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薛盈却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她翻看着手中几味她从未见过、也许只在这种干旱田地才能长出的药草,渐渐露出了颇有兴趣的神情,还提出要马上熬药试一试。
老头收了钱也没见客气:“你们要是想烧火熬药,到后院自便。”
说完,他见薛盈还真拿着草药往院子里走,很是看不惯地嘟囔:“一个女娃也敢动手熬药,怕不是得医死个人。”
陆秧秧落在后面,正好听到了老头的这句话,当即想要反驳,但看薛盈已经兴致不错地进了后院,她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没跟他理论。
薛盈倒是没留意老头说了话。
她熬药本来就不假人手,见后院有柴有井,器具也全,于是把宽幅的袖子挽起绑紧,随后就开始烧火熬药。
知道是给晏鹭词熬药,陆秧秧很想帮忙,但她满院子跑来跑去得帮她拿东西,却被薛盈说成她在旁边碍手碍脚,最后被她嫌弃地赶了出去。
没地方可待,陆秧秧只好一个人走到了街上,找了个木雕铺子,在里面观摩了一阵木雕匠人雕木头椅子,结果越看越着迷,就算店家从头到尾根本没有理睬她,她还是掏钱买了一整套做木雕的工具,又选了几块不错的木料。
太阳快要落下,陆秧秧正要满载而归,突然有人急喘喘地跑进了铺子,冲着店家喊:
“老钱!那伙人要动手砍咱们的老树了,镇长已经带人去拦了,但他们可是玄门的人,我怕镇长拦不住……”
正从陆秧秧手里接钱的店家听了,立马打断他:“那还说什么,快走!”
说完,他钱也不数了,抄起一把锯子就冲了出去!
陆秧秧:?
她疑惑地从店里探出头,发现周围好几户店里都冲出了人,手里拿着斧子、锯子、敲锤各种工具,甚至还有人拿着雕木的大平刀。
犹豫了一下,陆秧秧决定不去凑热闹,抱着她新买的木雕工具和木头原路返回、往药铺的后院走。
谁知道她走着走着,居然跟这群人顺上了路,过了没一会儿眼前的小路就变得水泄不通。
陆秧秧在人群外踩了块高高的大石头,用手挡着太阳,好容易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一个看起来年过七旬的痩柴老翁正站在一颗树前,如母鸡护崽般双手展开护着身后,高声地喊着:“不能砍!不能砍!”
在他的身后,被护住的是颗敦实的矮树。
树的树根深扎地底,盘根错节,极为粗壮,树上却无枝无叶,唯独树干挺立。
眯着眼睛仔细看,陆秧秧发现这树干居然是被雕刻成了两个并肩站着的人像。
树干在外面风吹日晒,两人眉眼的好多细节都被侵蚀不见了,只能看出一个人手握剑柄放于身侧,另一个人手持黄符立在胸前。
而在老翁跟前的,是两个握着镰刀的男人。
其中一名壮汉眉毛粗卷,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他对着老翁挥舞镰刀:“滚开!把二爷我惹恼了,我连人带树一起砍!”
旁边那个肤色颇深的男人则在扮红脸。
他叹气。
“我们也不是不给钱。都说了,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提,金银珠宝,甚至延年益寿的丹药,我们藏药岛都能给。可嘴皮子都跟你们磨破了,你们还是不肯让步,你们怎么就这么犟呢……”
陆秧秧看了两眼,觉得出不了什么事。
那个卷眉毛壮汉就是在虚张声势。就他那个小镰刀,割点草药还行,但割人性命,他绝对没经验。
至于那个深色皮肤的就更不成器了,说话时脚底都打着颤呢。也就是面对的人是个七旬老翁,要是换成别个壮实点的,他说不定都要吓得咬到自己舌头。
不过他们嘴里的藏药岛倒是让她有点在意。
藏药岛是在最最东南的边上,他们的人,怎么会跑到西边这种荒凉的小镇子来?
陆秧秧想了想,觉得是真是假也跟她没关系,于是跳下了石头,继续走。
但她唯一认得的回药铺的一条路却被彻底堵死了。
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能钻的缝儿,最后只能走到了人群的最外面,请靠着墙的一个圆脸姑娘让让路、容她挤过去。
没想到那个圆脸的姑娘闻声转过头,在看到她脸的瞬间,眼睛突然就亮了。
“您是望峰门的那位符师!”
陆秧秧:“……”
嗯?
