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歌虽知道他们有生生世世的纠葛,却也觉得她这话不错。
不过终究是他们两人的事情,言歌也不好多说。
芷夭下了决心,没多久就要回去同和尚摊牌,只是走之前慎重地嘱咐了言歌几句。
“那个舍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保管啊!那个很贵重的!”
言歌哭笑不得地点头。
这事她自然是知道,只是不知这小雀儿特意来提是为何。
言歌回去后,江景止已将舍利收了起来,言歌眼尖地发现那柄长-枪已经没了围绕其上的煞气。
她顺嘴将芷夭的嘱咐说了,江景止只点了下头:“这倒是我欠他一次了。”
闲话不提,两日后,无妄找来了,身后跟着的人身的芷夭。
言歌挑挑眉,这几日芷夭不曾来找过她,她也不知这二人现下是什么情况,芷夭在后面挤眉弄眼,示意言歌待会儿有话说,言歌了然点头。
无妄自然不是来闲聊的,那三缕冤魂他已恢复了神志。
无妄道:“不过他们神魂损伤颇深,这日光对他们伤害太大,还要劳烦言歌姑娘把这窗户遮一遮。”
这自然是小事,不过还没等言歌答应,芷夭就兴奋地跑了过来:“我来我来!”
言歌看了看无妄的反应,那张脸依旧是个笑模样,言歌也看不出什么其他。
光源被遮,无妄才捻起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放出了三只游魂。
他们一出,言歌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无妄。
没想到他确实有这本事,先前瞧这三只恶鬼的时候,只觉阴气铺面,恶意满屋,现下看去却只是三个普普通通略带虚弱的亡魂了。
他们对着无妄施了一礼。“无妄大师。”
随即对着江景止二人一拜:“江公子,言姑娘。”
言歌挑挑眉:“你们记得我?”
没了血污的遮掩,言歌这才看清三人样貌。
这三人均是四十上下的年纪,其中有一妇人,三人明显以她为中心。
言歌看着这妇人,总觉得眉眼间似有些熟悉。
妇人上前一步,恭敬开口:“您救下我们时,我们虽为恶鬼,却也记得。”
言歌点点头。
江景止开口问道:“你们同逐青是什么关系?”
言歌一愣,不明白江景止为何开口便问逐青。
这妇人虽为鬼态,听了这话却露出与人一般无二的伤心神态。
“逐青……是我儿。”
言歌顿住,仔仔细细打量起她。
原是如此,那丝熟悉感是因为这妇人的眉眼竟与逐青如此相似。
妇人指向旁边的男人:“这位是我丈夫。”
又指向另一位:“这是我弟弟。”
这下言歌才惊讶起来。
他们竟是逐青的家人。
这回就连江景止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逐青以家人做祭?”
“不是不是。”
听到江景止有此误会,三人明显激动,这一激动,魂体更加飘摇。
江景止压了下手,示意他们慢慢说。
妇人这才平复了情绪。
“我儿,实则也是被欺骗的。”
言歌蹙着眉头,听她讲述这段往事。
逐青一家本是普通人家,生下逐青后,一家人更显拮据,恰好付家在招工,逐母一瞧,招的是女工,就去了付家。
付起当年还是青年模样,见了逐母也没什么主人的架子,后来逐青大了,付起体恤下人,准了逐母时常带着孩子来府中。
逐青当时不过五六岁,却乖巧懂事,母亲将他放在下人房中,他也老老实实地待着,不哭不闹。
付起见这孩子有趣,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逐青十三岁的时候,便来了府中当起了付起的小书童。
逐母对付起是感激的,只是若她知道这份亲近最终会害了她一家,那她说什么也不会同付家沾上一点关系。
变故是在某一年的冬天。
那年有个云游道士前来讨碗热茶,付家当时已是付起当家,他也没二话,就让那道人进了门。
当时奉茶的正是逐青。
那道人见了逐青,不动声色夸奖一番,随即又说他的面相极好,问了他的生辰。
逐母的故事讲到这儿,言歌也猜到了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逐青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
那道人多半就是梁文修的某个皮囊。
逐母点头:“对,他便是梁文修……”
梁文修这三个字一出来,逐母已被除去的怨气竟又隐隐有凝聚的模样。
无妄见此,悲悯地念了句佛号,逐母这才冷静下来。
“当时我们是不知道的,只是后来那道人说与付起有缘,他就在镇子住下,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付起只当他是客气,笑着应下了。
没过几日,逐母觉得身体不适,便告了假,逐父也留在家里照顾他,弟弟听说他生病了,也赶来看她。
变故就是此时发生的。
三人本在屋中其乐融融,被阵敲门声打断。
逐父没做多想便去开门,门外是个眼生的道人,逐父正犹豫,那道人不客气地自行进门了。
逐母听到声音爬起来看,却见这人竟是那日的道人。
逐母犹豫:“这位道长……”
还没等说完,便见那人撒了些什么粉末,随即便人事不知了。
再次醒来,逐母依旧在自己家,不过是被封在了个瓷缸中。
逐母瞳孔张大,一时惊恐,她忙向旁边看去,却见旁边还有两个细口的缸,里面的正是自己的丈夫和弟弟。
她慌乱地喊着丈夫和弟弟的名字,终于他们悠悠转醒。
几人慌乱对视,谁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醒的可真慢呀。”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逐母被吓地猛然一颤。
这声音分明是那个古怪道人!
