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拼了一切也最多就是多几年虚假恩爱,之后他还是要出去浪,那何不一开始大家一起浪,美人一起看,青楼一起逛,反正只要大哥你不倒,人家看着娘家也不敢欺负我。”
孟欣然这一番话全说完,书房便彻底安静下来。
安逸侯脸上阵红阵白:“你——我……,你大嫂……”
连萧熠也默然片刻,随即起身拱手:“孟兄,你与欣然妹妹好好说话罢,我们回去了。既然妹妹知道这件事,若有什么求医之事的打算,与我们说就是。”
贺云樱便是不想跟萧熠一起走,也觉得此时是应该告辞,让孟欣然与安逸侯兄妹说话,因而也没有反对,同样站起身来告辞。
只是与萧熠出了孟家大门,她便立刻叫住了林梧:“劳烦送我回荣业大街。”
林梧虽然执礼恭谨,眼睛却望向萧熠。
萧熠点了点头,随即含笑望向贺云樱:“我可否也到妹妹府上再讨一盏茶?”
贺云樱直接摇头:“不用了,兄长若是有话想说,到百味斋罢。青梅雪羹许久没吃过了,再尝尝也好。我不想在家里让安叔与剑兰他们听到什么胡思乱想。”
萧熠笑笑应了,然而心头却不免微微黯然。
礼记上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他这时便生此叹,就是人心思太过细密,有些时候也是徒增烦恼。
因为知道贺云樱会顾虑家中的老仆与婢女挂怀忧虑,也不愿意在意他心绪大起大落。
但终究贺云樱还愿意与他说话,还是强过先前罢。
很快两人到了百味斋,与先前贺云樱自己过来时一样,掌柜伙计待客热络,好像对萧熠与贺云樱并没有什么特别看待,只是很自然地将他们领到了二楼最清净的、特意加了隔音夹墙的单间。
“兄长有话直说便是,也不要在外头耽延太久了,不然母亲一个人在府中难免惦念。”贺云樱坐下抿了一口茶,随即主动开口。
萧熠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反复思量过了,有些话他想问,却又不想问。
因为他大约能猜到贺云樱是怎么想的,尤其再经过今日孟欣然无意之中的几句话,贺云樱一心想要更加独立、更加自由、斩断先前牵连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
“我只问一件事。”萧熠又轻又缓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将他放在心头多日的这句话问出来,“过往种种,皆已难追,便是有些事情不会重蹈覆辙,已过之事,终究还在。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贺云樱叹了口气。
萧熠有此言此想,她当然不意外。
但到底要如何让他死心,却终究是件难事。
“殿下这是何必呢。”
其实相类的话,贺云樱先前也是说过的,此刻便耐着性子再温言说一次,也说得更清楚些。
她起身走到窗边,向外远眺:“先前旧事,已经过去了。殿下待我有亏负,但也有不少恩惠,能不能相抵,都在殿下一念间——”
“你以为我所求的,是自己心安?”萧熠到了贺云樱身后,伸手轻轻去拉她的手腕,让她转身过来,重新与自己相对。
贺云樱倒也没有强拗,顺着转身,冷淡地直视萧熠:“殿下可以补偿的,是您自己的心魔与执念,安或不安,都在殿下自己。”
“云樱。”萧熠的声音更轻了两分,轻轻叫她,“我如今所求,只是一个机会,若是终究不能让你再回心转意,那将来——”
这明明只是一句极简单的话,萧熠想过不知多少次,若是不给出一个足够有力的条件,贺云樱怎么会考虑。
可是即便他知道的再清楚,甚至自己在书房里反复练习过几次,但此时面对跟前二尺之内的贺云樱,望着她莹白明秀的面孔,澄澈清亮的眸子,他那最后半句“将来我便丢开手、不再打扰你”,竟死活说不出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将来——我——我……”
我了两回,还是说不出。
贺云樱静静看他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伸手去摸了摸萧熠的鬓发:“殿下,别说孩子气的傻话了。旧事如许,如何补偿?难道你要反过来给我做十年外室?”
