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歌平日对她自然是没的说,只是她以为言歌平日对旁人当是个高高在上的模样。
言歌没注意芷夭的眼神,这会儿笑盈盈盯着乞丐,等着他说些什么。
没人能拒绝这样惹人喜爱的小姑娘,何况她的态度又如此友善。
不过出乎意料地,这乞丐见了她手里的银子居然也没失了礼数,依旧规规矩矩答道:“贵人请讲。”
言歌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之前有个乞丐纠缠楼家姑娘,你们可知是谁?”
言歌自觉这话问得虽直白,却没什么问题,不料这乞丐听后却整个人怔住。
半晌,他才舔舔干涩的唇回答:“……不知贵人找他何事?”
有门!
言歌眼前一亮。
她道:“我同楼婉情同姐妹,这人屡次纠缠,我自然是要问个清楚。”
这乞丐露了个苦笑出来,后退了半步。
“这钱恕乞丐我收不得了……您要找的那人,已经死了。”
言歌面色一变。
先前她只以为人皇被抓走,怎么也没想到是‘死了’这么个答案。
不过片刻,她的面容又缓和了下来。
差点忘了可能下手的是谁,对于梁文修来说,或许身体才是累赘,那个灵魂才是最重要的。
况且灵魂状态下的人皇才更能恢复记忆,泉漓的仇报得也更师出有名。
她叹了口气,是个遗憾的模样:“实不相瞒,我来寻他旁的事……不知他是如何死的?”
见她神色不像作伪,那乞丐又敲了敲她手里的银子,犹豫道:“实不相瞒,他是我们恩人收养的弃儿……若想问关于他的事,还要找恩公才对。”
“恩公?”
言歌好奇了。
听他的意思,这群乞丐竟还有个恩公一样的人。
乞丐点头:“旁人都叫他赵善人。”
言歌递了碎银过去:“劳驾带个路。”
这次这乞丐倒也没推辞,接过碎银后数了数,同那小哑巴对半分了,才捡起自己的破碗给言歌二人带起路来。
按说两个小姑娘不该随随便便跟着陌生乞丐这样走,不过两人都不是常人,自然是没这种担忧。
叫言歌惊讶的是,这一路上的百姓见着他们身后跟着两个小姑娘也不见什么担心的神色,还笑着对两个乞丐打了招呼。
这就奇了,在言歌的记忆里,寻常人对乞丐可不是这般友好的模样。
见言歌惊奇,那两个乞丐似乎也明白,主动解释道:“我们恩公说,纵然是身有残缺也不能吃白食,平日我们没事便帮街上的邻里做个工,也算结个善缘。”
言歌点点头,问道:“你们为何叫那人恩公?”
乞丐收人钱财难免手短,这会儿言歌问什么也就答什么:“我们大多是身有残缺之人,初时没什么谋生的法子,是恩公一直养着我们……”
不过最重要的显然不仅如此。
他说着,脸上露出个笑来:“恩公还教我们做人的道理,我们虽为乞丐,但也有自己活着的意义。”
言歌问:“这城里的乞丐都是被他所救的?”
乞丐点点头,又摇摇头:“大部分是,不过恩公只帮身体有恙的,那些好手好脚的,恩公都打发他们去寻个差事做了。”
听他这意思,这恩公当真是个绝世大善人。
不过言歌从未见过如此不求回报的善人,对于乞丐所说也只是笑一笑表面应和就罢。
究竟如何还要见了人才知道。
“那个……死了的乞丐,他姓甚名谁,同你们那恩公是什么关系?”
谈到那人,乞丐也是一阵唏嘘:“他叫张举,四五岁的时候跟狗抢食险些死了,被恩公撞见后便把他收留在了身边。”
他说着一阵黯然:“旁人尚能出来讨食或做些零工,他那副模样……”
他话未说尽,言歌已明白了言下之意。
他那副尊荣,的确难以讨生活。
说话间这乞丐带着言歌二人越走越偏,就在言歌怀疑这人怕不是有眼无珠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时,乞丐一停脚,指着旁边一处朴素民宅:“这里便是了。”
言歌略有些吃惊。
方才听着乞丐的描述,还以为这大善人是个家缠万贯的,没想到竟住在这么个偏僻朴素的地方。
里面的人似乎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屋子里传出淅淅索索的声音,随着一阵竹节敲打的声音,有人摸索着从屋内走了出来。
“谁回来啦?”
