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切。
他手指轻颤,捏着一片参药含进口中,指尖怀念又珍爱地在藤环上轻轻抚过,眼神又眷恋又悲伤又温柔。
……
第123章
123
另一边,陆秧秧和晏鹭词跑到了地里种着的小白花面前。
这花自从被陆秧秧种进土里以后,便一点要开花的动静都没有。每天陆秧秧醒来后,都会提着一小桶水过来,边小心翼翼地用提勺将水洒到它的花苞粒上,边担心它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而此时,正如晏鹭词所说,其中一颗米粒大的花骨朵真的有了变化,隐隐露出了要开放的架势。
陆秧秧把鸡蛋篮子放到一边,放轻着呼吸,凑近那朵快开的小白花。
可那朵小白花颤了颤,刚打开一个小花口,就停了下来,不肯继续了。
陆秧秧耐着性子蹲在它面前,盯了它许久,直到日头悬到了正空,那花苞的开放仍是毫无进展、甚至还有了点回拢的迹象,她才悻悻地拂了拂地面,在花前后仰着坐下了。
这时,她的视线不经意就转到了身旁的少年身上。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出过声音了。
她对着花苞凝神,他就安安静静地守着她,在她的身边伸着手臂帮她挡太阳。
陆秧秧仰起脸,看着挡在她头顶的那双手。
男孩的手指清俊修长,熠熠的尘光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流淌。
隔着这层遮挡,落到陆秧秧脸上的阳光温热,却不烫。
陆秧秧因为没等到花开而失落下沉的心忽然又和暖地平静了起来。
她抱住双膝,把自己团成一个圆,开始静心思索。
虽然晏鹭词刚才不肯离开的行为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她并没有十分地责怪晏鹭词。
毕竟,换位思考的话,如果是她丧失了记忆、被编了那样的一段过往,结果没多久就蹦出来了一个跟晏鹭词有婚约的女人,她说不定会直接抡起斧子劈掉他的脑袋!
这样一想,她对晏鹭词的态度就更迁就了一些。
她主动扭过头,向他提道:“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决定了,这次,只要晏鹭词问,她就好好地把她的想法都告诉他,不让他再因为不知情而受委屈了。
晏鹭词:“没有。”
陆秧秧:“……”
他这么说了,陆秧秧一肚子的话反而都没办法讲了。
难道……他其实并不在意宋谶的事儿?
他刚才坚持不离开,只是因为着急想要跟她过来看花开???
那她要是主动提,岂不是显得特别自作多情!
她越想越纠结,纠结到都把下巴压到了膝盖上,将自己抱得更圆了,跟只被人戳了以后蜷缩起来的球鼠妇似的,稍微用力推一推,都能直接滚走了。
晏鹭词看着“陆秧秧圆球”,一时间没有摸清她拧成一团的心思。
他说没有,只是因为他不想从陆秧秧的嘴里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一个字。
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只要那个满身藏药岛臭味的人从陆秧秧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那朵花猝然开了。
香气清清淡淡却连绵不绝,仿佛整座寂寥干硬的山谷都被这味道浸染,变得更加柔软美好了一些。
陆秧秧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无数柳絮般的白色茸毛从白花的花蕊中飘出,随着风落进了四周荒芜的土地。
陆秧秧的心仿佛也随着这花、开出了一个口子,无数的花种被风呼啦啦地灌了进去,将她那晚过后便空掉的一处心脏填满。
忽然,她感觉到晏鹭词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扭过脸,发现男孩正僵硬地微仰着脸,动也不敢动。
陆秧秧:“?”
在晏鹭词手指谨慎又缓慢的示意下,陆秧秧才看出来,原来就在刚才,飘扬起来的茸毛中有几根飘错了方向,呼悠呼悠,最后竟落到了晏鹭词挺翘的鼻尖上。
陆秧秧见晏鹭词像只鼻尖落了蜻蜓、想扑又怕把它惊扰吓走的的小狗一样,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
她拢着手心,边轻声地对他说着不要动,边小心地将茸毛一根一根都扫到了手心里,然后郑重地在旁边刨了个坑,把它们埋进了土里。
……
等白花的茸毛种子全都落进了地,陆秧秧终于想起她今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她抓紧时间赶去了薛盈的竹楼。
竹楼前的空地上,被她扔到地上的那个装着制药手记的袋子还在原处。
她赶紧把它拎了起来,拍拍上面的灰,装作从未随意将其丢弃过。
接着,她悄声向着竹楼里望了望,见薛盈卧房的竹门紧闭,知道她还在睡觉,她马上招呼晏鹭词过来,两人合力把十桶草药在竹楼外的空地上排排放好,又搬来了切药用的桌椅刀具,最后对照着药物,把对应的制药手记一本本摊到桶前。
这些做完,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接下来的剁药切药煮药,就全是晏鹭词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陆秧秧全身轻松,见晏鹭词已经乖乖地开始剁第一种草药
去翻另一本手记,边看边念念有词:“不能碰水。碰水后虽无伤药性,但药根茎会发出恶臭,气味奇臭无比……”
陆秧秧看完这两行就觉得不妙。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手记上越是这样写,她就越会忍不住想试试看。
果然,在数次努力转移注意力失败后,陆秧秧还是拿瓢装了水,浇到了药的根茎上。
根茎刚被水浸湿,一股牛粪味直冲而上!