第45章 交易 只要你肯,我也还你十年……
“可以。”
萧熠默然了一瞬, 随即点了头。
贺云樱摇头嗤笑:“殿下,不是什么话都好胡说的。你以为做外室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没有名分, 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该去的地方。”
萧熠的喉头动了动,艰涩开口。
“不知什么时候,枕边人便可能会有一件可以光明正大的婚事。”
他继续说着,声音更低,更干涩,目光也一点点垂下去。
“你娘家无力,不能像孟欣然那样有退身的余地。”
“因着我的政务种种,你受了萧婳的委屈,最终也那样揭过去了。”
“哪怕你为我挡刀中毒, 也因着名分——”萧熠咬了咬牙,心内的悔恨愧疚如同山呼海啸,说什么都不过是自己无能与过错的遮掩,亦难以直面。
而贺云樱面容从先前的冷淡漠然, 终于有了一丝丝的触动, 再说起中毒之事, 她的眼眶也在微微泛红。
但贺云樱终究还是没有掉下眼泪,也没有露出什么愤恨或是旁的神色,只是继续静静地看着他。
萧熠只觉自己的牙关因为咬合太紧都有些发酸了, 喉头却始终干涩着,说不出后头的话。
“云樱。”忍了又忍, 萧熠轻轻示意贺云樱重新回到先前的椅子上坐下。
随后缓缓舒了一口气,撩了长衫前襟,单膝跪在她跟前,与在王府花园中一样, 在贺云樱的膝头前,他带着一点点仰望,伸手去握她的左手。
“云樱,我以前只觉得你待我深情,咱们既在一处,我不染二色,便是待你好,旁的却没顾忌到。如此混账糊涂,先前不觉得,如今也知道了。”
贺云樱面上依旧平静着,只是心里到底难免翻起前尘,一时酸楚一时委屈,也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想要跳起来再将萧熠打一顿。
可同样忍了又忍,她还是轻轻拂开萧熠的手,自己双手合拢,和声道:“殿下如今知道了,今后不要再亏负旁人就是了,那也算代我积德了。”
“哪里来的旁人。”萧熠的右手被推开,便直接转去握住她的袖摆,仍是直直望向她,“这等话不要再说。总之,只要你肯,我也还你十年,好不好?”
贺云樱心绪如何起伏暂且不提,她到底是从萧熠这话里察觉出几分认真。
但想下去却只觉荒谬可笑,甚至还有几分微微生气:“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浑话吗?你的政务不管了?面子不要了?”
再细想下去,又冷笑道:“你能在宅子里天天等着我伺候我?看着我去跟别人谈婚论嫁?体会我当年的担惊受怕?”
说到这里,心头越气,将袖摆也往回抽:“还是你只是拿这名头糊弄我,换个法子,将澄园送给我,你再住进去,里外还不是在你掌心里?”
“不是。”
萧熠心思转的极快,此时已然决断,当然不肯松开贺云樱的袖子,依旧认真望着她:“我不会打扰你开铺子,开书斋茶楼,也不会叫你离开荣业大街的宅子,一切都随你。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旁的我会安排。”
贺云樱心头越发诧异,摸不准萧熠想做什么:“你要安排什么?”
萧熠唇角微微扬起:“只要你点头,到时便知道了。”
贺云樱还是觉得萧熠纯粹在胡说八道,但又不免有一点点好奇,他到底在谋算什么。
不过再几息之后,她也有了决断,嫣红柔软的樱唇便同样浮起一丝微笑:“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萧熠心头先是猛然一喜,但又迅速地克制了自己的心绪:“什么条件?”
并不敢直接答应。
“你若真的想还我十年,那你就得跟我当时的处境全然一样。王府与母亲这些长辈事,可以不计在内。”
贺云樱平平望向萧熠,声音清澈而坚定:“但有一宗,你若不答应,这就只是糊弄人、羞辱人的把戏,再提起来,我只会更加看不起你。”
“婚事。”
萧熠这时已经猜到,便自己说出。
“对。”
贺云樱颔首,仍旧正色直视他:“当年你虽然不染二色,可你能随时去明媒正娶高门女做王妃,我并没有置喙的资格。倘若今天你要与我在一处,却管着我不能与旁人议亲,那算什么补偿?你还是换个法子圈着我罢了。”
顿一顿,又道:“当然,我比你大方,你随时想与旁人成就姻缘,我敲锣打鼓倒贴嫁妆送你走。”
萧熠本是心头沉凝,几乎一口气吊在那里,生怕贺云樱随时再次翻脸推开他。可听到这句,也不由失笑:“我是要补偿你,倒也没有扮成姑娘的意思,嫁妆便不必了。”
“咳。”萧熠又干咳了一声,重再试探着望向贺云樱,“那,只要我保证不干预你议亲之事,你就……肯给我这个机会?”
