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居然就这样换了,轻松自然得好像本应如此。
贺云樱背上再次泛起寒意,明明二人相距数尺,院子里还有数人,但她却莫名觉得,自己已经是他的爪下猎物。
第7章 兄长(微调) “那么,兄长会欺负……
贺三太太心里倒是越发嘀咕的。
她前日那匆匆一眼,只记得小靖川王是个俊美至极的青年,眉眼也没有看得特别清楚。
可眼前这位,听着称呼大约是宁夫人的儿子?
那就不应该是小靖川王爷了。
不是说老王妃过世都快十年了么?
但另一层尴尬还是在心头的。
即便这是自家侄女的院子,到底刚才说了宁夫人不好听的话,再加上满头的脂粉水还湿哒哒的,叫外人瞧着也太难堪。
索性硬撑着甩了一句,“到底谁为你前程着想,你自己琢磨罢!”的狠话,贺三太太便甩着水珠子,顶着残花瓣,半怒不怒地匆匆去了。
而有了这略略缓颊的几息,贺云樱的心绪也迅速平静下来。
义母的真正身份既然是霍宁玉,那也好。
她重活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旁的软肋了。
“让兄长见笑了。”贺云樱的目光重新转向萧熠,明艳的小脸上笑意盈盈。
她一改先前的淡漠甚至推拒,语气里再添了三分亲热:“我这婶子脑子不清楚,不要理她。对了,季先生可给母亲再请脉了么?”
不只是圆润流畅地应了这兄妹之称,甚至热络亲近得好像原本就是一母同胞似的。
萧熠唇边仍是温和微笑:“已经为母亲复诊过了,现下正在行针。”
“季先生怎么说?”贺云樱大大方方地迎上去,摆手示意月露不必跟着,先将院子里泼洒的水盆花瓣收拾了。自己脚步不停,甚至到萧熠跟前也不驻足,而是继续往春晖堂走。
萧熠面上神色不动,也看似自然地转了身,与贺云樱并肩同行:“母亲这些年的底子亏损有些重了,还需好好调理。”
这话昨天季青原已经说过了,萧熠现在再说一次,像是废话。
但贺云樱心思微转,就明白了他为何铺垫,略略斟酌一瞬,还是暂时当做没有听懂,随口应声敷衍了两句,便到了春晖堂。
进门便见季青原已经行针完毕,正在收药箱。
霍宁玉面上有些倦容,不知是因着行针治疗,还是先前情绪太过激动。
但见到贺云樱进来,神色又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樱樱……”
贺云樱主动上前拉了霍宁玉的手:“母亲先前到华阳,定是有不得已的难处,我明白的。如今您与兄长母子团聚,我只有为您高兴的,以后也会常常给您写信的。”
“写信?”霍宁玉愕然,不由看了一眼旁边的萧熠,同时反握住贺云樱的手,“写什么信?你不随母亲一起去京城么?”
贺云樱轻轻摇头:“我不舍得华阳,也不舍得蓉园。母亲只管安心去京城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霍宁玉仔细去看她的神色,柔声再问:“樱樱,你是不是害怕去京城?不用怕,母亲会照顾你的。虽说华阳是好地方,但你三叔三婶马上也要进京了,你一个人怎么能行呢。”
“我还有舅父和表姐呀。”贺云樱刚才已经想好了,含笑答道,“虽说以前走动不太多,但我前次风寒,他们也来看我了。今后多走动就是了,他们会照应我的。母亲放心吧。”
“妹妹说的舅父,可是华阳学政郦修竹郦大人?”萧熠忽然接了一句。
贺云樱心里立时警觉起来,面上还是乖巧点头:“正是。”
“这却不巧了。”萧熠似乎也有几分意外与慨叹,“郦大人怕是不日就要调任西南了。”
“西南学政么?”霍宁玉也是一怔,主动多问了一句。
萧熠向着母亲,立时便是全然恭敬谦和的君子之风,欠身应道:“郦大人先前曾在工部任职,协理河物与修缮考评皆是上上。西南粮道素有沉疴,因而调任凉州武备司。”
这次贺云樱心里是真的沉下去了。
前世的德化九年,她的舅父郦修竹的确调任到了凉州武备司,后来做的也颇有政绩。
但此刻是德化六年,舅父的调任整整提前了三年。
从华阳学政,调任凉州武备司,这里头要经过吏部、工部、兵部三处的公文,并不是简单的一句调任而已。
这真的很像萧熠惯常的风格。
看着只觉得他什么都没有做,一切似乎都是“恰巧”或“恰不巧”,但他局中的人,网里的猎物,只能一步步往他设好的陷阱里走。
他这是将她当做掌中之物么?