陆秧秧提前做好了准备,一闻到味道就屏息往后退,没怎么被熏到,但坐在旁边的晏鹭词却没能逃过,被臭味呛得直打喷嚏。
陆秧秧悄悄吐了下舌头,甩袖子溜开,置身事外。
但晏鹭词的喷嚏却一直没停,剁两下药,就忍不住要打一个喷嚏,脑袋不停地向前颠,撸起来的袖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滑,用木簪子束在发顶的头发也掉下来了好几缕,往他的脸边和眼前挡。
他的手指脏了,只能用桡骨费劲地拨开头发、拉上袖子,结果最后脸颊还沾到了药泥,变得脏兮兮。
陆秧秧见状,很是好心地走到了他的身后,弯下身子帮他将袖子一节节挽起,又把他脸颊边的碎发往他的耳朵后面别。
这时,陆秧秧心里动了动,起了坏主意。
她非常故意地在给他别头发时,用指尖在他的耳廓轻轻滑了一圈。
当她手指离开时,男孩切药的手还落下得平平稳稳,白皙的耳朵却已经染满了漂亮的粉色。
这一刻,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了不少。
陆秧秧自己做的怪,自己却也跟着不好意思了。
看到她刚刚别到晏鹭词耳后的头发再次滑落,她清了清嗓子,直接摘掉了晏鹭词发顶的木簪:“我帮你重新束一下头发,你手别停,继续切药。”
陆秧秧在长乐宫时便已经玩过晏鹭词的头发了。
他的头发又顺又滑,都不用梳子,手指抓两下都能梳理得极好。
她很快就在她的头发上玩得不亦乐乎,过了好久才舍得将这匹青丝绾起。
然后,她抬起木簪,正要往头发里插。
咔。
她手指力气没收住,把木头簪子给捏裂了。
陆秧秧:“……”
她僵硬了片刻,抬手往自己头上摸。
可她今早出来得匆忙,梳完头发后,便只在头顶随便用发带绑了两个小花苞,如今头上一个能簪发的饰物都没有。
她没办法,只能轻轻地把晏鹭词的长发放下,回头望向薛盈的竹楼,想看能不能溜进去借个发簪出来。
结果她这一回首,却正好看到了薛盈。
薛盈的妆面颜色更加浓艳了,但她的心情也似乎更加不好了,整个人恹恹的,正斜斜倚在竹楼二楼的边栏上,端着个茶盏在喝。
每喝一口,她都会蹙紧眉头,烦躁更甚。
“阿盈,下午好呀……”
陆秧秧看着心情不好的薛盈有点怵,但出于习惯,她马屁还是拍得山响:“你看起来可真漂亮!”
薛盈瞥了她一眼,像是嫌她烦一样,竹楼边也不待了,转身便回了屋子里面。
晏鹭词见到她对陆秧秧的态度,眼神顿时沉下。
他暗处的五指成爪,只想扼住薛盈喉颈将她从高处猝然拉下,将她的头骨磕碎在地才能解气。
可陆秧秧却一点被欺负了的不高兴都没有。
她反而神色怔怔地望着薛盈消失的地方。
“我心里有点不安……”
她眉头皱起。
“我觉得,阿盈不太对劲。”
她扭头问晏鹭词:“你看清她刚才茶盏里盛的是什么吗?”
晏鹭词瞬间松开五指,摇了摇头。
“我们一会儿进去看看吧?”
陆秧秧提议,“顺便也给你偷个簪子。”
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没觉得“偷簪子”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去做坏事!
计划呢,很简单,晏鹭词到薛盈的首饰匣子那儿偷簪子弄出动静,吸引薛盈的注意,陆秧秧趁机想办法去偷药。
但真要实施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
薛盈此时就在竹楼中央的软榻上看书,那竹楼四面通气,周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就算有晏鹭词在她面前挡着,只要陆秧秧的影子在外面一晃,薛盈也能把她的行踪看清个十成十。
所以,他们两人就一个继续剁药,一个边帮他拢着头发、边不时向竹楼里张望。直到日头西斜,十种药都处理好了,竹楼里的薛盈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竹楼后,去她种巫医药草的泥水潭子里摘药去了。
“快!快!快!”