这是个垂暮老人,手里拿着的竹竿,一双眼灰蒙蒙的,显然是个盲人。
言歌颇有兴味。
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这样多出乎意料的事了。
芷夭见状也略带惊讶,偷偷扯了扯言歌的衣袖,言歌拍了拍她,示意稍安勿躁。
她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可是赵善人?”
听到陌生的声音,老人测了侧耳,面带疑惑:“是小老儿,不知姑娘是?”
他看不到人,言歌也就不好做出乖巧的模样哄骗旁人,这会儿只能叫自己的声音听着真诚些:“我有些事想请教,善人可识得张举?”
听到这个名字,老人的面容一暗。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骤然没了,老人实在伤心。
他侧了身子:“姑娘进屋说罢。”
第五十二章 (捉虫)
言歌没江景止那般讲究,这会儿老人家邀请了,便提步迈了进去。
屋子不小,却井井有条,显然不是个独居盲人能做到的。
外头两个乞丐也跟了进来,坡脚那位给言歌和芷夭到了粗茶,小哑巴则乖巧地去搬了凳子过来,又扶着老人坐下。
老人坐下后非常欣慰地拍了拍小哑巴的手,普通的画面硬是叫言歌看出一股子亲情的味道。
言歌接了茶却没喝,静静等着老人开口。
老人没急着说张举的事,只是问道:“不知姑娘探听我那不孝子是有何意啊?”
先前言歌已经从坡脚乞丐那儿听了张举的故事,对于老人称他为子也不觉奇怪,言歌拿出先前的说辞:“张举似乎与我……我家主人的故人有关,好容易打探到这儿,又听闻他对我的好友不敬,唉,说来也是唏嘘。”
她本想说张举与自己有故,想想他被这善人捡来时才那么一丁点,这故也定然深不到哪儿去。
就叫他当一回江景止的故人之子吧,只是委屈了她家主人,要与那个人皇论叔侄。
善人一听,略略思考了片刻,大概也是觉得一个破乞丐没什么可图的,这才缓缓道出了张举的生平。
前面的言歌已经粗略知道,这会儿不好打断却也没什么心思细听,不过听到善人的双眼是因着张举的离世哭瞎的,言歌还是怔住。
纵然是人皇那般为人,这世上竟还有人真心待他。
言歌转了转眼睛,决定给这张举编个厉害的身世。
她做了严肃状:“实不相瞒,张举之所以身有残缺,实在是因为有大仇家。”
她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他的父亲……我不便多说,只是前些日我们接到消息,那仇家也追了过来,眼下这情形,极有可能是他们动手了。”
言歌焦急道:“张举此前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止?”
她一番话不曾思考,仿佛事实便是如此,芷夭坐在她旁边插不上话,有些目瞪口呆。
等言歌说完,芷夭默默合上了嘴,同时心想,人说漂亮的女人会骗人,想不到竟是真的。
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言歌果然不是常人。
她心里的暗涌言歌自然是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哭笑不得摇摇头,这会儿言歌正认真等着这善人回话。
果不其然,不论是善人还是这两个乞丐,平生所见最大的事端恐怕就是街头闹事,这会儿一听什么仇家,完全就没了主意,一度被言歌牵着鼻子走。
善人重重地叹气:“若说有不同寻常的……也的确有。”
在他死前,也就是纠缠楼婉的前几日,原本不爱出门的他突然疯了一样往街上跑,善人只以为这孩子自身体坏了后脑子也坏了,直到那天,张举在街上见到了楼婉,像个疯子一样扑了上去。
那时赵善人双目尚且清明,分明见到人家小姑娘的神情就像见到了条癞皮狗,也不知他这傻儿子哪里来的执念,偏偏要往人家那儿凑。
那日回来赵善人对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平日安静听话的张举却像变了个人一样,对于赵善人的打骂无动于衷。
直到有一天,他的一意孤行终究酿成大祸。
赵善人说着沉默一瞬,似乎在缓和情绪。
言歌分明见到他浑浊的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赵善人道:“那日有位公子找来,我离得远,也不知他同那傻子说了什么,只隐隐听到什么楼婉的,没多久这傻子就出门了,我以为他还是去找楼姑娘了,我想着……想着他挨了打,挨了骂,总会放弃的,便没去管他。”
他说着,难掩哽咽:“我怎么就没去管他呢。”
言歌与芷夭对视一眼,明白这位公子便是事情的关键。
言歌问道:“那日出门后张举便没再回来?”
