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是个修为不深的小雀妖,如今一进幻境,本是难测,、
更何况,她还有着几生几世的执念。
在几人眼中不过尔尔的幻境,放在芷夭那里,却不知该是个什么光景。
言歌心中焦急,却也无计可施。
这般幻境,通常只能自行勘破,外界之力只会适得其反。
无妄沉声开口:“是小僧疏忽了。”
之前他到此处并未有这一遭,此刻几人骤然面对,倒有些手忙脚乱。
几人所猜不错,芷夭确实陷入幻境难以脱身。
她睁眼所见,便是无妄。
说是无妄,却又不是,这个无妄竟是个有头发的。
芷夭茫茫然地跟人走了,一路上她与无妄都有不同身份,最初时她是魔教妖女,他是佛教圣子,她为他档了致命一剑,香消玉殒。
后来她是个农家女,又见到了无妄,这次两人好似终成眷属,只是芷夭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并不爱她。
一直到最后,她是个雀妖,他又是个圣僧。
芷夭不自觉停下脚步,一抹脸上,竟是些泪水。
原是如此。
几生几世的纠缠,原来不过寥寥数言便说清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是无妄皱着眉看向她,眉目间尽是关切。
她的幻境,破了。
言歌见她清醒,忙过来拉住她:“怎么样?”
芷夭好似还没缓过神,愣了片刻才吐出一口气:“没事。”
她对着言歌笑了笑:“我们快走吧,不要在这儿耽搁了。”
言歌一个愣神,总觉得芷夭说不出的哪里不同了。
江景止倒是多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现下确实不是详谈的好时机。
芷夭在幻境历经几生几世,实则不过短短片刻。
暗中的东西见幻境一点也没绊住几人的脚步,似乎是有些着急了,随着他们脚步的踏出,那些阴气如附骨之疽一般缠上了几人,好似要透过皮囊直缠至魂魄。
无妄眉眼一立,有怒目金刚之势:“放肆!”
随着一声怒喝,从他的佛珠中散出点点金光,这些阴气被金光一沾,争先恐后地褪去了。
言歌偷偷瞧了眼芷夭,她正盯着无妄,只是那眼神带着怔忪,更像是发呆。
言歌更加确定,芷夭在幻境中一定经历了什么。
许是被几人气势所惊,那阴气再没作祟。
言歌靠近池塘,这才看清了水面上的情形。
花园本是美景,旁边假山环绕,加上这池塘,倒是文人雅客喜欢的。
只是现在这池塘显然不那么正常。
池塘泛着不正常的绿,里面有有丝丝缕缕不对劲的黑色,言歌总觉不对,她定睛一瞧,那些黑色不似别的,竟好似人的头发。
言歌被恶心地后退一步。
她也说不清为何,头发似乎总叫人想到些不好的东西。
湖里有东西是肯定的了,现下几人应当考虑的便是如何将湖里的东西收服。
还没等几人讨论,湖中波澜一起,从中窜出道黑影。
那黑影犹如利箭,不教人反应,直直射向四人,言歌挡在他们身前,玉石剑一挥,便以剑风在身前竖起一道屏障,黑影于其相交,竟发出些争鸣声。
言歌眉间一皱,被这冲劲激地向后退了一步,江景止在后将她扶住,这才不至落了下风。
这东西竟与玉石剑有一争之力,果然邪性。
那东西一击不中便退了回去,言歌横剑在前,才看清了它的真身。
湖面上是个长发女人,她的下半身与湖面相连,上半身不着寸缕,无数黑发将她包裹其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惨败的面容。
言歌所瞧不错,方才攻击他们的果然是这女鬼的黑发。
一击之下,双方对彼此的实力都有考量,江景止将言歌拽至身后,本想接过玉石剑,一扯之下却没扯动。
他转头一看,言歌正执拗地看着他。
江景止一顿,没再勉强。
透过发丝的间隙可见那女鬼的红唇微微一动,四面八方便传来哀怨的质问。
“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此扰我清净?”
明明好似只有她在说话,四面八方却满是回音,好像在看不到的地方藏着数不清的嘴在重复一般。
言歌抖抖莫名立起的汗毛。
江景止朗声回道:“在下来取不慎遗落之物,你又是何人?为何在此?”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言歌听了都想夸赞。
明明是来拿别人的灵器的,到了他口中便是自己不慎遗落了。
女鬼听了这话好似被问住了。
“我是何人?为何在此?”
