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
陆秧秧却没有对此说什么。
她转瞬就调整好了情绪,笑着摇了摇头:“没,其实你说的也对,是我想窄了。”
她神色如常地告诉他:“我今晚要去藏书阁看书,可能不回去了,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这句话说完,她转过身给段峥明使了眼色,随后骑上大王,向着藏书阁奔去。
段峥明自然跟上了。
两人在藏书阁门前一起停下。
段峥明心里颠簸了一路,这时终于忍不住,斟酌着开口:“小晏是不是没觉得他说的话有什么奇怪?”
陆秧秧的指尖在手心磨了许久。
她内心的不安感在这一刻冲上头颅。
“宋谶留的那张字条,你再拿给我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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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127
略一探查,陆秧秧便能确认,这张字条上灵力的痕迹被刻意地抹去了。
她大步走到藏书阁的祠桌前。
宋谶的命牌仍旧摆在那里。
可命牌的木色干枯发朽,是陷于险难、岌岌可危的意兆。
陆秧秧的嘴唇一瞬间干得发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手指,用宋谶的命牌画了张寻灵符。
红丝浮起,越过北峰,遥遥指向着山谷外的村子。
“他在村子里?”
段峥明惊疑。
“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如果他根本就没出来过呢?”
陆秧秧喃喃自责,“我该去看看的,我每次去村子,都会去看一次,只有这回……”
陆秧秧陡然转身向外跑。
“大王!”
雄虎应声跃来!
陆秧秧一个翻身骑上虎背:“过北峰,去村子!”
段峥明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紧了陆秧秧。
直到他一路随着陆秧秧跟到悬崖边,他才明白了她方才自责的那段话的意思。
早前便说了,村子邻着个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是陆秧秧设下了一道结界、挡住了悬崖,这才敢让山谷里的人搬过去住。
但那悬崖底下白骨累累、阴气不散,总有腥气戾风旋上,将靠近悬崖的人吸一般地冲刮下去。纵使陆秧秧的结界再强大,也抵不住戾风日积月累的磨损。
因此除了警告村子里的人绝对不能靠近悬崖外,每隔一段时间,陆秧秧也会过去巩固结界,防止发生意外。
而现在,两人面前的结界正破开着一个半米大的洞,足以让一个靠得极近的成年人瞬间别卷进戾风,直坠深渊。
陆秧秧看清结界破洞的刹那,整颗心脏都坍塌了。
她今天本来是打算过来检查结界的。
但因为晏鹭词送来了那张“宋谶的字条”、因为她想要早点跟晏鹭词说清楚她跟宋谶没了婚约的迫切,她把巩固结界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毕竟,那里从来没有出过意外。而且,就算结界被磨出了小小的口子,只要人不靠到悬崖的边上,也不会掉落下去。
她就这么脑子里想着“毕竟”,心里念叨着“而且”,哪怕她骑上大王离开时记起了今天还没有巩固结界,她最后也没有过来多看一眼。
如果宋谶出了事,阿盈要怎么办……
陆秧秧看着直指崖下的那道寻灵符红线,一个激灵,遍体生寒。
她根本无法思考,近乎是一个跃身扑到了悬崖的最边缘,扒着岩石,将半个身体都探进了戾风,向下大声地嘶喊着宋谶的名字。
怎么办……
怎么办……
那个后果,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如果阿盈因此……
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不管她喊得多么撕心,她的每一个声音都在发出的瞬间就被谷底刮上来的狂啸飓风绞得稀碎。
段峥明不清楚这里面还有阿盈的事。
他惊异于陆秧秧此时几近崩溃的情绪,生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跟着掉下去,连忙死死抓紧陆秧秧的肩膀,在呼啸的戾风中大吼着:“他的命牌还没碎!就算真的坠了崖,这会儿也还活着!有救!”
陆秧秧已经下探到无法再继续往下了。
可她仍旧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什么回声也听不到。
她顺着段峥明要捏断人肩骨的拖拽力量收回身体,坐在了崖边。
但段峥明握着她肩膀的手却一点力都不敢懈。
他还在重复着:“有救的,有救的,别冲动,别冒险……”
陆秧秧在他给予过来的力量中冷静了下来。
她闭了闭被戾风刮得生疼的眼睛。
“这断崖之前百年都是山谷用来惩处死犯和丢弃尸首的,从这里掉下去的,还没有一个能再爬上来。他还活着,只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悬在了峭壁、没有落底……”
她睁开眼睛。
“我亲自下崖!”
