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峥明简直头顶被劈了道雷!
虽然知道这孩子性情恶劣张狂是受他体内犬兽的影响,也听秧秧说过,她已经想办法尽量对犬兽做了压制、他受到的影响会有所减少,但知道归知道,亲眼看到了他的改变后,他还是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毕竟从他跟晏鹭词第一次打照面起,他就一直是又疯又妖,而他现在这个样子,都不能说是改变了,根本就是脱胎换骨……
“小……小晏呀。”
不管怎么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晏鹭词礼礼貌貌的,他自然不能用以往“小崽子”这种称呼叫他。于是,段峥明就想出了新的称呼。
他说道:“你这竹子切得很好,辛苦你了。”
晏鹭词白白净净,又笑得乖乖巧巧,完全就是那种最讨长辈喜欢的小孩:“谢谢段叔,我不辛苦。”
段峥明:“……”
两个人四目相对,段峥明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再说什么,但晏鹭词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段峥明感觉周围空气的流动都缓慢了起来。
终于,晏鹭词开口了。
他的笑容淡去,长长的睫毛一垂,神情里充满了歉意和落寞。
“听秧秧说,我从小就被她捡回了山谷,大家对我都很照顾。这些,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希望段叔不要怪我。”
晏鹭词的这些手段,只在和陆秧秧单独相处时用过,段峥明哪里见识过,直接就被唬得心肝颤,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怪你!”
直到晏鹭词走远了以后,他才回过神,琢磨出了不对,去找了在凉亭里避暑的薛盈。
“那孩子刚才说的话我一句没听懂,他什么时候从小就被秧秧捡回来了?”
他放低声音问薛盈:“秧秧是不是看他失忆,给他编了新的过去?”
薛盈最心仪的几盒眉黛和唇脂都在竹楼倒塌时被毁了,能从竹楼废墟里挑拣出来、勉强能用的,都不怎么称她的心意,因此她此时的心情十分糟糕,对着片巴掌大的碎铜镜,越看越蹙眉,一听到陆秧秧的名字,她就更加气不顺。
“不然呢?”
她将铜镜扣到石桌,冷冷笑道,“陆秧秧编的可生动了,又是千难万险把他从外面捡回来,又是辛辛苦苦供他吃喝把他照顾大,心不跳、脸不红,给自己揽了一篮子的功劳,就等着对方‘好好’报答她呢。”
虽然段峥明没有听出薛盈话里那句“好好报答”里的隐晦,但这并不妨碍他领悟到了陆秧秧对晏鹭词的意图。
猜测成真,他顿时感觉自己更操心了。
“唉哟。”
他长吁短叹。
“那秧秧现在的意思,就是想把他留在身边了?但她就这么把人留下,也没个说法,那个叫宋谶的要是来了,又该怎么安排?”
他愁得要命,看向薛盈,小声道:“阿盈,你跟她都是女孩儿,你找个机会,问问她呗。”
“有什么可问的?”
薛盈淡淡道:“我看她完全不想选,大概是都想要吧。”
段峥明一惊,嘴巴张了半天,但还是很快就接受了。
“只要秧秧喜欢……”
他点着头说服自己。
“只要秧秧喜欢就行!”
自我说服完,他又开始为另一件事发愁了。
“也不知道宋谶是个什么性格……”
他又开始叹气。
“小晏现在看着,脾气是好了不少,但万一看到宋谶来了以后不高兴,两个人相处不好,闹起来了可怎么办唷……”
听着他的絮叨,薛盈翻了个白眼,翻开铜镜继续挑剔自己的妆容。
而话题中心的陆秧秧,此时还在认真的“监工”中。
刚才晏鹭词下去送竹子的时候,顺便还去了趟后厨,给她带了包二狗叔刚做好的肉脯,上面刷了蜂蜜,又撒满了白芝麻,又香又脆。
陆秧秧于是坐在山崖的洞口边上,边吃边继续看着晏鹭词砍竹子。
还剩下最后几片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晏鹭词还空着肚子,于是她喊了晏鹭词,让他休息一会儿,过来吃东西。
晏鹭词闻言转身。
但在离开峭崖时,他背在身后的指尖在竹子的切口上抹了一把。
陆秧秧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动作。
等他在身边坐稳,她就主动把油纸包递向了他:“给你吃。”
晏鹭词伸手去拿,却在看到自己指尖上沾满了竹子绿色的汁液后,有些赧然地收回了手。
“你吃吧。”
他把脏了的手指藏到手心里,然后低着头,不敢看她似的跟陆秧秧道:“我不饿。”
嘴上这样说着,男孩的眼睛却在裹满蜂蜜的肉脯上多看了好几眼。
陆秧秧忽然就觉得他这样很有趣。
她想了一下,直接伸手把肉脯喂向他。
这事放到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但在知道晏鹭词邪气的来源以后,很多事就完全不同了。
虽然他仍旧来历不明,但他体内的那个咒却意外地让她成为了他的主人,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不可控的,她也不再只是单方面地受到惑心术的牵制而无法反抗。
如果她想,她也能威胁到他,也有能跟他谈条件的手段了。
这让陆秧秧觉得,她终于能在晏鹭词面前站起来了!
