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那么一长串故事,江景止也有些疲倦,言歌早有准备,还没等他皱眉,这边热茶就递上去了,江景止接过缓了口气,这才说道。
“想必梁文修给他的符咒不过是个障眼法,短暂地保持容颜不变,但内里早已枯竭。”
言歌了然点点头。
所以在梁文修离开后,付起没了符咒维持,才会突然显出本该出现的老态。
“那他所说家中人古怪身亡?”
江景止眯着眼睛想了想,梁文修此人虽他未真正正面接触,但从旁人的只言片语还是能推测一二。
“方才那妇人说他离开不久就换了皮囊,想是为了蜕皮做准备,杀了些人做魂丸。”
言歌一阵作呕。
梁文修应当还是个人类,却连恶鬼都不如。
这样说来,逐青之前所言遇到梁文修时的故事或许是真,他不知梁文修换了皮囊过来,还道是新认识的。
至于同名同姓,他大概只会觉得是巧合。
想一想逐青这一世,言歌带了些惋惜:“所有逐青的魂魄应该是被梁文修吃掉了?”
江景止点头。
逐青吃过魂丸,又是阴时出生,养了这么多年,大概早就被梁文修养成了最好的补品。
言歌想,逐青应该是她这阵子见过最可怜的人了。
身负血海深仇而不知,又视仇人为恩人,怕是直到死,他也不知这一生究竟所为何事。
唏嘘归唏嘘,言歌能做的也只是在心里承诺,若是真正对上梁文修那天,不叫他死的太痛快,也算是为自己难得才恻隐之心做了些实事。
见魂魄已被超度,芷夭十分有眼色地将窗帘打开,立刻从外洒进了满室阳光。
放才不觉得,此时一看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个这样好的天气。
芷夭听了那番话也有些烦闷,她气鼓鼓地往言歌身边一站,还注意着要离江景止远些,拉了拉言歌的袖子。
言歌心里本还有些不舒服,见着芷夭这副模样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好她也想听听芷夭是如何在无妄面前变成人身的,看了江景止一眼,拉着芷夭便走了出去。
芷夭本来也想跟无妄打声招呼,却见无妄转着佛珠不知在想什么,她心里正不高兴,见状也不管他了,扭身跟着言歌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无妄才停下了手。
他带着些不理解,问江景止:“她们二人有什么好聊的?”
江景止挑挑眉:“女儿家的悄悄话,你你一个和尚做什么这么感兴趣。”
无妄哼了一声:“我不过是好奇她们怎么如此熟络。”
江景止也说不清,只能眯着眼笑了笑:“这便是缘分,臭和尚懂什么。”
这话倒是,虽说只要言歌愿意,她可以同任何人迅速熟络起来,然而真心还是假意江景止还是看得出的。
芷夭不过同她认识了几日,江景止却看的出,言歌是真心将她视为朋友了。
可见这芷夭是真的招人喜欢。
他这样想着,看了旁边闭目养神的和尚。
就看有些人能不能扛得住这种喜欢了。
第三十五章
江景止想起什么,转头将长-枪拿出。
无妄略带惊讶:“这是……?”
江景止笑笑。
“早先见到就觉得眼熟,不过年头过久,上面染的俗事之气较多,现下才看得出。”
无妄接过,带着爱惜摸了摸。
早年他一手长-枪出神入化,后来入了佛门便搁置了。
当年教他枪法的是镇国大将军,虽这柄与恩师那柄略有不同,但一看便知根出同源。
这长-枪,应是恩师后人之物。
无妄被这枪勾起了些回忆,短暂怀念递回给了江景止。
“难为你有心了,不过长=枪本是杀伐之物,小僧怕是不适再用。”
江景止气定神闲接过,挑着眉问:“谁说要给你用?不过是给你看看罢了。”
无妄:……
幼稚!
