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感染的人类,理论上不老,不死。等到机体无法再承受这种增殖,人会“肿瘤化”,他们整个人就是一个巨大的肿瘤,最终无限繁殖的细胞侵占正常的内脏,猝死而亡。
但没有人能抵挡不老不死,哪怕后果可怕,但这可以再研究,能被研究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五千年前就有徐福寻访仙山,四十年前谷歌就斥巨资研究长生不老,这是人类无法抵挡的诱惑。
他找到李鹤年这个培养皿的时候,里面的病毒因为缺乏营养,已经陷入了休眠,十年过去,还保持着活性,只要让它们触碰到活体,它们就能立刻复活——这不会让他惊讶,病毒准确来说不属于生命,它们介于非生命和生命之间。世界上发现的第一粒癌细胞,它的主人早已经死去,可它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令他惊讶的是,那个培养皿上,贴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着病毒的名字——
“李可可”。
这还真是“李可可”式的命名方式——她叫李可可,她的狗叫李可可,她的猫叫李可可,她的病毒,也叫李可可。
他很好奇,他还能遇到多少“李可可”。
“托你的福,我找到了’李可可’……你给自己感染的不是原始毒株吧?否则从我第一次吻你,我就被感染了,现在也不能站在这里,许尽忱……也不会还好端端活着。”
许尽忱也吻过她。
这件事他每次只要想起,就觉得许尽忱的公司应该破产了。尤其是她还在许尽忱面前流过血。二代病毒必须通过血红细胞为媒介,但凡有伤口让她的血液蹭进去,对方也会被感染。
而她居然愿意为了许尽忱冒这么大的冒险……这件事情他每次只要想起,就觉得单单只是破产,真是远远不够。
“不可能。”
李维多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名字,但你不可能找到’李可可’。”
“那你低估了你的未婚夫。”
“第一,你不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分手了。第二,你不是神,上海这么大,你怎么可能找到我十年前偶尔路过埋的地方?这根本无迹可寻,那个时候,上海甚至连监控都没有。”
这是独属于她和李鹤年的寻宝游戏——小时候,她会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藏起一盒糖果,一个布娃娃,或者她自己,然后写一首诗,或者一行俳句,把地点藏进去,压在杯子下面,李鹤年看见了,就会跟着诗句提示的线索来找她。
李鹤年当年都没有想出的地方,这几年上海变化这么大,很多地标都变了,陈利亚怎么可能找到?
李维多又列举了一条理由:
“而且,如果你们已经把病毒拿走,那我也没办法再把病毒倒进黄浦江了,我没有威胁了,你们为什么还在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你为什么还要管我的死活?”
“因为我爱你,我想救你。”
陈利亚朝她走近了一步,旁边埋伏的狙击手立刻精神抖擞,所有枪口都瞄准了李维多。
“李可可,到我这里来,只要你感染的不是第一代,我就能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晚一点,还有一更
今天我觉得我是爸爸
这章背景音乐是《that inferior feeling》
第126章
他往前一步,她就下意识朝后退一步。她和张秋已近塔楼边缘,再往后退,她们两人都会摔下去。
那每一步后退,都像一次潮涌,他觉得有血腥味在他喉间泛起。他把那疼痛和狰狞咽下去,朝她张开双手,像往常一样轻声哄她:
“到我这里来好吗?李可可?我想抱抱你,让我抱抱你,李可可。”
李维多却问:“你真的找到了我的病毒吗?”
“‘圣人,他坐在三轮车上。’”
陈利亚微微俯下.身,像用奶棒诱.哄一只小野猫似的,从衬衣口袋拿出一张照片,对折扔过去:
“你藏东西的地址,就藏在这句话里对吗?我不能把病毒培养皿给你,但你可以看看这章照片,你认得到自己的笔迹,这是你写的,上面还沾了十年前的色拉油渍,对不对?”