她心里对他的提防、那道因为性命被握的不安而横亘在两人中间、她一点一点亲手垒起来的高墙,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而且,晏鹭词现在害羞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陆秧秧举起肉脯,递到他嘴边:“吃吧。”
晏鹭词安静又乖巧地咬下肉脯。
他的眼睛垂着,掩盖住眼底流动着的暗光,忍住了没有去咬她沾着蜂蜜的指尖。
等把肉脯咽下以后,晏鹭词抬起眼,眼睛里又是少年明亮的光色了。
他笑着告诉陆秧秧:“段叔刚才夸我竹子砍得好,还说不会怪我不记得以前住在山谷里的事。”
陆秧秧一惊!
给晏鹭词编造过往这件事,她还没跟段峥明他们通过气呢!
她顿时忘了怀里的肉脯,不露声色地跟晏鹭词又说了一会儿话,试探了几句,确认没露馅以后才放下了心。
“再吃一块!”
她又拿起一块肉脯喂到他嘴边,并且还非常大方地指了指油纸包剩下的最后两片肉脯。
“这些全是你的!”
……
因为有了晏鹭词,本以为要砍到天黑的竹子,下午就砍够了数。
傍晚时,在除了薛盈以外的、所有人的辛勤努力下,竹楼也有了大概的样子,再做个一两日,就能完全建好了。
新竹楼比原来的更加干净牢固,新砍下来的竹子也散发着好闻的竹子清香,薛盈挑剔地在主楼外绕了两圈,没能挑出什么毛病,便迤迤然地同方为止回了白鹤小筑。
薛盈一走,段峥明和张百里也很快散了。
段峥明临走前,还特意给陆秧秧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这就出谷。
这是因为不久前,陆秧秧趁晏鹭词还在砍竹子的工夫,专门溜下来,悄悄地找了段峥明,含含糊糊地把她给晏鹭词编了段过往的事儿跟段峥明说了,还托段峥明去山谷外给晏鹭词买点衣物。
毕竟这谎已经撒下了,至少也要圆一圆,弄出点晏鹭词曾经在山谷里住过的样子。
要是连几件能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她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但当竹楼前只剩下她和晏鹭词两个人的时候,陆秧秧忽然意识到,虽然衣裳很快就能有着落,但在她对晏鹭词所撒的谎里,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破绽——
这山谷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屋子!
天很快就要黑了,陆秧秧淡定地转过身,看向晏鹭词:“走啦。”
晏鹭词没有动:“我要去哪?”
“去我的屋子里啊。”
陆秧秧说得所当然。
“你是我捡回来的,当然只能跟我住。”
顿了顿,她又背着手,很讲道地沉吟道:“不过,你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跟我住在一起,确实可能会不适应。所以,如果你想自己住,我也可以安排新的……”
“不!”
晏鹭词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跑向了她。
男孩跑得兴冲冲,额前的头发都乱了。
他睁着明亮的黑眼睛,长而浓密的上下睫毛小动物似的毛茸茸,勾得人心痒。
“我想跟你住在一起!”
他站在陆秧秧面前,拉住她的手,忍住羞赧,认真地重复道,“无论我有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愿意跟你一起住!”