另一边。
言歌拉着芷夭走了出来,却也一时不知该去哪儿,只能带着她大街小巷地闲逛,找个清净地方说会儿话。
芷夭倒是去哪儿都无所谓,被言歌拉着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路过个酒楼时突然停下。
她扯了扯言歌的袖子:“我之前听人说哦,这家酒楼的酱肘子可是一绝呢!你难得来京城,总不好错过吧。”
她方才还有些没精打采,这会儿倒是兴致盎然。
言歌故作为难:“但是我不爱吃肘子诶……”
果不其然,芷夭的小脸一下子暗了下去,嘴角也没方才提得高了。
言歌噗嗤一笑,这才不逗她了,带着她进了酒楼。
两人要了个隔间,四下无人,言歌学着江景止的样子往椅子上一靠,夸张地拿下巴瞧人:“说说吧,是怎么在无妄面前现的人身。”
本以为芷夭会兴高采烈地叙述,没想到这么一问,芷夭却垮下了脸,一副极为委屈的模样。
“我本来计划的好好的……”
她的计划便是,趁着无妄在院中一个人诵经时,先是在他头上飞一圈,然后再落下,在他面前化成人形,就说自己是被他的佛法感化,想同他学习佛礼。
一切本该顺理成章,谁知她化形时太过激动,舌头一打结,说成了“你同我学习佛礼”。
说完后无妄愣了愣,她还没反应过来,只奇怪为何他没反应,两瞬后她脑子恢复清醒,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慌乱地闹了个红脸。
“不不不不是……”
她哭丧起脸。
“和尚你当没听到,我们重新来好不好。”
她转头欲走,谁知被旁边的木桶绊了一下,扑通掉入了池塘中。
这一下是无妄怎么也没想到的,他眼睁睁看着她落下去,连伸手救援都没来得及。
好在没一会儿,芷夭就扑腾着湿漉漉的翅膀自己飞上来了。
她整只鸟都有些自闭,落在了石桌上,啪嗒啪嗒走了两步,留给无妄一个灰扑扑的背影。
无妄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是如何也想不到,两人会是这么个见面法。
芷夭听到他的笑声更加沉闷。
她就是个笑话!
说到这儿,芷夭又气又委屈,言歌认真思考半天,觉得此刻若是自己笑出声来,这小鸟怕是要立刻变回原身飞走了,这才忍了下去。
言歌端起茶盏,偷偷把嘴角压下去。
“但你不还是跟在他身边了吗,也不算太坏。”
芷夭勉强打起了精神。“这倒是……”
虽说出场略与她预想的不同,不过和尚人还是好的。
也没用自己多说什么,和尚便同意了她跟着他,言歌想想,觉得和尚是觉得左右他不同意,芷夭也会跟在他身后飞来飞去。
只不过是换了个形态,也并无差别。
说话间菜品逐一上齐,芷夭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言歌看得好笑,实在难想,是怎样的山头能养出这么个贪吃的鸟儿。
客栈里的两人就没这个口服,面对面地大眼瞪小眼,终于江景止忍不住开口:“你们今日不打算回去了?”
无妄气定神闲地反问:“怎么,嫌耽误了你为数不多地同言歌独处的时间了?”
无妄这个人若是能下地狱,定是要受百般折磨,但是这张不让人的口就要让他受拔舌之苦。
无妄这话倒也不全然是开玩笑,他正色起来:“你还不打算告诉言歌?”
江景止垂眸:“不急。”
无妄险些要被气笑了。
“此时不急,偏要等到你在她面前魂飞魄散了才急?”
江景止没说话,半天才道:“她会理解的。”
“理解什么?”
无妄道。
“你不管不顾让她莫名其妙得了永生,又自顾自地撇下她一个人跑了,你还妄想人家理解?”
他这话戳心,江景止没法反驳。
他又何尝不知呢。
只是救下言歌本就是一己私欲,后来种种也是顺理成章,一切都好似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幸好。
言歌看着聪慧,实则不通情爱,即便他这个做主人的消失了,她难过一段时间也就忘了。
无妄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能叹一句当局者迷。
江景止是,言歌自然也是。
听他这话江景止却有话反驳了,他挑着眉看向无妄:“你便当局者清了?”