赵善人拭着泪,点了点头。
言歌又问:“你为何说这是他一意孤行招来的灾祸?”
赵善人苦笑一声:“老儿虽眼盲,心里却明镜,那位公子显然是来为楼姑娘鸣不平的。”
“你是说他杀了张举?”
言歌循循善诱,指望着这老人说出更多消息。
赵善人道:“多半是了,不然那傻子平日没什么仇家,怎会……”
言歌思索片刻,觉得寻常人这时似乎应该安慰一下这位失去爱子的老人。
“节哀。”
不过说了这二字之后她又不知该如何了,索性继续问道:“那公子是何模样你可记得?万一是故人仇家,我也好为他报仇。”
后头这话显然是欲盖弥彰,老人却也没追究,大概是人死如灯灭,现在问什么于他而言都毫无意义了。
赵善人道:“模样……形容不出来,只是老朽活大半辈子,没见过那样俊美的公子。”
就算隔着杀子之仇,赵善人也要称一声俊美,想来是那条臭鱼无疑了。
纵然不想承认,但那条臭鱼确实配得上这形容。
不过言歌又有些好奇:“你就不恨那位公子吗?”
赵善人摇摇头:“小老儿活到这个寿数,我儿惹人家姑娘在先,有报应在后,一切都是因果,没什么可恨的。”
他倒是看得开,言歌对这人又高看一眼。
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开口,饶是言歌也踌躇片刻才问道:“不知令公子葬于何处?我与主人总要去上柱香。”
不管人皇此世为人如何,这赵善人看来是个值得敬佩之人,言歌的语气不由带了些尊敬。
言歌本以为赵善人会有所怀疑,不料他听后未多犹豫,转头叫了那哑巴带二人前往。
赵善人道:“恕小老儿招待不周,不便行动,便不带二位前去了。”
临行前言歌又回头看了一眼,赵善人虽看不见,却依旧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摆了摆手。
言歌想想他方才说的一切皆有因果,这时再看他,便多了些旁的意味。
这赵善人,说不定比看上去更要聪慧些。
芷夭见言歌神色有异,不动声色凑了过来:“怎么了?”
言歌摇头,没多做解释。
虽说言歌心里有数,即便赵善人教导再好,乞丐也终归是乞丐,然而当言歌真到了所谓墓地时还是吃了一惊。
“这个小坟包便是张举的墓?”
说墓实在简陋,若不是这处比旁的地方鼓起来些许,还真没人看出来这下面竟还有具白骨。
再看墓碑,不过是块破烂木板,上面歪歪曲曲写了‘儿张举之墓’几个字样,木板太过破旧,上面字迹甚至已经不清晰了。
言歌本就是来踩点,这会儿也只能装模作样上了香,随后便同芷夭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时江景止竟然醒着,言歌不由吃了一惊。
江景止见她如此反应,不由挑挑眉,一指敲在了她的头上。
“失望什么?”
言歌顺了顺被他敲乱的头发,严肃道:“不是失望,是吃惊。”
说着同时在心里反思,似乎对江景止有些估量错误,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孱弱。
琐事不提,言歌很快将从赵善人那儿打探到的见闻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江景止,江景止听后若有所思。
“看来泉漓的确是先一步找到人皇了。”
言歌点头,还是想不通泉漓这样做的目的。
他若想报仇,断不会只杀了人了事,那样太便宜这人皇了。
江景止道:“人皇尸身的位置探听清楚了?”
言歌带些骄傲回道:“那是自然。”
若是人皇这样轻易死了,只能说明泉漓要的不仅仅是他此世的性命,还要折辱他的灵魂。
带着无妄的好处这便体现了出来。
他身负佛骨,自然不是空口无凭给自己封的佛子,身上自然是有些真本事在。
带他去人皇埋骨之地,若人皇的魂魄尚在人间,他自然有本事推断出他魂魄所在之处。
只是江景止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还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见他思考,言歌不敢打扰,到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按着额角。
突然间,江景止灵光一闪,瞬间想通了事情关节所在,他面色一变,转头抓住了言歌的手腕。
“糟了。”
江景止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情形,言歌一看也知事情不妙,立刻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