来不及回去,陆秧秧割破手指,用鲜血唤醒求救时才会用上的传讯木鸟,驱使着它风驰电掣撞向山谷的封天大阵!
“阿止!村子悬崖处!借一只你的白鹤!”
“阿止!村子悬崖处!借一只你的白鹤!”
“阿止!村子悬崖处!借一只你的白鹤!”
响彻山谷的第三声回响方落,白鹤小筑最大的鹤展翅越过山峰,笔直冲到了陆秧秧面前!
陆秧秧再次割破她还未愈合的手指,在白鹤的身上画出了“超灵活生长之符”。
庞大若鹏的红顶白鹤放声鹤唳,陆秧秧在向段峥明保证自己会平安回来后一跃坐到了它的背上。
面对戾风,白鹤毫无畏惧,展翅便冲进黑暗。陆秧秧一手抱紧它的脖颈,一手化出黑斧、劈开袭来的戾风,为它破出一条向下飞去的路!
白鹤垂直俯冲向下,转瞬便掠下数里,陆秧秧紧盯岩壁,可看到的始终只有嶙峋的碎石峭壁。
突然,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是藤。
是藤蔓!
宋谶手腕的藤环在他坠崖后攸关生死的那一刻生出了数根粗壮的藤蔓,扎根进硬胜磐石的崖壁,死死地将他缠紧托住了!
嘹亮的鹤鸣刺破狂风,落到了宋谶的耳朵里。
他猝然抬首,跟暴风中向他冲来的陆秧秧对上了视线。
无法说话,无法交流,连预备的手势都做不了。
他只能赌一把。
在陆秧秧即将到来时,宋谶果断收起藤蔓,将性命直接交托了出去。
就在他在被戾风席卷坠落的瞬间,陆秧秧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他拉住!生生把他从卷紧他的风中拖了回来!
陆秧秧几乎是滚着落回到崖边的。
她把宋谶甩向段峥明,接着膝盖一软,差点又跌回崖下。
但她咬着牙强撑住了,一口气都没有喘,先把结界巩固补全。
直到结界的金光完整地铺遍整片崖边、没有一丝错漏,她才终于虚脱地坐下了。
缓了好久,她才有力气看向宋谶:“你还好吗?”
宋谶却对着她笑了。
“因祸得福。你知道这座悬崖中段的峭壁上长着什么吗?”
他整个人被戾风摧残得狼狈不堪,头发眉毛上沉着说不清是骨灰还是泥沙的颗粒,嘴唇也是干裂的,可他的笑却仍旧温和有力。
他把始终掩在怀里的那只手伸了出来,手心里紧紧攥着的,是两颗坚硬如石的靛青色小草。
“幸不辱命。”
他清亮的眼睛发着光。
“我把‘劈石草’带上来了。”
……
屋子里,晏鹭词静静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的,是他头上戴过的、跟陆秧秧缠在一起的那串铜钱。
方才陆秧秧要借白鹤的声音,他听见了。那可真是声势磅礴,震天撼地,不愧是西南山谷。
他扯了扯嘴角,朝着地上的蚕虫匣子望了一眼。
不过须臾,晒过月亮的肥硕雄蚕,已经把其余雄蚕吃得差不多了,此时正心满意足地舒展着肢节,一踊一踊向着雌蚕靠近。
可唯一的那只雌蚕却紧贴在离它最远的匣壁,像是厌恶极了它身体里同族血肉的腥臭,只想远离它,不愿它靠近。
晏鹭词忽然就觉得这匣虫子碍眼了。
他站起身,想要把它们踹开,但就在她站直身体的瞬间,困囚笼再度拔地而起。
在牢笼尚未彻底合拢的刹那,晏鹭词的灵力还没有被完全封尽,仍有破笼而出的能力。但他却硬生生压住了。
待困囚笼关牢、将他的灵力完全封死,他才一脸茫然地动了动,看向了推门而入的陆秧秧。
陆秧秧踏进屋子后,便在门口停住了。
跟困囚笼里的晏鹭词遥遥对望着,她嘴唇轻开,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许多问题想要问问。
但是最终,她只问了一句:“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晏鹭词摇头。
他的眼神充满了疑惑,睁大后如小狗般的眼睛又清澈又无辜,正如这段日子他每一次出现在陆秧秧面前时的样子。
“宋谶说,他给阿桂她们开完药方,闲来无事,便在村子里散步,无意中发现了结界的破损。他确认后正要离开那里去告知我,就被你用灵力推下了悬崖。”
陆秧秧平静地一句句陈述着。
“段叔问过大王它们,狮虎兽是落单后消失的,它们并没有看到宋谶骑着它离开。而你给我的那张‘宋谶’留下的字条,笔迹很像,叠着看都难以看出差别,可上面根本就没有宋谶的灵力残留,被人为抹得干干净净。”
晏鹭词没有辩解、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陆秧秧:“你信他,还是信我?”