圆脸没看出她的茫然,自顾自激动地说:“我叫木今,之前在望峰门山脚刘老爷的府上做侍女。山脚出了那桩事情后,老爷和夫人便举家搬走了,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人,我们这些外面伺候的就遣散了出去。正巧我娘病了需要人照顾,我就先回了家,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您!”
听到刘老爷府,陆秧秧想起了一些。但对木今,她却毫无印象。
于是她想要抵赖:“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不会的!”
木今十分肯定。
“您刚从刘老爷家离开时,我的确有阵子记不起来您的样子,但山脚下出现怪物的那天,我逃命的时候,突然就记起来了。我还想逃到山上去找您救命,不过没等我决定好,事情就被解决了……”
看着木今略有羞赧的样子,陆秧秧倒是确信了她所言不假。
第一次离开刘老爷家后,解师兄说过,他做了些手脚,可以让刘老爷家的人把他们的容貌忘掉。但随着他的死,他在她们身上做的手脚自然就没了,她们也就想起了她的长相。
这跟木今说的完全能够合上。
不过陆秧秧也实在没想到,过了那么久,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居然会遇到望峰门附近的人,而且这个人还牢牢地记着她是望峰门的符师。
说起来是有点缘分,但陆秧秧现在只想赶紧把晏鹭词弄回家、不想卷进其余的麻烦。
因此她解释道:“我并不是望峰门的符师,我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并不会什么符术,那天就是跟着师兄下山、帮他打杂的。师兄死后,我就离开望峰门不再学符了。”
所以我可什么都不会,有事儿千万别来找我!
但木今哪里明白什么内门外门,在她看来,能走进望峰门山门的,那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尊贵大人。
因此即便陆秧秧说得十分诚恳,木今也只当她是谦逊,马上双手合着十地向她说起了眼前的情况。
“那颗老树,据我娘说至少有百年的历史了,一次被神雷劈过后,它枝叶尽枯,只剩下了躯干,却始终不死。
很多年前,我们镇子连年大旱,整座镇子的人都要饿死了。那时,镇子里来了几个年轻人,他们说他们是望峰门的符师,然后就用黄符为我们求来了雨,之后悄悄离开,分文未取。
我们镇子为了感谢他们的恩义,就举全镇之力,用这颗老树为他们雕了木像。从那以后,我们镇子每年到了旱季,总会有一两场雨水救急,我娘说这都是托了那几位符师的福,所以我们从懂事起,每次路过老树,都会默默地在心里感谢他们……”
木今说着,整个人都在真心地笑,她望向老树的眼神,也是真的心存敬意,充满感激。
但在说起那两个藏药岛的人时,她就气愤地变了脸。
“我们遭灾的那些年,我们也拼着命地去求了不少玄门,可他们嫌我们供去的东西不值钱,根本不愿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帮我们。
他们那什么药岛没给过我们一点恩惠,现在却说这树可做药材,要把它砍走,我们不肯,他们就要动手明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木今恳求陆秧秧:“符师大人,我知道这是我们镇子自己的事,不该劳烦您。但是,如果我们全镇的人用命都没有办法护住那颗老树,最后,能不能请您出手帮忙,不要让那颗老树被砍走?”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我真的喜欢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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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88
要陆秧秧说,这事儿决计不至于此,那两个人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杀人的勇气和本事,哪儿就到了什么用全镇性命去拼的地步了?
但她也知道,普通的老百姓对玄门中人有种天然的惧怕,并不是几句话就能够打消的。
正在她思索要怎么回答木今时,陆秧秧遥望到镇口那边远远地走来了几个人,仔细看居然就是段峥明他们。
除了笼子里的晏鹭词,其他人都下了马车,段峥明走在最前面牵着马,左右地张望着在找人。
就在这时,段峥明也看到了陆秧秧。
他高扬手臂,冲着她喊:“秧秧!”
镇民正处于对外地人最敏感的时刻,原本看陆秧秧个子小小的、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他们就没对她提防,没想到她竟然还带了男人同伙,顿时对她警惕起来,本来挤在陆秧秧身边的人呼啦一下全退开了。
“你们也是藏药岛的人?”
陆秧秧前面的一个大哥握紧手里的锯子。
“你们竟嚣张至此!一个两个不停地来人还不算,竟然还打算用马车来把树拉走吗!”
“不是的!”
木今连忙出声解释。
“她不是藏药岛的人!她是望峰门的符师先生,我以前在望峰门山脚下做工的时候见过她!”
走到近处,段峥明几人都听到了木今的话,也都看出了这里气氛不对。
但见陆秧秧没有反驳,他们也都没有出声,静静地观察着情况。在其他人看来,跟默认也没什么差别。
“望峰门的符师?”
