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的笑意,寒冷长夜里终于燃起的光火。陈利亚说:
“吻我,李可可。”
李维多愣住。
对了,事不过三,她是与他提前订立下赌约的情人,期权一样的情人。
火车声越来越近,铁轨碰撞像干雷轰隆隆作响。她几乎给他跪下。哄他,扯他的衣袖,可他纹丝不动。她向后拉他的手,用牙齿咬他的手腕,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她最后蹲下来,想去抱他的腿,把他从铁轨上扯下,他却只是垂眸看着她,眼底甚至有笑意。
“这样是没有用的,李可可。”
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吻我,李可可。”
……
她这一生从未面临过这样进退维谷的绝境。以前的绝境都无可避免,因此来不及绝望,可这次,他却要她眼睁睁看着,是她在谋杀他。
不拯救,就是谋杀。
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满脸泪水。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竟然落了泪。
火车离他们不过二十多米了。死亡带来的恐惧膨胀到了极限,心底的细弦命悬一线,火车呼啸的风刮起她的长发,距离咫尺。十米,两米,一米,零点五米……车灯刺目,照在她惊惶冷白的脸上。
弦“啪嗒”一声,崩断了。
她终于朝他妥协,站起来,捧住他的脸,吻住他。
……有那么一瞬,铁轨声静止下来。
他以为天地安静了,可是不是。
下一秒,她的腰肢被人揽住,天旋地转,陈利亚抱着她,两人一齐倒在芦苇上。火车轰隆从他们身后掠过。疼痛铺天盖地而来,涌进他的眼睛。
冷白的脸,冷白的光。
她今天本不预计和他回家,因此没戴美瞳。于是他看着那车灯从她脸上流转而过。雪白皮肤,红色嘴唇。他疼痛中忽然复明,和梦里一样,看见她肌肤堆叠黑色裙摆之上,乌木长发落进蝴蝶骨,连春光乍泄都觉无辜怜悯。
时针又倒转回去。
好像许多许多年之前,他也曾这样,接住过她、对上她的双眼。而那双浅茶灰色带一丝暮霭蓝的瞳仁,也是这样惊惶地看着他,与他相遇如诗人笔下断句残章。
可他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他以前,到底有没有见过她?
海水与岩石的香气从她唇间涌来。一抹天边流逝的薄红。他衔住她,一点点厮磨,许久,才慢慢结束这个吻。
然后他抬起头来,就着月色,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望进她带泪的双眼,轻声说:
“第三次,李可可。”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和前面很多章本身就是呼应的,不是重复,是为了呼应。
还有加班途中我真的尽力了
要是没写明白……那就再说
爸爸真的要去睡觉觉了
第82章
头顶是层云叠嶂的夜空,背后是芦苇在风里晃动。生死一线的濒死感还在血液里流动,李维多躺在那里,甚至没意识到陈利亚在吻她。
天上星星坠落下来。
绿色火车隆隆而过。陈利亚离开她的唇,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
怀里的人没说话,车皮的铁锈味在草丛里弥漫。陈利亚摸了摸她的脖颈,才发现她脸上不正常的冰冷,不是因为泪水,她全身都冷得可怕。
看来这次是真的把她吓到了。
可她吓到的样子为什么会可爱成这样?脸颊上蹭着一点遗留的血迹,像条路边脏兮兮的流浪猫。长长的睫毛一颤,残余眼泪就从眼角滑下来。
陈利亚盯着那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进泥土。再抬起眼时,眸色深得像要把她吞下。
心又变成云,在枯草里鹤唳。
他脱下外套包住她,然后再次低头吻下去。
好一会儿,他把她从草垛上抱起来,用额头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额头,把她连人带衣服地包在一起,朝他们的车走。
“我手麻掉了。”
李维多在他怀里睁开眼睛,终于说了今天晚上第一句话,却和他想听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开不了车。”
“不要紧。”
惊吓过度,血管收缩,偶尔是会这样。陈利亚打开后座车门,没像正常步骤那样把她放下,而是像抱小孩那样,单手抵着她额头,直接抱着她坐进去。
李维多这才看见驾驶座上已经坐了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大概又是陈利亚“前雇佣兵集体下岗再就业之史上战斗力最高家政服务团队”中的一员。
女子看他们上了车,默不作声地点了火。
原来他连这个都算到了。
他知道这里有铁轨,他提前算好火车来的时间,他连她会被吓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开车都预料好,连司机都是提前叫。
原来她从来没有脱离过这五指山,原来什么都在他的掌控里。
陈利亚从后面拿了一条毯子裹紧她。她左手肘疼到钻心,陈利亚抱着她滚下来时火车已经擦到她。那样的命悬一线,就像她很久之前经历过的那样。旧梦与新历轮番轮而至,火焰挟裹覆盖了她。
皮肤烧焦的灼痛如此清晰,清晰到她此刻回想起,仍觉得窒息。
他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脊,看到她睫毛翕动,就低头道:
“还在害怕吗?”
