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仪小心翼翼地为赵王妃拭了拭眼角。
“母妃快别伤心了, 王府和薛府只隔了两条街,抬脚就到了,虽说阮阮不像我一样, 能得母妃这样的婆婆疼爱,但阮阮上面没有正经公婆,倒也不受拘束。”
“薛夫人又是最知书达理的,阮阮还是圣上钦封的郡主,到时候,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赵王妃仔细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从王府到薛府打个来回,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女婿的出身人品相貌才学,又样样都是极好的,更难得的是还和女儿情投意合,简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姻缘,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于是止了泪,又转身宽慰赵王:“差不多就行了,今日是大好的日子,你一会儿可别惹了阮阮伤心,既是在王府的最后一天,就让她高高兴兴地出嫁!”
赵王闻言吸了吸鼻子,总算停下了哭声,四周的人群也终于得以解脱。
谢令仪这边刚宽了心,就发现自己的夫君崔绍正恶狠狠地盯着薛景恒,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若是敢对我妹妹不好,小心老子的刀不长眼!
薛景恒只觉自己在王府等崔肆意的这一会儿,是他人生中过得最漫长又最煎熬的一会儿,他先是经历了岳父的鬼哭狼嚎,现下又遭受到了大舅子的眼神威胁,而且他确实娶了人家姑娘,除了乖乖受着,没有别的办法。
思考间,崔肆意已由嬷嬷扶着来到了正堂。
薛景恒如临大赦,和崔肆意一起拜别赵王和赵王妃后,又牵着她向外面走去。
赵王、赵王妃、崔绍和谢令仪则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王府门口,赵王妃又是拉着崔肆意的手说了好些话,直到喜娘催促,赵王妃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由薛景恒扶着上了花轿。
随着礼乐响起,花轿上路,整条街都沸腾了起来。
有人惊叹崔肆意的嫁妆之多,感叹薛景恒真是娶了个活财神回家,有人大赞两人容貌般配,将来若是生出孩子来,不知该有多好看,更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言薛景恒未必能降得住这位嚣张郡主,将来有他吃苦的时候。
惊鹊楼的姑娘也不甘示弱,早早就将二楼的旧横幅撤下,然后拉上了新的红色横幅,上书十七个大字:
祝薛大人和乐舒郡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青楼姑娘也是有眼色的,好嘛?
既是薛景恒已经成了亲,就不能薛郎薛郎的叫了,若是回头被郡主瞧见,生了气,到头来受苦的,不还是她们薛郎吗?
郡主体贴不体贴薛郎,她们管不了,也不敢管。
可是她们自己不能置薛郎的安危于不顾,该好好思虑的时候,还是要好好思虑,尽力周全,力图不给薛郎添麻烦。
崔肆意可没空管她们那些小心思,她这一日从天刚蒙蒙亮,就开始起床梳洗打扮,到刚才在薛家拜堂成亲后才算消停,现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累瘫了,于是一回到新房,就自觉倒在床上。
喜娘本想提醒她新娘子要有新娘子的仪态,但想到崔肆意在外的名声,思虑再三,还是没敢开这个口。
咯吱——
崔肆意听见门响了,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端正坐好,又悄悄掀开盖头一角,打量来人,见是薛景恒,于是在他靠近床沿时,直接扑到了他身上,脑袋靠在他小腹上,双手则紧紧环住他的腰。
“薛景恒,我好累啊!”
是的,她改口了,她都上位了,还叫什么薛大人!
薛景恒骤然一愣。
以前他们虽然也牵过手,拥抱过,但都没有现在的姿势暧昧,今日又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一时间,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但想着礼数未完,又有外人在,只得屏气将她推开,轻斥道:“坐好。”
一旁的喜娘看的也是有些发怔,她虽然主持过不少达官贵人的成亲仪式,却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主儿,心道:可真是个会撒娇的,再配上这张貌若天仙的脸蛋,想不招人疼都难!
崔肆意瘪了瘪嘴,还是乖乖坐好。
薛景恒见她听话,这才从喜娘手中的托盘上取了秤杆,上前挑开她的盖头。
崔肆意笑了笑,歪头看他:“好看吗?”
云髻峨峨,朱唇榴齿,说话时步摇轻晃,顾盼生辉,比平时还要再艳丽两分。
薛景恒稳了稳心神,从桌上拿起酒杯,与她互饮。
喝酒就喝酒,偏偏崔肆意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弄得他喝完了,都不知道这酒是苦是甜。
咚咚——
“公子,沈四公子催着您出来喝酒呢!”