无妄也不说话了。
他同芷夭,这还是笔糊涂账。
两个都不那么清楚的大男人对视一眼,纷纷叹口长气。
晚间言歌回来,本以为无妄也该回去了,却见他还坐在屋中。
她疑惑地看向江景止,江景止解释道:“明日我们直接出发去那座别院。”
这是要取回皇后亡灵了。
言歌给两人要了两间房,芷夭亮着眼睛:“不用浪费!我可以同和尚一起睡的!我变回原型一点都不占地方!”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无妄面无表情的“阿弥陀佛”打断,然后拎着领子丢去了客房。
言歌险些要给她鼓掌。
初生牛犊不怕虎,芷夭这热烈的情感,哪是寻常人能招架得住的。
话不多说,第二日一早,三人一鸟整装待发,芷夭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着无妄出来做事,还带了些兴奋,这边检查包裹里的东西有没有带全,那边看看言歌的簪子有没有插歪,不过是出个门,却叫这雀雀忙活了好一阵。
一行人来到了阴宅前面。
实则白日总怕惊了旁人,然而夜间阴气正浓,几人都不敢冒这个险,只能趁着日头正足来一探究竟。
江景止拾了几颗石子,看似随意地在地上一摆,霎时间言歌只觉周围空气一变。
言歌问道:“主人,你是摆了个禁制?”
江景止应了一声。
言歌心里沉了沉。
从前江景止下禁制,哪会借助他物。
这边江景止摆上,冲着无妄一点头,无妄收到讯号,一捻佛珠,无声捻了句法号,先前罩在院中的佛印便开了个口。
几人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只觉一阵阴风铺面,吹的他们眯起了眼。
待到完全进了院中,才发现这小小的天地与外面竟好似两个世界。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这院落却透着彻骨的寒冷,四下望去也只觉隔了层雾,灰蒙蒙地看不真切。
芷夭搓搓手臂,不自觉向无妄靠了靠。
无妄察觉到芷夭的亲近,顿了下并没有躲开。
言歌已把玉石剑握在了手中,把江景止护在身后,警惕地望向四周。
无妄指了指前方:“过了这处矮门有个后花园,里面池塘处,便是这阴气的源头。”
几人闻言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看得出那算命的颇有讲究,这院落是仿着苏州园林建造,楼阁小巧,极为精致,一路竹梅相伴,可见其雅致。
只不过此刻院中林木皆枯败,反倒显得阴森。
几人刚过窄门,便听到一阵幽幽的啜泣声。
芷夭汗毛一立,险些变回雀身扎进无妄肩窝,然而想想自己是要保护无妄的,还是吞吞口水硬生生忍住了。
这哭泣声显然是个女子,一时间听不准她的位置,只觉丝丝缕缕从四面八方传来,其声哀怨至极,仿佛有天大的冤屈。
“装神弄鬼。”
言歌冷哼一声。
若是旁的兴许她还会生些害怕的心思,然而在她一个恶鬼面前搞这么个动静,怕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言歌闭起眼,认真感受这声音的来处。
不过片刻,她双目一睁,手起剑落,直劈向一旁。
玉石剑携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呼啸而去,一时间连这周的阴气都被劈开,那女子的声音果然停住。
言歌却皱起眉头。
她知道,方才并未劈到实处。
江景止眉目也严肃起来,他拉住言歌:“不可大意。”
言歌点头表示知道。
方才被玉石剑劈开的阴气又开始聚合,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只是那女子的声音倒是不曾再出现,像是知道了厉害。
见无阻碍拦路,言歌横剑在前,直奔池塘而去。
奇怪的是,明明方才看这池塘还很清晰,这一路走来,那池塘反而越发朦胧,仿佛整个池子正在往雾里钻。
江景止率先停住脚步。“不对。”
然而到底迟了一步,他一抬眸,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在他对面的人熟悉又陌生。
这人对着他笑:“江止。”
是季家小姐,季言歌。
江景止眉目一沉。
不待季言歌做出什么动作,江景止凌空划符,最后一点:“去!”
空中出现了个金色的符咒,那符咒劈头盖脸往这人面目一盖,原本正要流出血泪的季言歌便凭空消散。
幻境。
另一边,言歌只觉一阵恍惚,回过神发现不见了旁人踪影,她抬头,连翘带着血泪在她面前。
“小姐,为何不救我……”
言歌看着这张梦中见过的脸,一剑劈了下去。
“肮脏东西,也配辱我妹妹?”
幻境消散,江景止正在一旁看着她。
言歌浑身一松,对江景止点点头。
另一边无妄也从幻境中回过神,他见二人无事,忙转头去看芷夭。
却见芷夭闭着眼,额上满是冷汗,一副被梦魇缠住的模样。
无妄心下一沉。
第三十六章
江景止与无妄都是千年老妖怪,本就不会被幻境所扰,言歌又向来心中无愧也无执念,自然也能一眼看破,只是芷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