她记得,这道人叫梁文修。
梁文修做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哎呀,忘记你们此刻转不过头了。”
他说着,踱步到了几人面前。
“梁道长,你要做什么!”
逐母再压不住惊恐,声音都在颤抖。
梁文修苦恼地皱了眉头:“做什么……”
他手里拿了把刀,隔空对着逐母比来比去,好似在挑哪里更容易下手。
“你这凡夫俗子,解释了也听不懂。”
余下的过程言歌不忍细听,只知逐家三人被活生生施了剥皮之刑,许是怨念太深,三人的魂魄竟未消散,而是被梁文修带在了身边。
“怨气再多一点,这样味道才好。”
几人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亲眼看着他把自己的皮塞进一个小小的坛子中,埋进了院中那棵大槐树下。
他笑了笑,对着装着三人魂魄的小瓶子道:“不急,好戏还没开场。”
第三十四章
听到这儿,几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雀儿尤为安耐不住,直接愤怒地骂出声:“这个梁文修,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妄转佛珠的手也停下,梁文修行径实在让人不齿。
可这还不算完。
逐母继续说着。
因着是被梁文修带在了身边,他的所见所闻他们都做身临其境,接下来的一切才让他们尤为痛心。
逐青不知父母遭遇,家里的痕迹已被梁文修清理干净,逐青寻不到父母,梁文修假惺惺出面,说算到他父母被山贼抓了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逐青年少,听了也便信了。
随后逐母却见证了一场肮脏的交易。
付起,那个向来体恤下人的小公子,这一切竟是他与梁文修的交易。
付起没什么经商天赋,接手家业这几年家中财产败的差不多了,梁文修做了一副为难的好人模样,告诉他他有办法,不过却要逐青一家的命来换。
这时便是梁文修履行诺言的时刻。
梁文修同付起坐在酒楼隔间,推杯换盏就定了这么套计划。
“梁道长,先前说好的,我帮您支开逐青,现下您也该告诉我怎么能让我付家起死回生了吧?”
梁文修不紧不慢地拼了口上好的女儿红,这才开口。
“我自不会食言,蚌洲有鲛人,只要你能拿出代价来换,他就会满足你的要求。”
付起瞪大了眼睛。
梁文修又道:“不过那鲛人是个随性而为的,像你这种要荣华富贵的,他很可能看都不看一眼。”
付起忙给他添了酒。“还请道长赐教。”
梁文修十分享受被奉承的滋味,当下给了付起一张符。
“把这符给逐青服下,届时我自会借他的口帮你。”
付起诚惶诚恐地接过,这时却看到梁文修的腰间不知何时挂了个怪模怪样的小瓶子,梁文修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付起忙收回视线。
“道长这挂饰倒是特别。”
那之后便如泉漓所说,这主仆二人找去了他那处,付起用一半寿数换了荣华富贵。
言歌皱着眉,看向江景止。
“所以泉漓当时所言,逐青之所以知道那些密事,只因当时对话的是梁文修?”
