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争执不休的时候,蝴蝶忍突然从双手间抬起了头:“义勇先生,让不死川去吧。”
黑头发的青年站在那里,张口刚想说句什么,就听见宇髄天元附和了蝴蝶忍的话:“富冈,就让他去吧!”
……连那么喜欢踟蹰森的蝴蝶忍也这么说,连举荐踟蹰森的宇髄天元也这么说,难道就只有他不希望踟蹰森死去吗?
富冈义勇迷茫地看了室内的人一圈,他的目光刚接触到橙色头发的青年,然后便因为恍惚被不死川实弥推到旁边去了。
第44章 三
风之呼吸是很暴虐的呼吸法, 不死川实弥的攻击向来急遽而猛烈。
从加入鬼杀队起,自从得到这柄日轮刀以后,他斩下了无数鬼的头颅,但是从未想象过那些被杀死的鬼是怎么样的感觉——
开玩笑!他怎么会顾及十恶不赦该下地狱的罪人的感受
不死川实弥甚至还会恶劣地故意用冲击制造大面积的伤口, 巴不得让那些家伙在死亡之时感到千百倍的痛苦。
踟蹰森变成了鬼, 所以也应该遵循常理。
他想,我会干脆利落地切下踟蹰森的头。
踟蹰森望月被安置在塌上, 不知道谁替她披上了薄被。这么冷的天似乎也并不足以抵御寒冷, 但是这个人恍若不觉, 依旧在沉静的梦中酣眠。
变成鬼后的踟蹰森外貌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就像是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出了一次远门,因为连日里连轴转十分疲惫,所以复命的时候等待着消息睡着了, 一如往常那样。
不死川实弥经常和踟蹰森一起行动, 他们足足认识了两年, 这其中自然而然可以发生许许多多的事。他们一起杀过很多很多的鬼, 在各个地方之间辗转奔波,踟蹰森的性格本身就很懒散,但是总是能够比他先完成任务回到约定的地点。
在回去的列车上, 踟蹰森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打瞌睡, 醒了迷迷糊糊地望着天空中的火烧云发呆,电线杆和景物都飞快地往身后退去。等到太阳沉到黑黢黢的山脉之底, 踟蹰森就会回过头来,脸上带上几分孩子气似的愉快高兴。
“不死川, 你信不信我能够吃光火车上准备的所有牛肉便当?”
听踟蹰森的语气,无论不死川实弥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按照常理, 她都是要一口气将所有牛肉便当吃掉的。其实火车上的套餐并不是十分美味,但是因为有‘其他人’付账,所以踟蹰森的心情非常不错,连带着便当的好吃程度都跟着一起翻倍。
甚至等到炼狱杏寿郎成为柱以后,她还会主动抱怨起不死川实弥不能担当起‘色香味声’俱全的饭友责任,等到不死川实弥开始恼怒以后,这又才会赶快低头道歉起来。
明明是他付的钱,踟蹰森却在打赌赢了以后主动跑过去请炼狱杏寿郎吃饭。
这个家伙总是做很多让人心烦意乱的事,明明一言不合就给人添麻烦,却还在他面前不知好歹摆出一副前辈的模样。
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很讨厌。
不死川实弥的刀停在踟蹰森望月毫无防备的脖颈上方,却迟迟都没有落下。
下不了手,怎么也下不了手。
因为那个人是踟蹰森,是可恶到认识了足足有两年有余才知晓她名字的[踟蹰森望月]。
带着这样说不出的涩味和心酸,他把日轮刀随手一丢,然后去伸手拎着衣领把踟蹰森望月晃醒,猛烈的摇晃中好似用上所有泄愤般的力气。
被陡然从睡梦中暴力晃醒的剑士从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等到那浸润着琥珀色的眸子望向不死川实弥的时候,他捏住踟蹰森衣领的手猛然攥紧,大声向她质问:“你究竟吃了多少个人?你究竟伤害了多少个人!”
“你认识我吗?……我有点难受。”
“这三天里你究竟做过什么事?你杀了多少人?”不死川实弥带着愤怒和布满疤痕的脸与踟蹰森凑得极近,他对于这种答非所问的话置嗤之以鼻,“回答我,你究竟吃掉了多少人?”