贺云樱还是觉得十分荒唐,但萧熠这人还算是守信的。
若是能随他胡闹一阵子,换得她能顺利跟旁人议亲,说不定也是一条出路。
不然眼下一味推拒虽然不难,谁知道萧熠会暗中在她议亲的事情上使什么手段。
“机会或者会有,能不能抓得住,就看殿下自己的本事了。”贺云樱说完,便轻轻将自己的袖摆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回去罢。”
“好。”
萧熠立时应了,起身略活动了一下膝盖,便直接送她回去荣业大街的院子。
一路无话,贺云樱甚至觉得萧熠的动作有些过于利落了。
按着他近来行事,但凡能有片时相处的机会,总是要找些话说,就算不说,贺云樱也随时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但今日从百味斋出来到荣业大街这一路上,萧熠几乎没说过话,一直目光平视前方出神,只有左手里的金线菩提子还在时断时续地捻着。
贺云樱反倒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知道这是萧熠聚精会神思索公务时常有的情形,尤其捻菩提子的动作,就是他心中在默然计算着什么巨大或复杂数目。
可……刚才所说的那荒唐交易,有什么可计算的?
不多时,到了贺云樱的宅子,萧熠先跳下马车,也不让剑兰接手,而是自己去扶她。
贺云樱见他连这个时候都是一脸严肃,显然还在想着心中算计之事,越发懒得计较。顺着他的手下了车,刚说了半句:“兄长事忙——”
萧熠已然微微颔首:“妹妹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只管打发人到王府说一声。”
言罢转身就走,但走了没两步又转回来:“先前妹妹答应的事情,还望务必放在心上。”
贺云樱这就更确定,他出神这半日,还真的都是在算计这所谓的“十年”。
虽然她心中那种莫名的荒谬感并未减少,但看得出萧熠是极其认真甚至郑重的,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颔首道:“只要兄长答应我的事情说到做到,那,我也会信守承诺。”
“你放心。”萧熠微微扬眉,笑意飞扬。
这次说完是真的走了,从背影都能看得出心情极好,且还带着几分豪情。甚至没有上马车,而是改为骑马。
翻身而上,提缰扬鞭,向林梧丢了一句“去戴尚书府”,便绝尘而去。
林梧等人赶紧跟上去,而贺云樱身边的剑兰与迎出来的铃兰甘兰,看着萧熠远去的身影亦有些感叹:“小王爷好帅好豪气!”
贺云樱这时候才是哭笑不得——他又不是上阵打仗,怎么会将“做外室”这件事做出一股子慷慨激昂?
不过随后,贺云樱倒是难得清静了一阵子,也能踏踏实实地读书、习字、上课,同时预备交接铺子的文书账目等等。
每日都有不少事做,但不至忙乱,偶尔还能亲手跟铃兰一起研究甜汤和点心,既是为了茶楼的生意做预备,也给义母霍宁玉并孟欣然送一些,顺带问候她们近况如何。
霍宁玉倒是还好,身体调养平稳的同时,府里也没什么烦心事。
因为蒋侧妃是非常拎得清的性子,自从上次季青原暗示了萧婳需要调养,蒋侧妃立刻将自己的一儿一女管的严严实实,丝毫不会烦到慈晖堂。
而孟欣然那边就热闹了,虽然在昭国公府里她算是被陷害,而难以生育这件事上也算苦命,可终究她先前逛过许多青楼的事情被翻出来,安逸侯怎么可能随便放过,更不会再让她随便出门走动。
于是兄妹两个几乎每天都在府里争执吵架,没一日消停。
当然,外头的人是不知道的。
世家之间能听到的风声,就是性子那样活泼开朗的安逸侯府六小姐,在昭国公府一场宴会之后,因为某一些的变故受到了惊吓,所以病了在家调养。
而所谓的某些变故,流言里的故事版本就多了。
有人说是魏二在尹家行不轨之事,有人说是尹三在花园与人偷情,当然最夸张、却也最多人传的,便是魏二和尹三有点首尾,所以孟欣然才吓到了。
虽然魏二尹三先前都没甚断袖传闻,但大家也会想,若非这样全然意外、又骇人听闻之事,如何能将孟欣然吓到呢?
与此同时,萧熠那边也有不大不小的动静,但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忙。
具体忙什么,霍宁玉也不知道,只知道萧熠整日早出晚归,下朝之后频频拜访同僚,又常常进宫面圣议事,但看邸报却也看不出什么。
贺云樱知道按着前世的进程,之后就应该有贪渎案与科场案,前世里萧熠处理得十分狠辣,也是因此得罪了天下仕子。
今生他的手段应当是会迂回一些,所以因此而多些奔波筹谋,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