李维多用脚把封在密封袋里的培养皿勾过来,只瞥了一眼,脸色就白下来。
轮椅上的张秋垂着眼眸,微微笑起来。
他的李可可被雨水淋得湿漉漉,长发都贴在脸上,脚下连鞋子都没有,看上去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半晌,李维多抬起头,她眼底的光消失了,只有黑发覆在她面上:
“你说要救我,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我不会再骗你。”
陈利亚试探着又走近一步,想去碰她的手,可还没碰到就被她躲开:
“你不是凶手,我也不会让你变成凶手。没人能逮捕你,李可可。”
“连我妈妈都认为是我杀了我的小狗。”
李维多抿起唇,语气竟然是真的委屈——天知道她大部分时候和他委屈撒娇,都是装出来的,还是漫不经心、敷衍至极,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在被迫营业的那种装:
“我没有想杀李可可,可是没人相信我。他们说我病了,还说我是怪物。”
“我相信你。”
陈利亚说:
“杀人的,从头到尾都是何双平和张秋,你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只是你当时太小了,是你母亲用爱绑架了你,逼你为李鹤年报仇,你被她洗脑、被她胁迫……你是好孩子,你是无辜的。”
“我是好孩子吗?你真的相信我没有杀人吗?”
李维多眼泪混着雨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哪怕我刚刚想把我妈妈推下楼,还想用病毒杀死所有人?”
“你从来不想害人,可可,你只是想有人爱你。”
陈利亚手在雨里冻得冰凉,可他却没有一点感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滴眼泪掉在地上的时候,他的心都碎了。雨下得太大,她会冷吗?她的脚都冻红了,她很冷吧,他要快点把他的李可可带进暖和的屋子里去。
“你只是用了错误的方式去反抗你的母亲。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来得及……可可,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违背你的意愿,只要你愿意放下这一切、回到我身边,以后家里你提出的一切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尽力满足你。”
陈利亚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黑色的眼眸像旋涡,带着某种她不能理解的执念,轻声说:
“到我身边来,好吗?可可,不要回不了头。”
雨哗啦啦倾倒下来,所有警察都被打成了落汤鸡,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所有的狙击手都做好了准备,所有人都屏息望着屋顶,但凡李维多有一点异动,哪怕是手伸进口袋之类的动作,都会被就地格杀。
李维多。
这个女人,太危险了。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人设太多,矛盾的地方也太多。朴浦泽至今想不明白那所监狱为什么会爆.炸——郑阿二没有炸.药的来源渠道,市面上也没有那么微型的炸.药。但是李鹤年什么都会做,他是个罕见的天才,当年他带着考古队去南美最深的丛林里寻找遗址,就是用自己自制的微型炸.药精准爆.破,把地表炸.开。
男人在爱情里总会丧失一点理智,他不知道陈利亚有没有被情爱一叶障目,但他很清楚——郑阿二的炸.药,不是从张秋那里来,就是从李维多手里来。
正亦或邪,一半一半。
李维多歪着头,好像在评估陈利亚话里的真实性。风把她的长发吹得撕裂开来,闪电一阵阵地掠过云层,远处有隐隐的隆隆的雷声。
张秋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如同看一场大戏,生死全然不在她顾念之中。
几秒钟后,李维多慢慢松开了握着轮椅的手,脚尖朝陈利亚移动了半步。
陈利亚盯着她的脚尖,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像在冰原里冻了太久的人,忽然见到了火。像在黄沙里跋涉了太久的以色列人,西奈半岛的荒漠里忽然掉落了吗哪。他终于无法忍耐这一秒的距离,伸手把她扯进怀里。
只是半步,只要半步。
他已经朝她走999.5步,只要她朝他走半步。
这样就够了,剩下的,都让他来走。
鲜活的、有温度的她。抱住她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展了开来,他胸口的温度回来了,他的心跳回来了,他失去的肋骨,回来了。
她回来了。
陈利亚闭上眼,把李维多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雨水落在两人身边,冰凉的初冬,他的体温灼热得要把她烫伤。
许久,陈利亚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安抚地摸了摸她乱糟糟的长发,觉得她可能要洗洗头,她的头发几天没洗,又淋了雨,要长虱子了。
“剩下的交给我。”
他终于看向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张秋。
张秋怔怔地看着他们,好像难以辨认这个场景。她用一辈子追逐了一个人,追逐他的手指、他的气味、他的眼神。她一厢情愿去爱,一厢情愿去恨,一厢情愿地奉献,又一厢情愿地守护他的意愿……她抛弃了一切,可是她到人生最后,也没有得到过他一个拥抱、一个吻。
甚至她的丈夫在临死前,心心念念地安排好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一个他会在下雪天,弯下腰去亲吻她鼻尖的小女孩。
他怎么能这样?