眼见薛盈的背影消失,陆秧秧放开晏鹭词的头发,把他从椅子上拖起来就往竹楼里推。
放发簪的地方离那泥水潭子近多了,薛盈要是回来,怎么也会先遇到晏鹭词,那她就安全多了!
不久后,正当陆秧秧端起茶盏、将里面剩下的黑药倒进小瓷瓶时,薛盈推开了竹楼的后门。
她手里拿着根焦黑的药草,其形似藕,上下两节各长着个人嘴,正张张合合发出着怪异婴儿的刺耳尖啼。
她走进竹楼,在药草越发凄厉的惨叫声中,面不改色将它丢进了门边一个装满泥水的桶里。
药草咕噜咕噜沉了下去,声音随即淹没在了水里。
接下来,她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净手,走过拐角,正好看到了站在首饰匣子前的晏鹭词的背影。
第一时间,她并没有向他走近,而是想转身去看陆秧秧在哪儿。
而这个时刻,陆秧秧正猫着腰在往外蹿,薛盈转头后四处一寻,说不定就能看到她。
晏鹭词觉出不对,即便陆秧秧耳提面命,能不要破坏东西,就不要破坏东西,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在仓皇回身时非常“不小心”地把薛盈最心爱的一个簪子甩到了地上。
那玉簪子通体晶莹剔透,簪子里天然生出了无数玉霜,形状如同朵朵梨花,十分精妙,万中无一。
薛盈本欲转身,但看清摔的簪子后,她的眼神顿时就凝住了。
这一凝,就凝到了陆秧秧偷完药溜出去、又装成刚刚从竹楼正门口进来。
陆秧秧在不远处大概地知道晏鹭词打碎了东西,所以她提着襦裙走过来时,已经做好了一会儿要演出惊讶表情、然后责怪晏鹭词”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的全套准备。
但她万万没想到晏鹭词打碎的居然是这个簪子!
看清地上碎的东西,她当即磕巴了一下,准备好的词儿全都忘了演。
“阿、阿盈,他不是……不是故意的!”
陆秧秧当即道歉!
“是我把他的簪子弄坏了,然后撺掇他过来偷你的簪子的……”
说完,见薛盈面色毫无好转,她又换了种更软的语气。
“阿盈,我那儿还有不少头饰,我回头把首饰匣子整个儿搬过来,随便给你挑?”
她上前硬是抱住薛盈的胳膊,厚住脸皮晃呀晃地跟她撒娇:“你不是一直很想要那个琉璃吹出来的大雁簪子吗?我送给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薛盈被她缠得头晕。
“知道了,赶紧松手。”
她用手指抵着陆秧秧的额头,把她往外推。
但推到一半,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她收起手指,低头问陆秧秧:“要簪子,为什么不是你来偷,而是他来?”
陆秧秧:“因为这样你就不会骂我啦!”
她眨巴着真诚的圆眼睛,说得理所应当,薛盈竟然被她的歪理给说得晕了头,不想再跟她计较,抬手彻底把她推开了。
在她们对面,晏鹭词见陆秧秧一直只盯着薛盈看、只对她轻声软语,心中渐生不快。
他弯下腰,将碎成几段的簪子一段段捡起。
他有所刻意,黑发如瀑般从肩侧滑下,露出来的侧脸唇红齿白,勾人极了,让陆秧秧不自觉就向着他多瞄了几眼。
感受到陆秧秧的目光,晏鹭词缓缓地抬起眼睫,用眼神向她问道有没有成功偷到薛盈喝的药。
陆秧秧当场会意,指了指自己的袖子里面,示意已经偷到了,然后悄悄地给晏鹭词竖了个拇指。
晏鹭词顿时冲她笑了。
两人短暂的这点互动并没有引起薛盈的注意。
推开陆秧秧后,她便去她的镜奁前拿了盒白膏,在手背上细细地涂抹。
等她再回头时,陆秧秧已经放下了竖着拇指的手,仍是一副做错事后认真反省的可怜模样。
薛盈:“赶紧走,别烦我。”
听完这句,陆秧秧即刻拉上晏鹭词,边冲薛盈喊着“十桶药已经全处理好了”,边两个人一转眼地跑掉了。
……
第二日,傍晚时分,二狗叔听说山谷又来了客人,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又收拾了许久没用过的宴堂,热闹地挂了成排的红灯笼,敲锣打鼓叫上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