一听到陆秧秧是望峰门的符师,全镇人的态度立马变了,就像是看到了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呼啦一下又靠了过来。
离得近的一个妇人不敢用她粗糙的手去碰陆秧秧,只能一个劲儿地拉着木今:“今娃,你没有认错,这真是望峰门的符师先生?”
木今:“是真的!”
“上苍保佑!上苍保佑!望峰门的符师真的没有忘记我们!”
“我得回去告诉我家那口子,望峰门的符师终于又来我们镇子了!”
“是望峰门的符师先生!今娃在望峰门的山脚下住过好久,不会认错!”
……
喜悦的情绪如同涟漪般一圈圈荡漾着传了出去,大家纷纷让路、向着走来的段峥明他们行礼,看得陆秧秧实在说不出否认的话了。
她边看着镇民们热情欢庆的笑脸,边留意了一下藏药岛两个人的动静。
他们在听到木今的那句话后马上变了脸色。
“怎么还有望峰门的人?”
深肤色的胆小男人说得很小声,但陆秧侧了侧耳朵就听清了。
他怂得不行,不停地去揪卷眉毛壮汉的袖子边:“我们肯定打不过,先撤了吧。”
卷眉壮汉的嘴唇也抖了抖。
但他却没有露出一点怯意,还是一座小山般地站在原地:“望峰门的人又如何,我们各做各的,互不相干!”
说罢,他狠狠心,从身侧的布袋子里掏出一把种子,向着身前洒了出去。
在离开他手心的那一刻,每颗种子都被他微亮的灵力包裹,随后,它们飞快下落,冲刺般地使劲钻进了地面,很快冒出了密集的硬刺,转眼便成了片矮小的荆棘刺丛。
陆秧秧挑了下眉。
原来还真是藏药岛的人。
卷眉毛壮汉继续播种,不久后,荆棘刺便围着老树和他们两人长了一圈,如同一条护城的河,将两边的人彻底隔开,如果不越过荆棘丛,外面的人便没有办法再靠近老树。
看荆棘已经长成,卷眉毛壮汉心一横,转过身就举起镰刀向着老树砍去,打算速战速决,先把树砍了再说。
“住手!”
镇长老翁见状,不顾利刺在前,从身旁的镇民手里抢过一把斧头、砍着荆棘就要往里冲,干瘦的手臂被刺划伤了也没有停下。
没想到还有人敢往上冲,卷眉毛壮汉吓得树都忘了砍,手停在半空,脱口而出了一句“小心……”。
但他的声音却没有被镇民听到。
他们见到镇长如此英勇,顿时群起激昂,纷纷勇敢地拿着家伙上前,想要大伙一起努力开出一条路。
可没等他们动手,镇长握着的斧头突然脱手!
紧接着,他被刺划伤的手臂开始剧烈地小幅度抽搐,很快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浑身无力,难以动弹。
陆秧秧听说过不少藏药岛药师的传闻,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他们的本事。
说实话,有点心痒。
思索了一下,觉得闹不出什么大动静,她小声向段峥明说了薛盈的位置、让他把她带过来给镇长看伤,随后便抬脚向荆棘丛走去。
见想要向前的是这个小姑娘,镇民们有些意外,一时间没能将路让开,直到方为止站到了她的身侧、做出了想要过去的姿态,他们才急忙地动了起来,感激地让出了一条路。
在这座靠木匠苦力养家的偏远镇子上,百姓心中对男子的推崇与重视根深蒂固,所以即便陆秧秧主动走向了荆棘,他们还是在看到方为止的动作后才反应过来要让路。
但玄门中的人却向来不以性别判断强弱。
比如老树前藏药岛的那两个,根本就不敢小瞧身份明显最高的陆秧秧。
陆秧秧走到荆棘丛前时,深色皮肤的男人已经紧张地大半个人都躲到卷眉毛壮汉身后了。
但陆秧秧没对他们出手,而是蹲了下去,凑近快要长高到她膝盖的荆棘,盯住其中的一根,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卷眉毛壮汉:“这刺上带了毒?”
“没错。被刺伤到后,轻则麻痹,重则瘫痪。而且我手里只有一颗解药,若是再有人冲上来被伤到了,我想救都救不了!”
卷眉毛壮汉嚣张地说完,又低头看向陆秧秧。
“我看他们倒是愿意听你的话。不如由你跟他们讲,只要让我把这颗树带走,我就把解药给那个老头。”
“刺上有毒,那就不能强行破开了,不然刺很容易飞出去伤到人。”
陆秧秧像是没有听到他后面的那些话,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