霍宁玉再次柔声劝道:“樱樱,你还是跟母亲去京城罢。你既没有亲事,也没有长辈在身边,如何使得。你想想妙悟的事情,‘怀璧其罪’。”
贺云樱明白霍宁玉的意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宁夫人已经那样清素低调地隐居金谷寺,还是被妙悟觊觎资财、下药谋害。
而她这样年轻貌美,家财丰厚,时间长了一定是有人惦记的,提亲倒是无妨,怕的是用出什么污糟手段。
“母亲,我有点害怕。”
贺云樱心里迅速做了决断,压下一切的复杂心绪,将声音越发放轻了几分,抬眼望向霍宁玉:“我若真去了京城,除了三叔三婶,就没有别的靠谱亲眷。我长在华阳,又没见过太多世面,我若跟着您,怕给您丢人,也怕叫人欺负了。”
“别怕。有母亲在。”霍宁玉再次拍了拍贺云樱的手背,声音虽然温柔,语气却是斩金断石,“母亲会护着你的。”
顿一顿,又看了一眼萧熠,微笑道,“再者,还有你兄长,也会帮着照应你些。”
“是。”萧熠先向母亲欠身应声,随后才重新挺直背脊,转脸正面望向贺云樱,唇边笑意温和,“妹妹放心,我绝不会叫旁人欺负你的。”
贺云樱用力点了点头,笑靥如花:“那么,兄长会欺负我么?”
“当然不会。”霍宁玉接口笑道,“做兄长的怎么能欺负妹妹呢。他若欺负你,你只管跟母亲告状。”
“那我就全仰仗母亲疼惜了。”贺云樱眼眶微微泛红,主动去扶霍宁玉的手臂,“母亲,您今日已经坐了这许久了,我先扶您进去休息好不好?”
“好。”霍宁玉确实是累了,含笑颔首。
刚好这时季青原那边的汤药已经煎好了,竹叶送到了寝阁里,贺云樱便扶着霍宁玉过去吃药休息。
萧熠也跟着过去,想要搭一把,然而贺云樱动作细致妥帖,竹叶与剑兰又配合得十分利落,他本就没做过侍奉病榻、照料亲长的这些细微功夫,一时竟插不上手。
他多少有些轻微的尴尬,在旁边又陪了片刻,便退了出来。
堂屋里,等着他的季青原挑了挑眉:“伯曜,恭喜啊。”又悄悄一拱手,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姨母答应与你回京之外,还白得了个妹妹。好福气。”
萧熠连眼色都没给季青原,转身出了堂屋。
招手叫自己的随从近前:“传书京城,扣下贺三补缺的批文。叫栾敬去严查他所有考评,递补之事打回去重审。”
眼看青鳞卫领命去了,季青原才再次跟过来:“刚才在那院子的混账话我也听说了。你这是要抹了他家的京官补缺?”
萧熠淡淡哼了一声:“先抹了,免得碍眼。其他的回头慢慢算罢。”
季青原心里掂量了两回,还是眯起眼睛摇头道:“不对,你平时出手没这么直接的。这么急着抹了,是怕回头姨母带着妹妹在京中走动的时候碍眼罢?”
萧熠终于转向季青原,正面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爱揣摩上意,要不然别去太医院了,司礼监去不去?”
季青原立刻由上到下全身发紧,干笑了两声就继续去欣赏华阳的好天气去了。
萧熠依旧站在春晖堂院中,目光亦投向了远处的湛湛晴空。
华阳此行,事事平顺一如所料。
找到了母亲,说服了母亲回京。
见到了贺云樱,也同样安排了带她回京之事。
母亲与他少时的印象一样温柔美好,贺云樱甚至比他梦中萦绕的身影更美丽。
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大对。
昨日乍然相见,那样清丽素淡却不掩倾城色的贺云樱,满眼皆是淡漠、客气、推拒甚至戒备。
前世里初见之时,贺云樱明明是那样仰慕他的。
第8章 启程(增一千字) 曾经的缠绵缱绻……
四月二十九,贺家族长出面,兰因大师主持,金谷寺为贺云樱的父亲贺道元做了一场法事。
前来的宾朋不多,但都情真意切,尤其贺云樱的三叔,更是放生嚎啕不止,几乎要在灵前活活哭死。
族中亲眷赶紧又扶又劝,虽然心中也嘀咕——贺家老三什么时候与他二哥这么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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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哥在病榻上的时候还闹过争产、甚至传出过算计侄女嫁妆的丑闻么?
贺云樱只是冷眼看着,规规矩矩完成了祭礼的每一步,最后除了孝服,摘了头上的白纸花丢进火盆里,才正面望过去:“举头三尺有神明。您要真的那么诚心哭我爹,而不是哭您到手的进京补缺飞了,您可小心我爹在天有灵,万一真的遂了您的心愿,给您接走呢?”