陆秧秧松开了她一直握着的手,一只只萤虫从她的掌心飞起。
陆秧秧与晏鹭词对视着:“你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对吧。”
晏鹭词没有出声。
陆秧秧:“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可以展示给你。它们可以将一个人眼睛里看到特定对象时的画面抽取出来。”
两人的中间,萤虫们已经开始洒下金色的流沙,两人眼中彼此的面容变得逐渐模糊。
隔着即将成型的沙画,陆秧秧问晏鹭词道:“你猜,我从宋谶眼中抽取出来的、最近同你相关的画面,是什么?”
晏鹭词仍旧没有出声。
但他的后牙已经咬住了。
终于,画幕成了。
流淌的沙画中,第一幕出现的,便是晏鹭词灵力化掌,一脸漠然地拍了过来。
宋谶眼中的一切都急速向前。他应该是被拍得仰面后跌,失足摔下了崖,却在最后关头抓住了崖边的一块长石。
可晏鹭词闲庭信步地就走了过来,发边铜钱摇曳,一脚就将长石踩断。
宋谶彻底坠下了,画面很快被黑暗占满。
而在宋谶眼中、流沙汇成的最后画面里,越发变小的艳丽少年仍旧是冷漠的,不见底的黑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看不出杀人后的半点不安。
此时,晏鹭词的眼睛几乎变得跟沙画中的一模一样。
天真、乖巧、正直,他眼神里所有的这些明亮通通不见了,只余下一片火光熄灭后沉寂的灰烬。
他安静了许久,直到陆秧秧挥手将沙画扫开,他才略有遗憾地出声道:“把他的心捏碎就好了。”
杀人做得不干净,就是会惹出这种麻烦。
站在后面的段峥明意识到晏鹭词这是认了。
他低声向前:“狮虎兽呢?”
晏鹭词玩味地笑了一声,头一歪:“你猜?”
心中对狮虎兽遇害的猜想越发笃定,段峥明胸中窒痛,怒气一起,手里巨锤随即幻化而出,携着轰山震土的气势,就要向着晏鹭词砸去!
但下一刻,那巨锤被陆秧秧的一只手按住了。
她看着男孩那张恶意毕露的笑脸,平静问道:“晏鹭词,你真的失忆了吗?”
晏鹭词的笑凝固了一瞬。
随后,他挑起眉梢,傲慢又无所谓地承认了。
“当然没有。”
他说着,咧开嘴,那几颗藏了许久的白森森小尖牙再次露了出来。
“我都是装的。”
他向后仰了仰脖颈,为了装成正道少年而始终挺拔着的腰背松了下去,整个人再度变回了曾经那个混不吝的样子。
“当时我的身体那么弱,要想不被关起来、还能有机会逃走,当然只能撒谎喽。后来,看你们那么蠢,被我骗得团团转却毫无知觉,实在太有趣,有趣得我都舍不得走了。”
话一说完,晏鹭词一口鲜血呕了出去。
但他毫不在意,嗤笑一声,随后似乎觉得哪里有趣,越想越笑得厉害。
他这些日子是在做什么呢?
他居然还装成她喜欢的样子、痴心妄想得到她的真心……
实在是太可笑了。
他就应该在身体恢复的当天,把这些人全都杀光,山谷里的人、村子里的人,除了陆秧秧外一个不留,然后把陆秧秧捆在身边,日日夜夜只准看他一个人。
这样就够了。
他不可能得到更多了。
陆秧秧不会喜欢真正的他。
他早就该明白了。
陆秧秧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在山谷内无故杀戮,这是重罪。
即便最终没有酿成大祸,但所做作为,仍不可谅。
她是谷主,理当施罚。
……
西南山谷的地牢洞穴已经空了三代人了,宝器炼就的刑具却不见一丝锈迹,个个闪着嗜血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