她重复了这话,随即好像被刺激到了,一声声质问愈加凌乱,语气也逐渐疯狂慌乱。
“我是何人,为何在此?我是何人!为何在此!”
几人警惕起来。
随着这一声声质问,周围的声音好似跟不上了一般,声音逐渐错落,无数的声音叠加在一起,不知是问来人还是问自己。
“为何在此!”
终于,随着女鬼的一声戾嚎,质问终于停了。
她抬起头,几人终于看清她的面目。
这女子虽面容惨败,却依稀可见绝艳的无关,只是从眼角流下的血泪暗示了她不一般的身份。
她红唇一启,似喃喃自语:“我是茗语,来此赎罪。”
言歌敏锐地发现,她说这句是,周围那好似回音一般的声音却没跟着重复。
她说着,好似平静了下来,双眸一闭,渐渐归于水中。
然这只是表象,随着她的离去,岸上却显出了不一般的景象。
遮天蔽日的阴气渐浓,藏在这阴气中的东西也渐渐显现出来。
竟是好些个长发女鬼。
言歌定睛观察。
每个鬼都双目空洞,身上或大或小有着伤痕,眼角沾着血泪,如泣如诉。
言歌知道,这是心有怨气,一般都是生前受尽了折磨。
这些鬼密密麻麻,空洞的眼齐刷刷地向几人的方向看过来,分不清是谁在张口,只有声音不断回响在他们耳边。
“来赎罪……”
“赎罪吧……”
言歌气笑了。
“赎罪找别人,姑奶奶可没什么罪孽可赎。”
她说着举剑便要杀,却被无妄按下了。
女鬼的包围圈越来越小,离他们越来越近,言歌想不容无妄这闹的是哪出,疑惑地看了过去。
无妄解释道:“他们身上煞气不重,想来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这点言歌自然也看的出来,只是看出又如何?
此刻她不杀她们,她们就要吃了她。
江景止把言歌拉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言歌虽不解其意,却还是听话地放下了剑。
无妄闭上眼,席地而坐。
言歌一怔。
他这是要超度这方亡魂。
只是这里的亡魂密密麻麻,一时望不到头,且不说他能否超度,若是这样下去,怕不是还没等他超度完,他们就要被吃干抹净了。
言歌咬咬牙,将玉石剑横于面前,芷夭正要阻止,却见江景止看了过来。
那一眼含着冷漠,全然不似对着言歌或是无妄。
想来也是,这便是她如此惧怕他的原因了。
芷夭背后一僵,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叫她不要轻举妄动。
果然,言歌挽了几个剑花后,捻了个手决,随后一指,玉石剑便脱手而出,绕着几人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其带出的剑气便在几人竖了个天然的屏障。
江景止点了点言歌的脑门,确认她尚有余力后舒了口气。
言歌本就是剑灵,操纵玉石剑当然比旁人少废些力气。
无妄转着佛珠,诵经声逐渐增大。
原本狂躁的冤魂也在这诵经声中恢复了平静。
先前她们想靠近是为杀,此刻想靠近却是为了生。
和尚到底是肉体凡胎,做不到一口气超度所有亡魂,只能不听诵念往生咒,一层一层将冤魂送入轮回道。
虽耗时许久,但好在功夫不算白费。
芷夭怔怔地看着无妄,这便是佛骨。
他注定成佛。
几人进展顺利,湖中那位却不敢了。
从湖中冒出阵阵旗袍,不一会儿,那个女鬼又冒出了头。
她似乎神志不清,只会重复想通的话,这会儿挥着黑发,一遍遍重复“何人……何人……”
其声愈加凄厉,原本面容平静的冤魂们听到此声,神色逐渐挣扎,原本止住的血泪再次喷涌而出。
无妄头上冷汗渐多。
言歌咂了下嘴,对着江景止道:“主人,擒贼先擒王。”
也是这女鬼先前没动静,他们还想着待超度完再去解决它,这下她自己冒出头,就别怪他们拿她开刀了。
只是言歌的玉石剑还要为无妄护法,这会儿怨气渐起,保不齐会冲进来。
言歌正犹豫,却见芷夭拉了拉她的袖口。
“我来吧。”
芷夭说着,手中划了个言歌看不懂的决,霎时,原本昏暗的院中出现了些许彩光,这些彩光汇聚与几人周围,渐渐与玉石剑的轨迹一致。
芷夭对着言歌道:“快去吧,我应当能抵御一阵。”
言歌虽尚有疑虑,然而看着芷夭坚定的神色终究还是点点头。
不论如何,芷夭都不会拿无妄的安危冒险。