李维多在他怀里闭着眼,没说话,像睡着了。
新司机开车比她稳得多,很快他们在陈利亚的山间宅邸前停下。女司机下车,躬身给陈利亚打开车门,刚伸出手,想接过他怀里的李维多,就见自家平时连一罐可乐都嫌重的小主人,越过她自己朝前走去。
完全被无视的女司机:“……”
算了算了,爱情令人基因变异。
可这甜甜蜜蜜的假象并没有持续几秒,自家小少爷还没有抱着他的小可爱跨过庭廊,他怀里的女人就挣扎了一下,从小少爷怀里跳下来。少爷披在她身上的衣服毯子也落了一地。
“李可可。”
陈利亚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
“别这样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看不见。”
可那女人的影子,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门廊后面。
女司机立刻赶到小少爷身边,伸出自己的手臂,耿直地安慰道:
“没关系,少爷,您看不见,就扶着我走吧。”
“……”
陈利亚眸子淡漠地扫过自家下属。女司机一个激灵,一秒收起手臂立正站好。
陈利亚俯身捡起地上被她扔掉的毯子,跟上去。
李维多一路走到她房间,鞋子也不脱,看见床就爬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刚推开门就看到她把脏兮兮的鞋底蹭在被子上的陈利亚:“……”
曹品说的没错,他是有点洁癖。
那块泥巴,太碍眼了。
可他却没有把她的鞋脱掉,只是走过去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俯身把人连被子带鞋一起抱起来,推开两人卧室中间的暗门,把她放在自己床上。
李维多睁开眼:
“你今天就要和我上床吗?”
陈利亚抱着她的手顿一下:
“不会是今天。”
“那是明天?”
“也不会是明天。”
陈利亚单手撑在她枕边,几缕碎发落在她面颊上。
他只是看了她眼睛两秒,就忍不住,俯身又克制地吻了她一下,才起身从一边拿出一支体温计,平静道:
“你今天累了,我不会做别的,李可可。我只是能忍受你脏兮兮的,但不能忍受你躺的地方也脏兮兮的,你的床已经和猪圈有得一拼了。”
“那你呢?”
冰凉的东西让她不舒服,李维多想把体温计吐出来,又被陈利亚塞回去:
“你把我放在你的床上,不也让自己躺在猪圈里了?这是你的新策略吗?”
“如果我说,我在把你扔到我床上的那一秒钟里,至少妥协了一百种洁癖障碍,你会因此被感动吗?”
“不会。”
“那就是了,你不会被感动,所以这不是什么新策略,李可可,妥协只是妥协而已。”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到了,从她嘴里抽.出体温计,刚想抬手看看温度数字,忽然停住动作,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吊顶:
“温度?”
