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淡淡笑了,“二叔说的对。可是,我还不想主动放弃生命来成全你。从我踏出山庄门口时起,二叔杀机已动,我若是如二叔所言那样,那我和若萱可还有命在?”
宋清风道,“你们早晚注定是要死的!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说完一挥手,他和他的六个儿子就摆成了一个北斗七星阵。李安然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们每人手里拿了一把细长的追魂剑,清风追魂北斗七星阵。
剑光倏忽闪过,李安然被围在了中间,却没有动。
现在除了他脚底下,全被剑气所笼罩着,而他是不能钻进地底下去的。
他昂然立着,他在等。
北斗七星在动。他们每个人沿着五行出招移动,天衣无缝,剑刃伤人!
李安然那身雪白的衣服,只在一招间就被削成了条条缕缕,可他还是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好像被削破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好像刚才那被冰冷剑刃接触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肌肤。
宋清风父子这一招试探后,突然不动了。平静的李安然突然全身都是浓重的杀气,好像突然盘缩的蛇准备好最致命的一击,浓重的杀气让人突然怯手,七柄剑尖直指向李安然全身七大死穴,却是一动都不敢动了。
宋清风从来没见过这么霸道浓重的杀气。他自己都有点紧张。
对方僵持着,似乎只有他们每个人自己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一盏茶功夫。情形突然很尴尬,他们父子手持利剑围住了李安然,没有将其一招毙命,却突然畏缩不前。
宋清风看见自己的四儿子的手要支持不住,开始在微微地抖。
他不能在等了,否则自己四儿子就成了他们的软肋,就成了李安然的突破口,他最害怕的事情就会发生了!
于是宋清风一声沉吟,北斗七星凤鸣九霄的招式已发动。刹那间清音鸣叫,剑光浮动,剑气飞扬满天。
在那一刹那间,凄艳的剑光迷住了人的眼,人们再也看不见哪里是人影,哪里是李安然。
李若萱的心就好象一下子从嗓子眼跳到了地下来,她抓着晓莲冰凉的手,惊恐地瞪大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哥哥不见了!满眼都是二叔他们的剑光,哥哥会死了!
人在惊恐时,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发不出声音。
慢慢地似乎剑光不见了。她看见哥哥依然笔挺地站在那儿,他的衣服依然是条条缕缕的,可是她看见他在笑。
他的唇边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笑,他眼里冷毅的寒冰解冻了,噙着笑意,深得像是奔放的柔亮的春江。
李若萱像做梦一样,直到李安然来到她身边,用温暖的手抚着她的额,将她拥在怀里。
她抱着哥哥,“哇”一声哭出声来。
世界恢复了各种声音,宋清风父子倒在地上,还是北斗七星的阵法,手里面还都握着清风夺命剑,剑光像冰雪一样的洁白。
所以从此有人说,李安然的暗器,天下无双。
李安然带着若萱和晓莲从大街上一路从容走过。他淡定温暖地笑,让人的心无端生出一种暖洋洋的信任和安全感。
让大家都觉得,你看少主人,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风云突变却处变不惊。这种镇定自若,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看他多么英俊,多么帅!
李安然面带微笑地一路穿行,步入菲虹山庄,关上门。在关上门的刹那他的脸上还带着笑,然后,李安然一个趔趄,一捂胸口,一口血直喷出来,倒下。
李若萱和晓莲不及惊呼,怔在那里。
李安然不省人事。李若萱急着要去找大夫,晓莲阻止她,说少爷这样硬撑着,就是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山庄的疗伤药名闻天下,外面的大夫良莠不齐,万一存心祸害,我们就全惨了。
若萱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顿时没了主意,急得哭道,“那怎么办啊!”
晓莲说,“先给少爷服药!”两个女孩子手忙脚乱,把仅剩的两颗雪莲红珊丸给李安然喂下。晓莲抬头,若萱抬脚,费了好大劲把李安然弄到最近的床上躺下。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李安然醒了。
若萱正没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快哭成了个泪人,见李安然醒了,一下子扑上去,问道,“哥!你有没有事?到底怎么了!”
李安然虚弱地摇了摇头,说道,“哥哥没事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李若萱道,“哥哥你要吓死我了!突然就晕倒,幸亏晓莲拦着,不然我就跑出去找大夫了!”
李安然闭目轻轻喘了口气。晓莲道,“先别说了,让少爷休息一会儿。”
李若萱却将李安然的手拉得更紧。不多时李安然睁开眼,叫晓莲扶她起来靠在床背上,苍白地笑道,“晓莲,多亏了你,没有像若萱那样乱了阵脚,真让她跑出去找大夫,那我这一路上就白装了。”
若萱道,“我那时,都要吓死了。”
李安然道,“告诉我你们两个怎么被人骗出去的?”
