正随手拿了本他们新出的防诈骗宣传资料翻看。
“你好,闫女士吗?我是田隽。”
闫姣姣瞥他一眼:“你们领导呢,怎么净是这样的小年轻?”
“您如果是为聂权的案子来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可以,我是专案组成员。”
闫姣姣这才放下手里的宣传资料,正面看向他说:“那好,我就明说了,我是来给聂权作证的。二十年前那个情人节,他跟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去杀什么人,更没时间把人埋在他家院子里,你们抓错人了。”
田隽惊讶,面上却还保持冷静:“您跟他曾经是夫妻……”
“你也说了,是曾经,就算现在还是夫妻,中国的法律也没有规定配偶特权,不管我做有利于他还是不利于他的证言都不能排除。何况我现在跟他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就是普通的证人而已。”她笑了笑,“我以前做过律师,虽然不是出庭那种,但基本的原则跟条款还是知道的。”
田隽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不是吃素的,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问道:“二十年前的一天,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
聂权这个逻辑,放在普通人身上确实适用。
“别的日子可能不记得,但那一天不是比较特殊吗?”
“他被采取强制措施这么久了,为什么才想起来为他作证?”
“因为我知道空口无凭,法律是讲证据的。我得把有用的证据都搜集齐,这个过程花了些时间。让那家伙吃点苦头,在看守所多待几天不是也挺好的吗?让他看看清楚,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田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还有物证?”
闫姣姣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只优盘递给他:“这里面有一段视频,你可以看看。”
田隽将优盘插入电脑,果然有一段视频浮现出来。
虽然画质不是非常清晰,但因为离得很近,所以目标的脸拍得非常清楚,正是聂权和闫姣姣。
当然,两人都比现在看起来年轻。
画面正对着的方向有玻璃门,门上有明显的logo,田隽将画面放大看了一下,发觉是本市很有名的一个私家医院。
“你跟聂权……那晚去了医院?”
“没错。我们俩一直没办法生小孩,当时的生殖遗传技术也远没有这么发达,做得好的医生就那么几位。这位邝医生平时是公立医院的医生,号头有限,有钱也约不到时间。过年期间他到私人医院开诊,我托了点私人关系,好不容易才在情人节这天约到他晚上见面。那天正好是年初三,聂权原本还打算要跟家里人去看音乐会呢!”
她冷笑一声:“呵,见到他那大嫂就像苍蝇盯上肉似的,找各种机会往上贴。出了事倒是看看谁落的石头又快又准,差点没把他砸死!”
“这是医院摄像头拍下的影像?怎么保存了这么久?”
“这医院当时刚进入春海市规模还不大,跟个高端诊所差不多。本来他们也是三个月就会覆盖硬盘数据,但那一年他们刚好年后扩建,所有设备都换了新的。这一批监控硬盘反而保留下来了,扔在他们医院的档案室里,我特意去找邝医生——现在是他们的院长,去找回来的。他前段时间都在日本出差,最近刚回来,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
她又拿出一份影印的文件给他:“要是你不信,这里还有一份我们当时建档的病历资料,都有建档和记录的具体时间,年月日清清楚楚。医生有保密义务,患者资料不能随便外泄,原件只能等你们警方去找他们提,我把复印件拿来了,先给你们做参考。”
田隽看着手头的文件和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影像资料,可以说这个不在场证明非常扎实了。
尽管还没有鉴定影像是否有篡改的痕迹,也还没看到病历资料的原件,但经验告诉他,既然闫姣姣能带着这些东西到这儿来,就是有十成把握,不太可能造假。
这案子进行到现在,这可谓是最完整有力的一份物证资料,却把他们最大的嫌疑犯给排除了,真是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81章 人在做,天在看
重案队的办公室里,邱含琦跟老田局长把情况跟元熙讲明,含琦始终握着她的手,表明不管有多大的困难,这个案子他们都会继续查下去。
元熙回握她的手:“嗯,谢谢。”
千言万语,她其实不知该怎么表达。
她以前并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从没放弃过她父母的案子。两代人不懈努力,至今还在四处奔忙着,她除了感动,还有愧疚。
之前她竟然真有过撒手离去的想法。
如果连她都不愿意撑下去了,那含琦和田局长他们这些人坚持下去的动力又是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看到破案后她一死了之吗?
“现在辛苦一点,将来案子破了,跟你父母家人交待起来,他们会觉得欣慰的。”田局长谆谆善诱,“有我们在,你不要有太大的思想压力。”
元熙点头。
“对了,我听说聂家的所有男性都被提取了DNA样本?”
死者已确定为女性,采男性的DNA应该是跟凶手留下的痕迹有关。
田局长点头:“嗯,骸骨从聂家花园中挖出,挖坑和填埋都要耗费相当的时间,只有聂家内部的成员能有这个条件将尸体埋藏起来,而且我们在包裹尸体的防水布上发现了男性的DNA,经过比对,是属于聂尧臣的。”
元熙心头猛的一跳:“怎么可能!?”
“你别紧张。”含琦解释道,“对于这个痕迹,我们技术部的同事都认为,应该是近期留下的。二十年前留下的生物检材在土壤里埋藏了这么久,又在表面上,不可能会有这么好的检验条件。”
元熙想起含琦说起过,之前追她去聂家的时候,发现花园里的泥土有新鲜翻动过的痕迹,不由问:“难道是他最近翻动泥土时留下的吗?”
含琦点头,“我一直就觉得他是故意留下这个线索让我们追查,然后才带你离开春海市去了国外。他可能知道这个花园里埋藏了秘密,但未必知道究竟是什么,直到亲自动手挖开查看了,发觉是遗骸,才知道事情重大,然后重新把泥土盖上,引警方来调查。在这个翻动过程中不小心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完全说得通。”
“你刚才说他不知道这个花园中埋的是什么?”
“没错。”老田局长接话道,“我们警方也认为他应该是目击了杀人或者埋尸的过程,所以聂权到案之后,也认真询问过聂尧臣,问他当年看到了什么。可他坚持说他没有看清,只是知道有人在花园中埋了东西,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知道埋的是什么。”
“很怪异,对吧?”含琦看着元熙的表情说,“我也觉得他这份证言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根本就说不通。”
是啊,聂家人至少十年前就开始陆续从那个房子搬离,只有他一个人选择留下。他跟聂老爷子因要不要出售这个物业的分歧也不是近期的事情,可见他发现这个埋藏的秘密已经很久了。
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愿意引入警方调查?虽然不是直接报警,但他挖开花园又重新盖土的行为其实就是为了引起她或者含琦的注意。
他知道她全心投入调查父母死亡的真相,又有一位专做刑事侦查技术的朋友,肯定会往这方面去联想。他冒着跟整个家族为敌、赔上家族声誉的风险,把这个他知道的“秘密”跟她调查的案件联系到一起,难道不是因为他也觉得其中有关联吗?
仔细回想,他们在海滩放烟花那天,她跟他详细讲述了案子的事情经过,第一次明确了案发的2月14这个时间。聂尧臣的脸色立时就青一阵白一阵,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像是突然一下子被无形的手给拉入无间地狱。
他是从这个特殊的时间里察觉了两者之间的关联吧?
他应当知道埋在自家花园里的应该是人的遗体,而且高度怀疑就是元熙妈妈蒋虹。
可现在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他的证词这样含糊不清,仿佛说了一半,还藏了一半?
元熙很清楚,他的病决定了他是不会说谎的,他可能是真的不确定到底埋尸的人是谁。而这种事情随便猜测可能会害死他的家族至亲,所以格外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