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他照顾,能养在哪里也是个问题。
聂家花园成了命案现场,由警方拉了警戒线看守,还没有解封。父母那里是不能去的,听说爷爷也在找他,要跟他谈谈,那么聂家名下任何一处物业他都不能去了,因为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谈。
他来到春江华庭,他跟赵元熙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只有这里是真正属于他们俩的空间。
第77章 【一更】他爱她?……
他自己开车,到了公寓楼下,抬头望了望,发现竟然亮了灯。
心头忽然突突一跳——赵元熙又回来了吗?
她毅然决然从这里搬出去之后,这么长时间,她几乎一次都没回来过。
那么现在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会不会是来告诉他,那天她说的话只是一时冲动,没有一句真心的?她其实是喜欢他的……哪怕一开始动机不纯,但后来还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他完全不懂得揣摩他人心思,但至少是这样期盼着。
有了这样的期盼,心头的悸动就更加厉害,手心里都微微冒汗。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他又抬头看一眼窗户里透出的光亮,这才接了电话:“你好。”
“阿臣,我是卜寒青。”
“大嫂。”
“赵小姐跟你在一起吗?或者你能找到她吗?”
聂尧臣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什么事吗?”
卜寒青于是将南海禅寺中遇见她的事大致说给他听,最后语气有点沉重:“……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其实心里一直都很难过。我是医生,见过很多患者家属在面对至亲死亡的时候,悲痛不是马上表现出来的,藏得越深,伤痛越大。赵小姐情绪已经埋藏了二十年,这种情绪是会发酵的,现在突然曝露出来,可能会让她有自毁倾向。喂,喂?阿臣,你在听吗?”
心头的悸动像是突然停止,他忽然像落入一个巨大的空洞,周遭的一切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仰头再看那透出的光亮,竟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匆匆挂断电话就往楼上跑。
…
其实赵元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这个房子里来。
进门看到那个巨大的鱼缸,居然有几条鳑鲏在游动,只是少了河蚌和田螺。
聂尧臣从兰卡威回来之后,大概是回到这里来住的。
也很好理解,家族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让他的角色变得很尴尬,不管聂权最后能不能定罪,都仿佛是背叛了家人。
最后竟然要躲到他们共同生活的这个屋檐下来。
原来他们都一样,有家归不得,或者干脆无家可归。
她出去买菜,这回附近的韩国超市终于有比较新鲜的肉和牛排,她买了很多,腌渍好了,用封口机全部封好放冰箱冷冻,聂尧臣今后想起要吃的时候拿出来直接下锅油煎一下就好。
还有果味的啤酒,其实只能算作含酒精饮料,他偶尔也想喝酒,可以拿出来解解闷,聊胜于无。
又把黄瓜、红白萝卜等等蔬菜切丝凉拌,封在乐扣的密封饭盒里,作早晨伴粥的小菜最合适不过。
她做这些事,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好像天生就会,但在做的过程中却总是会想起她跟聂尧臣刚到这个房子里来时的种种。
他还叫不顺她的名字,总是1077这1077那的,像在跟一个机器人互动。有时她在厨房忙碌听不见他叫唤,他才偶尔走进厨房间来,看看她在忙什么,如果烧的是他最喜欢吃的菜,就亲亲她耳朵、后颈,心满意足地走出去;要是他不怎么喜欢的菜式,就从身后搂住她腰,下巴搁在她肩头轻蹭,像是这样就能让她改变主意。
不过她很快就摸透他的习惯和爱好,后来每次都是烧他爱吃的东西,甚至开发他的味蕾,让他喜欢一些新的食物。
他还是会搂着她的腰,蹭蹭肩膀,也会亲亲耳朵。
那时也还谈不上熟稔,但已经自然而然的亲近起来,毕竟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再做什么好像都不会难为情。
性和爱本来就很难完全区分得开,界限模糊得就像他们一起在海边看日出时的地平线。
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东西,从地毯到窗帘都是她选的,还有原本空空如也的厨房,也是由她买锅、买刀、买电器,配齐了居家过日子需要的所有大小物件。
现在想来,还真像新婚的小夫妻开始过自己的小日子,采买这些东西的过程,像是主妇憧憬着新生活的开始。
难怪聂尧臣下棋总喜欢复盘,温故而知新,回想过去的事原来真的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下棋也一样吧?