竹叶的话犹如救命稻草,薛景恒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连自己顺拐了都没有发现。
崔肆意瞬间乐得倒在了床上,他竟然这么害羞!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杨西雨推门走了进来。
崔肆意笑着从床上爬起来,眉眼弯弯道:“就是薛景恒啊,他太可爱了!”
“也不知薛司业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偏偏栽在了你手上!”
杨西雨心里一边为她高兴,一边又为自己难过。
刚才在前面碰见沈融谦,沈融谦连一眼都没有看她。
“二嫂,母亲让我来看看你!”
薛凝月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见杨西雨也在这里,笑着道:“杨姐姐好。”
杨西雨微笑颔首:“薛小姐有礼。”
薛凝月上下打量了一下崔肆意,忍不住赞叹:“二嫂今天真的太好看了,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说着又放低了声音,悄声道:“我早就看好你们了,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谁比你们更般配了,我私下里跟二哥说过好几次,他还偏不信,现在总该相信我的话了。”
崔肆意和杨西雨笑她嘴甜。
三人又嬉闹了一阵,杨西雨想着薛景恒快回来了,就拉着薛凝月的手出去了。
崔肆意则由茴香和芸豆伺候着梳洗换衣。
薛景恒回来时,崔肆意已经躺到了床上,见他回来,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这是在邀请他?
薛景恒轻咳两声,抱着手中的被子,走了过去。
“怎么是两条被子?”崔肆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薛景恒耳根微红:“我怕你睡觉不老实,会吵到我。”
崔肆意不服气:“你和我睡过?你知道?”
薛景恒不欲理她,放下被子后,就转身到内间洗漱。
晚上,两个人躺到床上,崔肆意又开始盯着薛景恒看个不停。
薛景恒实在受不住她的目光,轻声道:“看什么?”
崔肆意见他主动和她说话,来了兴致。
“他们都说你是高岭之花,没有想到我这么容易就把你追到了,说你是不是给我偷偷放水了?”
薛景恒无奈,伸手捂住她眼睛:“快睡觉。”
崔肆意也不反抗,只是继续道:“你捂着我的眼睛也没用,你不知道,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会发光!”
薛景恒顿了一下,没有接话,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
崔肆意在心里偷笑。
哈哈,他竟然相信了,也太单纯了吧!
夜渐渐深了,院子里也没了动静。
崔肆意却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把一旁的薛景恒都扰得睡不着。
薛景恒转身看她。
只见崔肆意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道:“薛景恒,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好像有点认床,睡不着……”
薛景恒温声道:“我不会讲故事。”
崔肆意不满地嘟嘴:“那念首诗也行啊!”
薛景恒思忖片刻,终于想到了一首。
“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
虽无好友?式燕且喜。
依彼平林,有集维鷮。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婚,以慰我心。”
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薛景恒止了声音,小心翼翼地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自己也睡了过去。
第33章 保佑 只爱我一个人。
第二日清晨, 鸡还没叫,薛景恒就醒了。
也不是他不想多睡会,实在是崔肆意太闹腾了, 一会儿勾住他的腿,一会儿往他怀里钻, 本来昨天随口说她睡觉不老实,还觉得冤枉了她, 现在看来, 这话一点儿不假。
薛景恒转身, 想看看让他没睡好的罪魁祸首。
只见崔肆意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散在身下,更衬得一张小脸莹润如玉,只是昨日还穿得好好的中衣此时领口微张, 露出里面的红色肚兜,锁骨精致,肩头圆滑,甚至连肚兜上鸳鸯戏水的图案都能看见。
薛景恒不敢再看,随手从架子上取过衣服穿上, 就匆匆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 薛景恒回房陪崔肆意用早膳。
这时,崔肆意已经梳洗完毕, 她今日穿的是红白相间的齐胸交领襦裙, 梳的是百合髻, 发间簪一支梅花白玉簪,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 耳上挂两只红珊瑚耳坠,整个人看起来既喜庆又娇俏。
“等会儿用完膳,我们先去祠堂祭祖, 拜见父亲母亲,然后再到正堂见过伯父伯母他们,一起用午膳。”
薛景恒一边吩咐丫鬟将早膳摆上来,一边向崔肆意解释今天的行程。
崔肆意用了两个蒸饺,一小碗绿豆百合粥,就撂下了筷子,捧着脸儿等薛景恒。
薛景恒夹了一筷子藕片,轻声道:“倒也不必这么急。”
崔肆意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可能是因为第一天见长辈,我比较紧张。”
薛景恒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待用过饭,茴香为崔肆意披上雪白团花斗篷,薛景恒就牵起她的手,一起向薛府西南角的祠堂走去。
薛府的祠堂很大,黑墙灰瓦,一踏进去就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堂屋顶上高悬黑底金字匾额,上书“宁静致远”四个大字,想来就是薛家的家训,堂屋下面密密麻麻地立了许多牌位。
薛家百年世家,人才辈出,需要供养的祖先自然也多。
“哪两个是公公婆婆的?”
