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歌点点头表示明白。
只有人最了解人的行为习惯,才最不易被人发觉。
把魂魄洗了记忆塞进傀儡中,也不知是哪个可怜人被做成了傀儡的燃料。
“那该如何从他口中得到消息?”
江景止既然开口,便断然不会只是简单介绍这么简单。
说来倒也简单:“搜魂。”
这二字一出言歌肉眼可见地愣住,随即面色沉了下来:“不可!”
她再不学无术也是知道搜魂一事的。
此法凶险,一不小心便会反噬,江景止现下的状况决不能遭遇任何意外。
江景止自然也知其中凶险,只是现下别无他法:“他这神魂已是死魂,不会有事的。”
他这话是安慰言歌,言歌却也不是傻子,听了只是冷笑一声:“他是死魂,背后之人却不是,若是那人早就料到今日这一步,会毫无防范叫你施法成功?”
江景止摸了摸鼻子,没再言语。
言歌道:“不如我们想之前寻逐青那般?”
她说的是布阵法加大感知那次,有着江景止加持,言歌也有一试的能力。
不过这次却被江景止断然拒绝了。
那次的虽有凶险,江景止却有把握控制,搜魂却不同,言歌本就是残魂拼凑若受了什么神魂上的冲撞,有什么后果不得而知。
二人都不愿对方冒险,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好在没多一会儿,无妄带着芷夭回来了。
言歌虽惦记着傀儡的事,却也眼尖地发觉二人的气氛不像之前一般僵硬,想来是这一路说了些什么。
不过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机,只能暂且按下,晚些再同芷夭问个明白。
言歌把现下的状况同二人说了,没想到无妄却十分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怎么这时候把小僧忘了?”
二人皆是一愣。
也不怪他们,实在是没听说佛家也有搜魂一说。
无妄露了个悲天悯人的表情:“没关系,见识少也不怪你们。”
江景止险些被他这个模样气笑,然而正事要紧,到底是没还嘴。
无妄放出了话,自然是有些真本事在。
不过他与江景止不同,江景止到底是鬼修,行的是刚烈之道,所谓搜魂也是强行介入旁人魂魄,也正是如此才极易被反噬。
无妄却不同,他行的是普度之法,魂魄不觉受伤,便也不会有攻击性。
江景止听了了然一笑:“你这是温水煮青蛙的法子。”
无妄只当没听到。
言歌道:“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吗?”
无妄摇摇头:“小僧还是有些本事在,若是这番都要帮忙岂不是太窝囊。”
他说着若有似无地瞧了眼江景止,江景止冷笑一声转过了头,眼不见为净。
先是病秧子后是窝囊,真当他江景止不记仇了?
言歌也习惯了这二人的你来我往明嘲暗讽,这会儿听无妄这样说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去将门关上,同芷夭做了个简单护法,无妄的面容也变得认真起来。
他闭上眼诵起了佛经,这一刻倒真相个悲天悯人的活菩萨、
随着他的诵经声,倒在地上的傀儡身上流出了星星点点的金光,这些光芒逐渐在空中成型,是个成年男子的形状。
第四十九章
这人徒有其型,四肢僵硬地漂浮在空中,显然并没有什么意识。
无妄的诵经声又持续了一阵,等到人形稳定了才停下。
这场面言歌不曾见过,这会儿十分好奇:“这便成了?”
无妄沉稳一点头:“这便成了。”
他抬眼,对着傀儡困着的魂魄行了个佛礼。
这是直接可问的意思。
江景止眼睛一眯,直接问道:“何人将你制成傀儡?”
这话实有挑衅之意,寻常傀儡被问及根本都会遭到反抗,现下他试探的不止是傀儡,还有无妄的本事了。
无妄也知道这位老友的心思,闻言要笑不笑地看了江景止一眼,江景止回了个笑,颇有挑衅之意。
无妄毫不在意,依旧老神在在,胜券在握。
果不其然,江景止问出这话,傀儡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反抗之意,不过似乎反应极慢,无妄与江景止你来我往半天,才听到从他那方传来慢悠悠的声音。
这声音不像是寻常人从喉咙里发出的,言歌忍不住皱了皱眉,被这声音扰得有些心烦意乱。
虽是感官不好,但语句却是清晰。
“梁——文——修——”
傀儡口中吐出这三个字。
几人猜测过幕后之人,这时不过是被证实了,江景止几人也都不会很惊讶。
江景止又问:“泉漓与梁文修是何关系?”