那些道具和锅都擦得亮晶晶的,她没回来的这些日子,家政阿姨应该还是照常上门打扫,一点也没有污糟的痕迹。
生活的温馨让人从心底生出眷恋。
她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刀。最小的刀用得最少也最锋利,她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在手腕可以看到青紫色血管的位置比了比。
就这样切下去会很疼吗?
假如割得不够深,血液应该会很快在伤口凝固吧?
她大概还需要放一浴缸的水,将伤口浸入,这样血会一直流,直到生命完全消逝。
她这样稀有的血型,连送医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倒是省去许多麻烦。
但无论谁发现她,那样的场面都会很血腥很吓人吧?
而且这么贵、这么漂亮的房子就被污染了,豪宅变凶宅,对聂尧臣来说也不太公平啊……
窗户边有夜风灌入,终于带来秋天的清凉。
她走到阳台,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尽收眼底。
拉开窗户往下看,幽深夜色笼着树影,深不见底。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赵元熙站在那里,感受到来自黑暗深处的吸引力。
她开始能够体会为什么抑郁症患者总有这样的冲动,那真的是身不由己的。
聂尧臣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阳台的窗户全都大开着,门一打开,两头通风,夜风便如潮水涌入,将站在窗边的人吹得摇摇欲坠。
在兰卡威的游艇上,她的衣裙都被海风吹得肆意飞扬,但那种凭海临风的潇洒跟如今这种决绝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猜到她要干什么,即使他天生无法与人共情,却还是猜到她的心思,那种可怕的绝望和空洞让他根本来不及想什么或者说什么,大步上前直扑她身后,猛的将她从窗边拉下来卷入自己怀里。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同时摔倒在地上。
聂尧臣背部和肘部着地,仿佛能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
元熙也被摔懵了,反应过来后大声质问:“你在干什么啊?”
聂尧臣有那么一瞬间疼得说不出话来,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像是戳得他全身疼痛不已,声音像是变了调:“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她到底在干什么?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往前一步,就万劫不复。
元熙感觉到压住他的胳膊他似乎很疼,挣开他的怀抱,直起身冷笑道:“你以为我要自杀啊?都还没看到凶手被枪毙,我爸妈都还没瞑目,我哪会那么快就寻死?就算要死,也轮不着你来管我!我是死是活都不关你的事!”
上回那些绝情绝义的话,上上回那一巴掌,都还没让他清醒吗?
聂尧臣费了很大力气才咬牙从地上坐起来,一手扶着另一只胳膊:“不是真心的……我知道你说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
“错!那些才是真的,以前的所有甜言蜜语都是骗你的,只有现在说的才是出自真心。聂尧臣,你现在看到的,才是我原本的样子。”
“没关系……”他忍着剧痛,想要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然而摔倒撑地那条胳膊大概是骨折了,竟然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看着她有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只要你是赵元熙,你就是我爱的那个人……够了。”
元熙心头剧烈震动——他刚说什么?他爱她?
“你爱我?你爱我什么?你连我是原本生活在什么地方,原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你叫袁茜,袁枚的袁,草字头的那个茜。你在福利院长大,赵是福利院院长的姓氏。”
胳膊传来的剧痛,逼出了他额头的汗水。
元熙冷冷一哂:“看来你早就查过了,但你以为这就算了解一个人吗?你连我的名字都没读对,我是姓袁,但那个草字头的字在我名字里读qian不读xi,是表示红色和草木茂盛的样子,跟我妹妹的‘荟’字相对。我爸妈也喜欢花草,才给我们取了这样的名字,没想到我妈妈最后会在别人家的花园里埋藏了二十年。”
袁茜,茜茜吗?
聂尧臣脑海里冒出一种奇异的预感,来不及抓住,就消失无踪。
“我也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优秀。能做好你的秘书,完全就是投其所好走捷径而已。我从小有读写障碍,非常严重,别人记作业写字写拼音就可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画图来帮助记忆,要不是我妈妈帮我,稍长一点的句子都读不出来,读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我能理解你,像我们这种天生对这个世界带有认知缺陷的人,最希望的就是别人像对待一般人一样对待我们。我那样对你,只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只是为了讨好你,不是喜欢你,更不是爱你!”
第78章 【二更】我从来没说过要……
“你说你妈妈……用什么方法训练你?单词切割,带字联想?”
“没错,你也经历过是吗?那你应该就能明白,我为什么接近你能这么得心应手!”