崔肆意小声询问,实在是这牌位太多了,又不许人靠近些,根本看不清啊!
薛景恒用眼神指了指最右边靠下面那两个。
崔肆意点点头,一会儿上香的时候,就有意往右边凑了凑。
“薛家的列祖列宗,公公婆婆好,我是薛景恒昨天刚娶进门的妻子,我叫崔肆意,小字阮阮,你们在天上想叫我的话,可以直接叫我阮阮,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薛景恒的,公公婆婆在天上可以放心了。”
薛景恒嘴角一抽,在天上要怎么叫她?
“另外,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公公婆婆在天上保佑薛景恒……”
所谓的不情之请就是请父亲母亲在天上保佑他吗?
虽然在薛景恒看来,这也不算什么不情之请,但还是觉得心中微暖。
阿嚏——
崔肆意揉揉鼻子,继续道:“保佑薛景恒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人,千万不要被外面的小妖精迷了眼睛……”
薛景恒不禁抚额:“祠堂重地,不许胡说。”
崔肆意不理他,恭恭敬敬地对着牌位鞠躬三拜,才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两人出了祠堂,又向薛律和周氏所在的正堂走去,谁知刚过了走廊,就远远瞧见薛律和周氏一行人早站在了堂外等候。
自己父王和母妃尚且不敢让德高望重的薛律这般等他们,更何况是她?
于是也不管身边的薛景恒如何,只是自己快步向前走去。
到了近处,见众人又要向他行礼,崔肆意一把扶住周氏:“伯父伯母快别折煞我了,我小字阮阮,伯父伯母叫我阮阮就好。”
说着,看向旁边的薛景润和李氏:“大哥大嫂也是。”
目光又瞥过薛景洛、薛凝月和薛景浩几个小的:“你们就叫我二嫂吧。”
崔肆意是好脾气,可薛律和周氏不敢逾礼,还是称呼她为郡主,只是不再行礼。
薛凝月和薛景浩两个嘴甜的,早“二嫂二嫂”的叫上了。
只是薛景洛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从前想攀附崔肆意,如今崔肆意成了他的二嫂,能不尴尬吗?
相互见过礼后,众人进了正堂。
崔肆意看着周氏,甜甜一笑道:“刚才急着扶伯母,竟没顾上细看,现在一看,才发现伯母今天可真好看!”
今日是和侄媳妇正式见面的日子,周氏穿的是找了外面的裁缝新做的衣裳,现在被崔肆意一语点出,心里虽高兴,可又不免脸热,毕竟她是上了年纪的人。
偏崔肆意不觉得,还和薛律挤了挤眼:“伯父也这样觉得吧?”
薛律板起脸来,轻咳两声,觉得崔肆意作为新妇不够端庄,可又为着她王府郡主的出身和侄媳妇的身份,不好苛责。
崔肆意也不在意,继续道:“伯父肯定也这样觉得,就是不好意思说,心里指不定怎么夸赞伯母呢!”
一席话逗得周氏是笑不拢嘴,其他小辈也纷纷弯了眉眼。
只有薛景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崔肆意心道可真是个小古板,果然是薛律教出来的!
其实,薛景恒倒不觉得她刚才的话逾礼,只是崔肆意这个人吧,你给她点儿好脸色,她就愈发无法无天。
周氏把崔肆意拉到跟前,将腕上的丁香紫玉镯子褪下,戴到了她手上。
“这是我刚嫁到薛家时,母亲给的,不过我现在年纪大了,就不常戴这个颜色了,我瞧着郡主上次穿丁香色的裙子很好看,配这个正合适。”
说着,又命刘嬷嬷将一对羊脂玉玉如意呈了上来,拍了拍她的手道:“这是我和你伯父的一点心意,只愿你和景恒以后鸿案相庄、如鼓琴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