“三十八度五。”
伽利略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但还在往上升,有点危险。”
陈利亚发了一条短信让人送药,转头垂眸看着她。
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黑色染就指甲,火焰熏伤嗓音,她满身都是秘密,哪怕裹了这么多东西,背影还是单薄得像一片柳絮。
可她的单薄不使他心疼,是她偶尔的狠毒让他心疼。
陈利亚站在床边,黑暗里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漆黑眸子中情绪难辨。
半晌,他脱掉鞋子,躺在她身边,隔着被子从身后抱住她。
手臂在她身前交错的一刻,像有雨水灌注进来。他的身体似等待了许久、窒息了许久,久到全身血管都干枯,而今终于有丰沛水滴落进干涸土地,他终于又呼吸到氧气。
他的大脑忘记了什么事,可这记忆太深刻,以至于他的皮肤还记得。
心脏被小火慢慢的炖,月亮从窗帘中抖落,铺在床上。窗台挂着一盏灯,落进他眼底,又凉又轻,随风漫漫地晃。
李维多:“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了吗?”
“嗯。”
“不爱你也没关系吗?”
“嗯。”
陈利亚找到她的手指,一点点握紧:
“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对吗?”
“不可以后悔?”
“不可以。”
“那你也不要后悔。”
李维多背对着他,睁开眼。
凉淡月色下,她眸中仿似有尘埃。又像硝烟滚过漫漫边关,最后凝结成一种蜥蜴般的静止。
“哪怕最后因为爱上我,死在我手里。”
她说:
“陈利亚,你也不要后悔。”
……
第二天她的烧还没退,醒来时已是下午,房间空若无人,只有窗前风铃叮铃铃被风吹响。
李维多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窗前。
明明是和她房间一样的视野。山谷、桂花、佛像和火烧的黄昏,可她却觉得今天窗外是陌生的景。就好像一个字写了一万遍,它忽然就成了陌生的字。就好像情人一起度过了漫长时光,他们忽然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多不公平。
李维多站了一会儿,身上忽然被披了一件衣服。
陈利亚站在她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腰:
“你还在发烧,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吹风?”
“因为想知道成为陈利亚,是什么感觉。”
她微微回过头:
“你说,陈利亚平时站在窗前的时候,在想什么?”
“一些很枯燥的东西,可能没有你的生活那么有趣。”
陈利亚低头看她:
“既然醒了,想吃什么?”
“桃子。”
李维多想了想:
“快烂的那种。”
“……”
陈利亚顿了一会儿:
“我是穷成什么样,我的女朋友在我这里只能吃烂掉的桃子?”
“是快烂的桃子,不是烂掉的桃子。”
“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她倒是很认真地纠正:
“成熟的桃子是成熟的桃子,快烂的桃子就是非常成熟的桃子,快烂的桃子很甜啊。曹操都能喜欢非常成熟的妇女,我为什么不能喜欢非常成熟的桃子?”
陈利亚:“……”
不是,这都是什么脑回路?
为什么谈论桃子,她能谈论到曹操身上去?
他看了她两秒,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曹品发了一条短信。
“怎么了?”
“让人给你买快烂的但是没有烂的非常成熟的桃子。”
他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烫。昨天晚上凌晨四点,她进入41度的高烧状态。他才发现她醒着时已经算很乖,不管打什么针都配合,没醒着时简直是世界上最难搞的病人,别说掰开她的嘴灌药,连手指都蚕蛹一样打不开。
只好物理降了一晚上温,现在勉强稳定下来。
“这里等会儿要做一点改造,我要先把你抱到另一个房间里去。我很久之前让人搬了一套游戏设备过来,做了一个游戏屋,你要是不困,可以去那玩会游戏。”
“为什么要把我支开?”
李维多转过身,靠在窗台上:
“你要对这个房间做什么?”
“不做什么,恢复原样而已。”
“不是吧。”
李维多重复了一遍,看向两人房间中间那扇活动门:
“你要把这扇门拆掉?我的前领导都要给我在汤臣一品买房了,现领导却小气到连独卧都不肯给我吗?”
“不是不肯给你独卧,这本来就是一间房间,你来之后才隔成两个。”
“隔成两个有什么不好?”
“是没什么不好。”
陈利亚垂眸看着她:
“可我们现在不需要两个房间了,不是吗,李可可。”
“在一起第一天就同居,是不是有点太快。”
“我不觉得快。”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觉得没用,我就觉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