“那你今天到这里来干什么……”聂尧臣问她,“你不是说全是假的,对我没有一点真心吗?你搬都搬走了,又到这里来干什么?”
“能干什么,当然是回来住。你不是把这套房子当分手费送给我了吗?既然挂在我名下,回自己的房子住还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又不傻,干嘛放着好好的大平层不住,去挤那种破旧不堪的小公寓?以前是为了在你面前摆出姿态,欲擒故纵,现在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我也不需要再伪装了。”
“不是分手费。”他忍着疼痛吃力地纠正她,“我从来没说过要跟你分手。”
“噢,对,是母凭子贵,要将来要留给孩子做安身立命之所的。你怎么这么天真呢,真以为我会给你生孩子?”元熙拉开随身的小包,翻出一小盒药片,“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避孕药,从我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每个月按时按量的吃,包括今年答应你生孩子的这么长时间,也都没停过。再加上套,双重保险,我是不可能怀上你的孩子的,明白了吗?”
她把那药盒砸到他怀里,犹如重锤,直接将他所有的侥幸都砸得面目全非。
元熙看到了他眼里的震惊,然后有什么像火苗一样渐渐微弱,直至完全熄灭下去,死寂一片。
之前无论她说什么,他眼里只是失望而已,不会像现在这样,脸色都苍白得令人不忍直视。
可能她也并不擅长说谎,说了这么多,只有孩子这一件事是真真切切她完全没想过要实现的。
没想到这么有说服力。
之前说骗他那些事,无法证明,毕竟两人在一起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和别人不能复刻的默契,就算假的也成了真的,怎么证明是骗他的呢?他大可以认为那都是言不由衷。
然而到了孩子这件事,他不知怎么就播下了执念的种子,一心认定只要有了孩子她就不可能离开他身边了,无论面对什么样荒诞的局面,他们永远都能在一起。
可她跟他说,她一直都在服药。他们互相依偎,做着情人间最亲密的事,憧憬未来有宝宝可以叫他们爸爸妈妈的时候,原来她都笃定她其实是不可能怀孕的。
他兀自在乌托邦里待了那么久,最后居然是由她亲手来戳破这个幻境。
这一回,赵元熙看着他离开,知道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抱着胳膊踉踉跄跄离开,像极了一个伤兵,茫茫然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伤筋动骨的痛,她不能体会,但还能感觉到他猛然将她裹入怀中摔到地上时那种强大的劲道。
他是想要保护她的。
这样的认知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拉着她,也跌跌撞撞地跑向他消失的门口。
前一刻才刚关上的门后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她在指望什么呢?难道还指望他会在门口等着她追出来吗?
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刚刚被她亲手掐灭了,不是吗?
“咪……”
门口有个航空箱,细微的奶猫的叫声从通风口飘出来,不仔细听都听不真切,跟成人世界里你来我往的交锋相比,轻飘飘的就像一朵小小的云。
长得也像云朵,乳色毛茸茸的一团,
她不由蹲下/身去,跟里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上。
“你是哪里来的小可爱,聂尧臣带你来的吗?”
箱子里的小东西不会说话,嗅着她的手指,又咪了一声。
心头一角开始融化,那些凝视深渊、凝视刀锋时的感觉一瞬间被抛到了脑后,甚至刚才进行的那一番激烈争吵都没发生过似的,水一样流走了。
她是提过想要养猫,但都好久之前了。
聂尧臣应该是不知道她今晚会到这个房子里来的,那他拎这只猫回来,是打算自己养着?
小猫不知是饿了还是怕生,在箱子里焦躁不安地开始了叫唤,大概是在找妈妈了。
怎么办呢?留在这里,聂尧臣要是不再回来,它就要饿死了。
元熙只能先让它跟自己回去。
她当然没真的想长住在这里,什么房子放在她名下,也只是根据聂尧臣以前的提议猜的。她甚至都不确定他还留着这个房子,所以发觉连入门锁上她的指纹都没有删掉,进来看到的一切摆设也还是跟原来一样的时候,还挺意外的。
将父亲的骨灰迁入公墓是个很简单的过程,但她确实感觉承载了难以承受的压力。已经故去的家人,归宿如果都是一抔黄土,那么活着的人该去哪里实在是个令人煎熬的问题。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好像只有回到这个地方来,让自己忙碌,才有继续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