这话似乎有些复杂,傀儡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江景止冲无妄使了个眼色,无妄略作思考:“被制成傀儡的魂魄只能回答些简单的问题,换个说法。”
江景止于是一笑,带着些‘不过如此’的意味。
无妄轻哼一声,并不接招。
温吞之法自然不比猛浪,只能这般慢慢从他口中挖些东西。
江景止于是简要了问题:“你这名字是何人给的?”
这话傀儡能答,他说出了两个字。
——泉漓。
果不其然,傀儡一事是泉漓与梁文修联合设下的圈套。
江景止又心问他二人的阴谋为何,却被这头脑简单的傀儡激地不知如何开口。
若是他魂魄完整,能用搜魂之术便好了。
言歌看出他的为难,小声提醒:“主人,即便他不会回答太难的,但他的制作者给他下达了什么命令他该是知道的吧?”
江景止顿了一下,颇为赞赏。
是他太过急躁,反而陷入僵局了。
他把这话问了,果不其然傀儡没有半点犹豫便回了一句话。
“我要混淆视听,将江景止几人拖在栖凤城。”
几人皆是一愣。
傀儡的目标竟是他们?
江景止想到什么,面色一变。
他们之所以赶到栖凤城,无非是因为楼婉与人皇的关系,若是泉漓与梁文修已抢先一步将傀儡设在了这里,岂不是说他们已经有了人皇的踪迹?
先前是他大意了,竟没想到这其中关窍。
他有此一问,却超出了傀儡的认知,他并不作答。
虽说他没再言语,但江景止已从这片沉默中获得了答案。
到底是他小瞧了泉漓,或者说是梁文修。
江景止本想从这傀儡口中得出些梁文修的目的,看这傀儡愚钝的模样倒有些不确信了。
这傀儡当真能回答他心中疑惑吗?
虽不确定,但江景止还是试着问出。
“梁文修目的为何?”
傀儡这次的沉默更久。
但出乎预料,他还是断断续续给出了回答:“梁文修,要成地仙。”
这句说得不像之前顺畅,有些断断续续,仿佛是与什么撕扯着开口。
这话一出几人皆是一惊。
江景止先前只以为他要个长生不老的躯体,没想到他的胃口却如此之大,竟要成地仙。
若成了地仙,在这世间便不再受任何束缚。
只是能成地仙者通常有大功德,江景止一时也想不到他要如何行事。
这回傀儡没教他失望,对于这个问题果不其然缄默不语,一言不发。
江景止又试了试其他,但好似回答方才的问题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一般,不论江景止再问什么,他都没有再回话。
至此,傀儡口中再问不出其他。
无妄要将这魂魄收回傀儡体内,言歌也不知为何,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话。
——“你本名为何?”
这话问出,言歌也有些奇怪,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不过傀儡被洗了记忆,本不会作答,几人都这样以为,就在他们要放弃时,傀儡似乎几经挣扎,艰难开口。
“我……逐青……”
言歌彻底愣住,江景止也一时沉默。
没有人想得到,这被用来填补傀儡的魂魄,竟是那个逐青。
逐青此人,活着时被梁文修利用,死后也要榨尽最后一点价值。
也不知他死时知不知道梁文修的真面目。
无妄听了这个名字也是微微一顿,这个名字他在之前超度的那几个魂魄口中听过,这竟是他们那可怜的儿子。
无妄把魂魄收回到傀儡体内,傀儡魂魄一朝离体,便不会再‘活过来’,这会儿也不过是暂时作为魂魄的容器。
没了这魂魄,室内一时寂静。
言歌匆匆庆幸,好在逐青虽倒霉,但还没倒霉到底。
若是江景止这时用了搜魂之法,按着这魂魄的损伤程度,怕是不能再有轮回。
无妄出手便不一定,即便是有这么一出,逐青尚有转世的机会。
无妄双目微合,诵了声佛号,一副悲悯之姿。
先前他们答应过逐青父母要善待逐青,没想到竟会在此时兑诺。
言歌叹气,率先打破这气氛。
“还是要麻烦大师了。”
无妄也明白她这是何意,况且这本也是他分内之事,当下不发一言,再次捻起了佛珠。
这次超度与之前不同,先前的魂魄尚且有自我意识,这会儿却只见些影影绰绰的雾气从傀儡身上飘出,盘旋片刻后消散于空中。
逐青此人,自此彻底消散在了人世间。
言歌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有些疑惑问道:“我以为梁文修抓了逐青的魂魄是要自己吃,怎么却做成了傀儡?”