江景止点头。
原是如此,逐青阴时出生,极易被附体,梁文修利用这点对其操控,倒也说得通。
但为何付起明明交换了寿数,却在几年后才开始衰亡?
这点逐母也不清楚:“付起去找鲛人之前,梁文修应允过他,若是以寿数做引,他自然有办法保全他的性命。”
江景止开口:“那你可见他是怎么为付起续命的?”
“这……”
逐母迟疑。“我只见他每隔两月就给付起个符水喝下,那符水是什么便不知了。”
江景止“嗯”了一声,心里已有计量。
言歌见他心里有数,凑过去问:“主人,那符是什么?”
江景止揉揉额角:“现下还不确定,先继续听吧。”
言歌点头应是,示意逐母继续。
接下来便是他们二人遇到的槐树一事了。
期间梁文修离开了付家,逐母眼睁睁看着他又换了个皮囊,这次的皮囊是个其貌不扬的,换了身份后,他又去接近逐青。
逐母不知发生何事,只见到付起不过短短两年就衰老成这副模样,而逐青,父母没了之后他一直将付起当成唯一的亲人,对他更是尽心尽力,梁文修告诉他有办法救,只是要用他的命换,梁文修也是甘愿献出生命。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先将埋在树下的东西拿出来。
先前放在这儿不过是看中了槐树的阴气,结果再回来,不知是被什么多管闲事的云游道士贴了符咒,他新换了皮囊,本就虚弱,加上于道法上本就是个依葫芦画瓢的门外汉,此时他咬碎了牙也无计可施。
不过还好,早些年在泉漓那儿埋的引,现下也该点燃了。
芷夭还是好奇。问道:“那个梁文修到底说的是什么办法能救付起?”
逐母本不该有呼吸,却还是模仿着深呼吸的样子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告诉我儿,只要将付起的魂魄转移到我儿的躯壳上,便能让付起继续活着。”
芷夭微微张开嘴,十足的惊讶。“这一听就是邪门歪道,你儿子真的信了?”
言歌此时回想起与逐青的短暂接触。
那确实是个尽忠尽义的人,在他看来,付起于他有知遇之恩,能为其牺牲至如此地步,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其中还有些不和谐的地方,她微微睁大眼:“主人,我们后来见逐青时总觉得他对付起似有冷漠,该不会……?”
江景止此时眉间也净是冷色,他年少骄傲至今,此时一想,竟被人玩弄于鼓掌。
“那时的逐青应是梁文修。”
见江景止肯定,言歌一阵错愕。
她又何尝被人戏耍至此?
一切便说的通了。
她转向逐母:“如你们所言,你们一直待在梁文修身边,又是何时进到了槐树里?”
还成了恶鬼模样。
逐母沉默一会儿:“是梁文修给我儿出的主意,要用槐树养出最凶的恶鬼制成魂丸,我们不忍我儿受此欺骗,拼了魂飞魄散的力气挣出了瓷瓶……”
她说着露出了苦笑。
“谁知正合了梁文修的意,转瞬将我们封进了槐树。”
槐树中充满阴气,他们也在这阴气中逐渐迷失自我。
那是由他们自己的皮养出的阴气。
他们所知已尽数说出,一室静默中,无妄诵起佛经,平复这几人由于旧事激起的波澜。
半晌,言歌对着无妄行了个礼:“劳烦大师为其超度。”
几个虚弱的魂魄也跟着鞠了一躬,逐父逐母对视一眼,逐母犹豫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言歌示意她继续说。
逐母道:“我儿也是被蒙骗才做了糊涂事,若是再见到他,还望极为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至于他亲生父母的皮囊就埋在他院中一事,还是不要再提。
言歌与江景止皆是沉默一瞬。
他们未见到逐青死状,此时自顾自地认为儿子还活着,不知是心存期盼还是自欺欺人。
“好。”
江景止答应了。
他这人,到底是嘴硬心软。
超度也只是片刻,只听无妄的诵经声逐渐增大,言歌只觉这声音叫人昏昏欲睡,若不是江景止在一旁敲了下自己,怕是她也险些被超度了。
魂魄消失后,言歌舒了口气。
“主人,付起为何突然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