若萱道,“你和二叔走了不久,就有人来,慌慌张张对我们说你出了意外,我们一着急就跟他跑了出去。谁知到了大街上没人的地方,他突然转身将晓莲推倒在地,从后面抱住我,大喊说我杀了人。我着了急,拼命挣扎,后来用小刀划伤了他。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儿有一具尸体的!”
李安然默然,随后对若萱道,“以后你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千万不要离开山庄半步,即便我死在了外面,你也不能出去。”
若萱听哥哥这样说,一下子落下泪来,哭道,“哥哥,你若是死了,我早晚也被人杀了,还留在山庄里干什么。”
李安然连忙宽慰,“我只是说说,又没有真的去死。我是说外面太危险,你现在不能出去,千万记得,等什么时候安全了,哥哥会告诉你。”
李若萱点头。李安然道,“晓莲,现在只有拜托你了,你去拿纸笔来,我开个方子,你过一会儿买些药来。”
晓莲拿着方子出门后,看着纸上刚劲而隽永的字迹,忍不住回首。
她回首不见李安然。她的心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和惆怅。
纸上的药不过是甘草、黄芪,人参芍药之类的寻常药物,寥寥几种,不知少爷深意何在。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观战的那时候,俊逸而淡定的李安然在剑气中站立着,他的衣襟瞬间被划破,他却不改淡定,一种令人恋慕的风度。
在剑光骤起,李安然被淹没身影的那一刻,她虽然紧张,却没有恐惧,因为她相信,他一定不会死的。
可他带着微笑走过来,却那么疼爱地抚着若萱的头,把吓傻的若萱拥入怀里。
那一刻,她突然泪下潸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有一种爱可以永远不让他知道,默默地把他在内心中收藏,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化作尘泥,却不可以让他知道。
从此菲虹山庄是一种很怪异的平静。
十多天了。没有人找上门,没有人在外闹事。所有的生意,因老庄主去世暂时都停着,李安然一天大部分时间在房里疗伤、读书。偌大的山庄,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只是偶尔有几只鸟飞下来觅食。
安静得让李若萱手足无措,甚至无端觉得惊恐。有一次晓莲端着灯走进黑乎乎的屋子,若萱楞坐在床上,见了晓莲,竟吓得一跳三尺高,惊呼有鬼。
晓莲那天不过是穿了件白色的衣服,事实上,给老庄主戴孝,大家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经常见不到李安然。他在为自己疗伤,偶尔会过来坐,光风霁月般的表情。若萱一见哥哥,就会扑过去抱住哥哥,再也不想分开。
有时若萱会在梦中惊醒来,吓得躲在晓莲的怀里,颤抖着,说爹爹在一旁正看着他,还流着血,让晓莲也不禁毛骨悚然。
快中秋节了,荒庭冷落,哪有一点过节的样子。
那日秋阳明媚,若萱从阴暗的屋子里走出来,靠在庭院的青石上晒太阳。暖洋洋的,让世界有了一种真实的质感。
不远处一位灰衣老人在埋头清扫零零星星的落叶。
若萱很奇怪,走过去,认了半晌,道,“洪伯?原来你还在,这几天怎么没见你,我还以为大家都走了。”
洪伯悲悯地望了她一眼,摇头叹了口气,继续清扫落叶。
李若萱追着不舍道,“洪伯,你怎么不说话,别扫这落叶子了。山庄里一共没几个人,我都快要闷死了!”
洪伯停了笤帚,望了若萱一眼,叹气道,“我是在叹息,老庄主的一片基业,荒芜至此。小姐年幼,身处凶险而不自知。”
李若萱道,“什么凶险,又要有坏人来杀我们了?”
洪伯欲言又止,继续埋头扫落叶。扫帚滑过粗糙的石地,惹起淡淡的尘灰。若萱越发好奇,追问道,“洪伯你倒是说呀!又要出什么事啦!”
洪伯很奇怪地看了一眼若萱道,“有些话,老奴不敢多嘴,怕是话一说出来,我就永远也不能说话了。”
李若萱道,“为什么?是有人要杀你吗?”
洪伯的眼角瞟向李安然的房间,要李若萱噤声。若萱会意,压低声音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怕我哥哥会知道?”
洪伯低声道,“我是怕少爷会杀了我。若不是我装成年老耳聋的样子,怕是早已死上几百次了。”
李若萱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道,“我不相信,哥哥怎么会杀你呢!”
洪伯道,“少爷会杀了老奴,小姐你以为你自己就会安全吗?”
李若萱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洪伯道,“少爷和老爷失散了二十多年,突然一下子冒出来,就让老爷一下子庄毁人亡,小姐难道从来就没怀疑过吗?”