贺三的哭声戛然而止,哆哆嗦嗦地抬手指向贺云樱,想骂却又不敢。
贺云樱身后五尺开外的客座上,端坐着病体稍和的霍宁玉。
霍宁玉身后倒是没有旁人了。
可谁都知道今日霍宁玉与贺云樱到金谷寺之时是青鳞卫开道,兰因大师领数十人下山相迎,华阳知府,贺家族长,一个个都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
贺三绝望之中,实在无力再去怪一次贺三太太的口不择言,只能勉力哆嗦半晌之后,口不对心地咬牙认怂:“你……你说的对。”
贺云樱没有再搭理贺三,只是向兰因大师与族长各欠身一礼,随后便转身去扶霍宁玉:“母亲,走罢。”
霍宁玉拍了拍贺云樱的手背。
她到底温柔,在寺中不曾说什么,一直到登上马车才温言道:“华阳这些事,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前尘已过,只看将来。”
因着回京之事在十日前已经定下,这十天里所有的行李人事都已安排完毕,若不是等着这一场四月二十九的祭礼,三天前便可启程。
所以此刻他们的马车直接前往渡口,登船返京。
“是。”贺云樱弯了弯唇,随着马车疾驰时外头的清风拂起窗纱,她鬓边的碎发,耳坠的明珠,也轻轻随着摇晃着。
但她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是的,前尘已过。她是该将一切都放下了。
很快,马车到了渡口,停稳之后打起车帘,霍宁玉与贺云樱先后下了马车。
萧熠与季青原都在停车之处等候着。
虽然不是头一次相见,甚至在过去几日里又见了好几次,然而当除去孝服,重着彩衣的贺云樱从马车上走下来,车下等候之人当中仍旧有一瞬的静默。
鸦青云髻,润白肌肤,鬓边一朵灿烂盛放的嫣红山茶花正是娇艳饱满时。
可那山茶花再美,与明眸朱唇的贺云樱相比,仍旧逊色十分。
季青原没立刻说出什么再揶揄萧熠的话来,他只是喉头略略动了动,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是不是瞎的?
萧熠的目光闪了闪,便略略低垂。
这也是他的习惯了。
越是心头火焰炽热,越是要尽早压抑遏制。
前世曾有的心软与疏漏,今生万万不能再蹈覆辙。
而贺云樱这边只是心中一哂,沾了义母霍宁玉的光,她难得能让萧熠等候一回。
上一辈子的前尘残影再次飞快从心头掠过,目光里流露出来的却都是大大方方的明亮笑意。
“妹妹小心脚下。”
因着萧熠去扶了霍宁玉,眼前骤然一亮的季青原就主动过来照应了一下贺云樱。
倒也没有真的动手接触,只是伸手虚虚护持了一下。
毕竟华阳不是什么名城重镇,渡口也没有像京城那样青石铺路,地面甚至因为常常有船客往来,搬卸货物船具等物,地面上坑坑洼洼。
贺云樱对季青原的印象尚可,浅浅一笑:“多谢表兄。”
她已经从霍宁玉那里听说了季家与霍家的关系,当然也不介意多一个便宜兄长。
“这边走。小心。”季青原仍是那副温和儒雅的样子,似乎并无什么神色变化,但背脊却极其轻微地挺直了些。
待得贺云樱上了船,又体贴叮嘱:“妹妹先前可曾坐过船?会不会怕水?因着华阳和颍川的河道较浅,咱们暂时只能乘坐这样的中舟。等到了冀州境地,便可换大的画舫,更稳当些。”
贺云樱前世里是坐过船的。
那是她成了萧熠外室的第五年,那时朝廷上关于萧熠始终不曾迎娶正妃、空置王府,却在外头流连烟花外宅的议论已经很多。
萧熠却仍旧毫不理会,甚至公然在奉旨南下巡查的时候带她同行。
画舫,渔舟,甚至战船都坐过。
她起初是怕的,但萧熠紧紧牵着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吹晚风,两个人裹一件大氅里,在漫天夜星下亲吻。
曾经的缠绵缱绻那样多,可死生之间才知道全是虚空。
现在她已经一无所惧。
“还好。”贺云樱再次浅笑颔首。
而这就显出身为医者的好处,总是可以没话找话的。
季青原拿出了一小包凉糖递过去:“现下即将开船,或许还不明显。等下到了江中若是妹妹有所不适,可以含着。”
“多谢表兄。”贺云樱也不推辞,笑笑接了,又礼貌称赞了一句,“表兄当真心细。”
季青原的笑容越发舒展,本就清秀的面容颇有些意气风发,言语却是谦逊的:“身为医者,处处留意总是应当的。妹妹这几日睡得可还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