江景止稍作思考,猜测到:“逐青的魂魄被梁文修喂养得极为难得,想来就是这种魂魄作为傀儡核心,才能教那傀儡真正与旁人一般无二。”
再者,既然这傀儡被委以重任要绊住他们的脚步,想来还有许多后招。
甚至梁文修早就算到江景止会用搜魂之法,若是江景止真这般行事,大概会不死既伤。
只是梁文修失算的是,无妄这个圣僧竟然阴差阳错地跟了过来,教江景止这个鬼仙没了用武之地。
听到江景止这般分析,无妄也是一脸恍然大悟。
“这样说小僧还无意间救了你一命。”
这话倒是事实,江景止也没反驳,只是无妄这副姿态实在叫人不想理。
言歌却没这个顾虑,规规矩矩向无妄行了一礼。
“多谢大师。”
江景止神色微动。
被言歌行了礼,无妄也有一瞬尴尬,他本非挟恩图报之人,方才也不过口舌之快,被这样慎重地道了谢反而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倒也不是言歌小题大做,眼下是机缘巧合,若是先前不小心,依着江景止的脾气,定要元气大伤。
自从知道了江景止的身体状况,言歌已经把江景止的安危放在了第一要务上。
江景止被言歌这副严肃的模样弄得一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被言歌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这厮差点丢了性命,这会儿却还有脸在这嬉皮笑脸。
无妄见状轻咳一声,“若是没什么事,小僧便告辞了。”
他这样说着,芷夭刚想叫住言歌说些什么,却被无妄扯着衣袖带走了。
言歌没在意无妄的那些小动作,这会儿房里只剩二人,言歌这才一脸严肃地盯着江景止。
江景止轻咳一声,也配合着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
言歌磨了磨牙:“若是你反悔了不愿再活大可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她话说得严肃,江景止却如何也止不住笑意。
言歌心有余悸,越想越气。
若是江景止本人不在意,那即便旁人再小心,还是会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可乘之机。
她的面色越来越沉,几乎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然而在江景止眼中,她这副面容却可爱得紧。
言歌见他没有丝毫悔改,这会儿还笑意盈盈得,不禁更气了。
“你还笑——”
话没说完,止于一声惊呼。
江景止犹自带着笑,手上却是一带,下一瞬言歌便不受控制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二人从未有过如此亲密距离,言歌要说的话一时卡在了喉咙中。
“不骂了?”
江景止看着怀里一瞬间乖顺的人笑意更甚。
眼下这个场合,江景止想,她既已如此生气,那再气些别的也无妨。
江景止本就是随心所欲之人,这会儿有了主意,下一瞬就低下了头,在言歌怔愣间,他的唇便覆了上去。
直到江景止直起身,言歌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何事。
江景止也不急,一下一下顺着言歌的头发,等着这呆头鹅回过神。
不一会儿,言歌的身子越来越僵,江景止满意想,这是反应过来了。
只听言歌咬牙开口:“……我还在生气。”
“嗯。”江景止答得漫不经心,道歉却是真情实意。“下次不会了。”
有人将他的命视作此生之重,他又如何再敢这般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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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背着傀儡的意志把梁文修的目的说出来,大概是逐青对这几人最后的歉意,也是留给这世间最后的一点讯息。
第五十章
言歌先前对于感情一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同江景止互通了心意,这会儿才真有了些实感。
原来二人在一起便是这般,这人独属于你,再不管其他。
言歌没动,江景止也不曾说话,二人难得这样安静地相处了一段时光。
言歌此刻倒有些理解那些历代昏君,分明许多事还没做,现下却只想赖在这儿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