“怀疑?”李若萱道,“我怀疑什么?是爹爹认下的哥哥呀,而且哥哥,对我也很好。”
洪伯慢声道,“小姐你想想,他和老爷同事遇难,可是死的只有老爷一个人。”
若萱道,“哥哥那天也受了很重的伤,你总不希望,我爹和我哥哥一起都死了吧?”
洪伯挥手制止了她,“那天少爷遭遇了大小莫青雄兄弟的进攻,第二天打败了毒王冯恨海,没几天又杀了三爷陈敬,前几天又杀了二爷父子七人。试问,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能做得到吗?莫青雄兄弟已成名二十多年,冯恨海在这世上已难逢对手。三爷二爷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少爷若是受了重伤,凭他武功再高,能做得到吗?”
李若萱默默地不再吱声。
洪伯道,“唯一的解释就是,少爷那天根本就没有受伤,他是装出来的,而且他的武功极高。他若是老爷的亲生儿子,老爷被人打死,他能平安无事丝毫无损吗?那种假装受伤的伎俩,只能骗骗小姐这样的小孩子,二爷三爷定是看出了破绽,才被他杀了灭口的。”
李若萱突然觉得四周一片阴森冰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洪伯继续道,“二爷三爷跟了老爷十多年,是忠是奸,老爷难道一点不知道?少爷一接手,他们就全成了乱臣贼子,二爷三爷死得好冤啊!”
李若萱怔怔地后退一步,突然尖声道,“你不要说!你是骗我的!”
洪伯苍老的容颜闪过一丝悲戚,挥手叹气道,“罢罢罢!小姐你不听也罢!”
李若萱慌张地转身欲走,洪伯在身后低声道,“小姐要多保重啊!等他清除了所有障碍,下一个人就是小姐你了!”
李若萱惊恐地转身盯着洪伯,洪伯的脸苍老如松树枝,竟看不出一种分明的表情。李若萱盯着他,怔怔地后退,突然转身逃命般跑开了。
她直奔回屋里,扑倒在床上,全身禁不住冷汗涔涔而下,不停地抖动。晓莲瞧见怪异,却见若萱秀气的瓜子脸白得像纸一样薄,冷得发抖却直冒冷汗,不禁吃了一惊,抱住若萱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若萱死死拥住晓莲,缩在她怀里道,“我,……我害怕!”
晓莲用帕子给她擦着汗,她却不断抖着,唇无血色。
晓莲吃惊非小,道,“这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功夫就变成这样了!小姐,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了,还是病了?”
若萱豆大的汗不停地冒,惊颤道,“晓莲,晓莲,哥哥他,……他……”
晓莲奇怪道,“少爷怎么了?”
正好这时李安然敲门而入,李若萱就像见了鬼一样一下子钻进晓莲怀里。
第9章 江南白家
李安然见若萱看到了自己就像见了鬼一样吓得钻进晓莲怀里,颇为奇怪,走过去探试她的额头,她下意识把整个人都往晓莲怀里缩。李安然狐疑道,“若萱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哥哥来了也怕成这个样子。”
李若萱不说话。
李安然将她从晓莲怀里拽出来道,“过来我看看,是不是病了?”
李安然的手刚找到若萱的脉,若萱冷不丁抽出手去背在身后,叫道,“我没病!我不要吃药!”
李安然以为她又在胡闹,皱眉道,“汗出成那样,脸白得像纸,还说没有病!过来,哥哥看看。”
李若萱防备地缩到里面的床脚,瞪大眼睛望着李安然。李安然见她一动不动,柔声道,“若萱,到底怎么了?过来让哥哥看看,大白天就像见了鬼似的。”
晓莲大为惊怖,忙对李安然道,“少爷,小姐刚才肯定是受了惊吓了。刚才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这几天她老是做噩梦,说老爷在她身边看着她,有一次我拿着灯进来,还吓了她一跳呢!”
李安然道,“这大白天能看到什么会吓成这样子。若萱,你跟哥哥说,到底怎么了?”
李若萱还是背着双手,苍白着脸摇头,嘴硬道,“我没事,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安然看了她半晌,只得作罢,让晓莲扶她躺下休息,随后让晓莲给她熬了一碗安神汤。李若萱喝了安神汤,见哥哥有意留下来陪自己,就闭上眼睛假意睡着了。李安然静悄悄地离开,她尤不敢睁开眼睛,洪伯的话像钉子一样钉在她的脑海里,怎么抹也抹不去。
傍晚时分,若萱正虚弱地喝晓莲给她熬好的白米粥。李安然披着霞光进来看她,粉红色的霞光中,李安然丰神俊逸,带着月光般柔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