言歌收了玉石剑握于手心,对着江景止点点头。
江景止自是明白她是何意,拉着言歌出了屏障,两人本就离池塘极近,三两步便来了池塘边。
江景止从袖中掏出个圆滚滚的珠子。
鲛珠。
第三十七章
这珠子是泉漓所赠,天下间有水的地方都阻不了二人的脚步。
女鬼自然不是吃素的,见这二人不把她放在眼里,黑发一起便向二人攻击而来。
言歌也不是好相与的,玉石剑一出,与那女鬼斗起法来。
江景止被言歌护得滴水不漏,本该紧张的时刻,不知怎么的,他却忍不住勾了个笑意出来。
随即他敛了笑意,鲛珠祭出,言出法随,平静的水面仿佛被什么大力分开一般,逐渐出了条裂缝。
这裂缝明明是在水上,那女鬼却凄厉地叫起来。
她这一叫把言歌吓了一跳,忙转头看向江景止,见江景止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才舒了口气。
她皱着眉:“叫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被分尸了。”
这话倒也不假,这女鬼不知被这水池困成了何种模样,早就融为一体,现下江景止将满池春水分开,可不就相当于将她五马分尸。
只是言歌当然是没考虑这样多的,见了江景止无事,她也就放下心继续缠斗。
那边有言歌拖着,江景止便将注意力都转向了水中。
照无妄所说,这女鬼或许是皇后,这水中定有她依附的媒介。
水浪渐渐掀开,这一看,纵然是江景止也不禁愕然。
池塘底部渐渐显现在江景止眼中,方才看不真切,江景止只以为下面是些白色西沙,现下看清了才发现,那白色的哪是沙子,分明是层层叠得数不清的白骨。
江景止回过头,看向这一院怨灵。
先前他还疑惑,为何会有这样多的怨灵出现在此,这些皑皑白骨便给了他答案。
埋骨之地在此,她们自然不会离开。
江景止抛开其他心思,专注于池底。
女鬼显然也被激怒,攻势越发猛烈,言歌战斗惊艳不足,鲜于这样的对手交战,此刻女鬼招式一变,她一慌乱,顿时出现了破绽。
女鬼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头发一甩就要攻来,言歌见躲闪不急,正准备咬牙接下这一击,却见玉石剑猛地一变势,恰好为她接下了致命一击。
言歌余光瞟到江景止正放下手,心知这是主人的手笔。
她无暇分心,继续同这女鬼缠斗起来。
那边无妄的超度也接近尾声,院中的怨灵肉眼可见地少了,芷夭也松了口气,若是再多一些,她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
接下来全看江景止何时找到媒介了。
江景止也知这事拖不得,他垂眸思索片刻,手中灵力蓦地加大,鲛珠在空中飞速转动,随着鲛珠的转动,水面波涛更甚,片刻间,所有池水被分于两面,池底之物一览无余。
女鬼也被这变故乱了手脚。
没了水面的遮掩,她整个鬼落入湖底,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言歌仔细一瞧,这女鬼居然没有下半身。
这样说也不对,言歌一时看不清,只看到她的下半身似乎被埋在个圆圆的物件里。
原来她是借着水面的推力才得以移动,怪不得水面一消失,她整只鬼都败下阵来。
江景止祭出符咒,那符咒飞落到女鬼身上,江景止默念了两句口诀,她便被符咒带了甩上了岸边。
没了女鬼助阵,满园怨鬼都不足为惧,很快,无妄便将这一院的冤魂超度干净。
无妄与芷夭都凑了过来,几人看着这女鬼,不发一言。
言歌率先问无妄:“这位是皇后娘娘吗?”
这一问道叫无妄迟疑。
他看着女鬼的脸,犹豫道:“像,又不像……”
皇后的脸言歌也见过,然而只有一面,她也不能确定,现下看无妄犹豫,她这才肯定。
这女鬼同皇后很像,却又微妙地不像。
至少皇后娘娘的面容远不及这女鬼美艳。
这女鬼听了皇后二字,又激动起来。
“皇后……对,我是皇后……”
然而岸上没有水,她再激动也只能像失了水的鱼无用地扑腾。
她对皇后二字的反应这样大,倒是应证了猜测。
江景止与无妄对视一眼,无妄也不用多说,当下祭出佛珠,诵起了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