这下,陆秧秧后面的话,一个字也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的这个晏鹭词,简直就是一只好骗又好吃的小绵羊,光是看着,她都觉得她的喉咙又有点干了。
喉咙一干,再加上天色渐晚,她的脑子就没那么清醒了。
而且,她已经足足一天多没有好好地碰过他了。
“那……”
陆秧秧的目光仿佛黏在了男孩的脸上。
从他的睫毛开始,一点点划过鼻梁,最后落到了他漂亮的嘴唇上。
她不自觉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那你就跟我回屋吧。”
她轻轻说完,嘴角上扬地拽紧晏鹭词的手,另一只手帮他整了整乱掉的额发。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看到晏鹭词露出笑,她也忍不住甜甜地笑着,轻声强调。
“好好地……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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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119
怀揣着各种不可言说的遐想,陆秧秧简直寸阴若岁,连骑在大王背上时都牵着晏鹭词的手没松开。
但当她一推开卧房的屋门,嘴角壮志满满的笑容瞬间垮掉了。
映入眼帘的,是比昨天更加凌乱、更加难以落脚的狼藉屋子。
陆秧秧这才想起,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搞得她心神俱疲,以至于昨晚回来后,她根本就没有收拾屋子的心情,把所有的“垃圾”都胡乱推到一边,然后钻到被子里把床边的帷帘一拉,就眼不见为净、当它们不存在了。
可现在,她却没办法当它们不存在。
看着比薛盈的竹楼废墟更加杂乱的屋子,她在来路上存了一肚子的旖旎全都没了。
她偷偷看了晏鹭词一眼,觉得自己真丢人。
晏鹭词没有过去的记忆,此时正是她好好树立自己形象的重要时段,结果什么都还没树立起来,先是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屋子给展现了无数遍。
这以后她还怎么理直气壮教育晏鹭词要讲究整洁!
都怪她昨晚偷懒!
但晏鹭词却没有要笑话她的意思。
他弯下腰,把几个滚到门槛边的宝石珠子拾起来,提醒着陆秧秧“小心,别踩到了”,然后就很顺手地接着帮她收拾起屋子来。
陆秧秧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屋子本来挺干净的,这次是个意外。”
“嗯。”
晏鹭词认真地应完,挽起袖子去打来了水,浸湿帕子,然后把帕子拧到半干,蹲到地上开始擦地面被炭笔滚得到处都是的灰痕。
晏鹭词都开始收拾屋子了,陆秧秧自然也不能光站着看,只能对着外面的月亮长叹一口气,然后弯下腰,捡起地上团成一团的衣裳,开始叠起来。
捡着捡着,陆秧秧发现了一盒掉落在地上的华容道棋。
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旧物了,棋子上面的图案都已经磨损没了,木块上也有着不少微小的裂隙。
但对很久没玩的陆秧秧来说,这东西却很新鲜。于是她彻底忘掉了收拾屋子,把这盒棋捡起来,抱到了床上就开始玩,留下晏鹭词继续任劳任怨地收拾房间。
陆秧秧上床后不多时,晏鹭词的劳作也到了尾声。
他将地上最后剩下的几张画纸一张张捡起,仔细地摞好。
当他捡到那张写着“陆莺儿”名字的画像时,他顿了顿,随后漫不经心地向陆秧秧问道:“陆莺儿是谁?”
陆秧秧正皱着眉把棋盘上的一个小方块推到了另一个小方块身边。
听到晏鹭词的话,她一愣,抬起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晏鹭词:“你前日喝醉的时候,说过他。”
“?”
陆秧秧露出了极其疑惑的神情。
但她还是回答了。
毕竟在她看来,这也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有心的人如果去查,很轻易就查出“陆莺儿”是谁。
“陆莺儿是我阿爹之前做琴师时的名字。”
她说着,又低下了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棋盘里。
“他跟我阿娘成亲后,就改了名,叫陆鹰了。”
陆秧秧在棋盘上动脑思考却毫无用处,她决定凭运气瞎推试试,于是推棋子的动作越来越快,把棋盘上的木块推得砰砰作响,可最大那个主君的方块怎么都出不来,完全被困在里面了。
陆秧秧停下快要抽筋的手指,气得把棋盘往远处一推。
但就在推开棋盘的那个瞬间,她忽然意识到,最小的方块应该只有四块,可现在却有五块。
盯着棋子研究了一会儿,陆秧秧隐约想起来,上一次她玩这盘棋,因为很久都没办法把代表着主君的最大方块送出去,她气到不行,又不想认输,所以就把其中的一个代表着大臣的长条木块砍掉了一半,让它变成了和小兵差不多的小方格,这才顺利把“主君”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