李鹤年,他怎么能这样?
原来冷的日子过久了,就不再觉得这是冷。原来万念俱灰的生活如忍耐久了,她竟然没有察觉她早就开始万念俱灰。
从她千方百计嫁给李鹤年的那一刻,她已经筋疲力尽。她二十岁后,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半生蹉跎,两手空空,得到的不过是万念俱灰。
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张秋忍不住笑起来。
暴雨落在她面容上,她还是那么美,美得像从来没有老去过。
她看着陈利亚,就像看着另一个即将万念俱灰的自己……不,不止如此,他会比她更惨,李鹤年不过是不爱她,可李维多不一样,怪物不会懂得爱,他们只吞噬爱。所有飞蛾扑火爱上他们的人,都会被烧成灰烬。
他现在还没有感受到。他很快就会感受到。
“她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吗?”
她慢慢停下笑,看向陈利亚:
“她知道你为她牺牲了什么吗?”
“你只需要做好你需要做的事。”
陈利亚抬起眼:
“其它的,她不需要知道。”
“你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一个什么东西。”
张秋笑着,声音飘散在雨雾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向不断回响的预言:
“她永远不会爱上你。你会为她奉献一生,却得不到她一点眷顾。你的心会被活生生撕裂,为她灼烧而死……就像我一样。”
就像她这可笑的一生一样。
张秋忽然松开轮椅的卡扣,从轮椅上站起来,步伐生疏地走了两步,有些踉跄,但可以看得出双腿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意味着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居然装了十年的残疾。
她向后退到塔尖边缘,风雨灌满她的衣袖。雷声轰隆隆作响,电光一阵阵地掠过远处无垠的低矮房屋。
陈利亚忽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先她一步把李维多拥进怀里,用手盖住她的眼睛。
张秋快意地笑了,摸了摸李鹤年生前常用的那架天文望远镜,用嘴型无声地对陈利亚说了一句什么。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照亮陈利亚蓦然苍白下来的脸。
下一秒,张秋张开双臂,向后倒去。她像一只蝴蝶一样穿过冰冷的风雨,宛若穿梭过她没有温度的一生。在这一生里,她谋求爱、追逐爱、杀死爱……她的所求不过一点温度,可是她连这一点都没有得到过。
楼底传来闷响,血液溅上墙壁。
陈利亚眼眸漆黑,把李维多紧紧抵在自己怀里,手指捂着她的眼睛。
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不去想就不会失去,不去爱就没有失去。
许久许久,李维多安静地站在雨里,没有一点声音。陈利亚在她脸上摸到水,以为她哭了,慢慢松开手,想去吻她的脸。
却正好对上她睁大的眼睛。
陈利亚怔住。
——该怎么形容这种眼神呢?
那绝不是什么丧母之痛的眼神,也不是失去所爱的悲痛,甚至看不见一点目睹同类跳楼的惊恐。
那双眼睛是如此澄澈,宛如初见,但只要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里面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她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荒漠。雨水洗去了她眸中的尘埃,硝烟滚过漫漫边关,最后凝结成一种静止。
那是沙丘上初生的蜥蜴,睁着它大大的眼睛。
陈利亚忽觉遍体生凉,想起张秋和他最后用口型说的那句话……又想起很久之前,他和李维多聊起李鹤年的死时的对话。
你父亲,他是怎么死的呢?
——我父亲啊,他是被烧死的。
——被我的母亲,活活烧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背景乐是Requiem for a soldier
这章可能有点隐含线索在里面,我没说的很清楚,要靠猜
但你们能感觉出来的吧,对吧?对的吧?嗯嗯?嘻嘻
我太困了,本来还想再改改,不改了,天亮了,晚安
第127章
街边零散住着的几户邻里听见响动,亮起灯,又被底下十几辆警车的阵仗吓回去,偷偷在窗帘里窥视。
张秋死的时候手里还抱着李鹤年的遗像。不知谁的院子里,有狗懒散得叫了几声,穿着雨衣的警察沉默着做好现场取证,把遗像从她手里拿出来,又用白布把张秋的尸体盖好。
照片里的男人微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屋顶上,陈利亚把李维多紧紧搂在怀里,手指捂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把她从怀里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