这个人一心想要从踟蹰森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踟蹰森却显然没有将他的质问放在心上。她带着倦意向着其他地方轻轻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握住了不死川实弥的手,用冷漠和淡然的语气说道:“我不记得了。”
正是这种与寻常时刻别无二致的傲慢态度,才真正的令人火大。
但是踟蹰森的这句话并非玩笑,她觉得很累,很困,精神很麻木、干枯,长久的梦里漆黑一片,便如同皲裂开来的大地那般干涸。再加上醒来就有人在耳边吵吵嚷嚷,一时间近乎无法思考。
她的脑袋很疼,就像是空空如也的枯木空心竹筒,仿佛有人在耳边吹气就能发出回音似的声响,一脚就能噼里啪啦踩个稀烂。
但是不死川实弥却觉得踟蹰森在装傻,他简直为她拙劣的逃避借口感到可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吗?就算现在不老实交代,你犯下的罪行迟早都会一件一件地被清算——踟蹰森望月,哪怕所有人都选择原谅,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不可理喻。
就像是突然把她从睡梦中叫醒,又说了一大串莫名其妙的话,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火那样的不可理喻。踟蹰森望着不死川实弥的脸,看着这个白头发青年的嘴一张一合,思维都搅和成了一团不由自主的漩涡。
她的疲惫令她想要继续睡下去,但是不管不顾躺下似乎是件不礼貌的事情;她的主观意愿又不愿意直接沉睡,因为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否又是梦境中噩梦的延续。
两相争斗之下,踟蹰森听见青年停止了他的发言,下意识想要接上一句,以示自己有在认真侧耳倾听。但是一时间却回忆不起来刚才的内容,只能凭借本能勉强重复落进耳朵的一个词语。
“……踟蹰森望月,”踟蹰森望月说,“请问这是我的名字吗?”
却不想这么简单的一个疑问却激发了青年格外的愤怒,他刷地一下将旁边桌子上的东西掀翻,但奇异的是攥出青筋的拳头却依旧没有落下。
旁边同样是白发,化着奇怪妆容的男子恐怕是担心他继续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拦住青年让他远离踟蹰森的身旁,但是这样依旧制止不了不死川实弥目眦欲裂地瞪着踟蹰森。
“你究竟说不说真话?你说啊!”
男子搁在两人之间,将踟蹰森望向青年的视线隔断的时候,不死川实弥的声音被别针戳破了的气球,突然变了一个调。他像是被拔掉了所有尖刺的刺猬,只剩下血淋淋柔软的内里,用一种充满了可怖的痛苦和带着莫名祈求的语气说道:“踟蹰森望月……你说吧,快说你没有吃过人……”
踟蹰森望月呆呆地坐在那里,身上披着的薄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激烈的动作滑下。
但她是真正想不起来任何的东西,这里的环境是那么的陌生,周围尽是她毫无印象的人。她被他们环绕着,打量着,记不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记不起自己究竟是谁。连那么一个名字也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怎么可能清楚三天前曾经做过的事。
如果[踟蹰森望月]真是他们口中的罪人,那么她自然没有什么意愿主动替自己辩解。可是此刻她记忆一片空白,可以谈得上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所以踟蹰森望月只能面无表情板着脸,拖着无动于衷的语调,漠然地说:“我不记得了。”
多么讽刺,多么严酷,多么不讲道理。
如果岩柱悲鸣屿行冥在这里,恐怕会止不住地流泪发出如此的感慨。
只不过此刻在场的人谁也没有这般的应景之心,随着蝴蝶忍发出一声“够了!”般的呵斥,大声喝止了这样一场荒诞的闹剧。
“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吧。”随着一番空虚的寂静,蝴蝶忍又恢复了如初的冷静,她冷着脸重复了她做出的决定,“这样的事以后再说吧,我会回去调药,首先让踟蹰森先维持着四肢无力……”
另外一个陌生青年清亮的声音在死一般沉寂的室内响起。
“不错,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我认为现在谁也没有权利处置踟蹰森前辈的生死。”
听闻这样的话,不死川实弥木然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不甘的咬牙切齿:“所以你们都要包庇这个家伙吗?你们现在所做的事情……”
——与漠视杀人又有何异。
还没等年轻的风柱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言,炼狱杏寿郎精神勃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尽管从私心讲我不希望踟蹰森前辈死去,但是踟蹰森前辈毕竟曾经是鬼杀队的剑士,所以这件事应该先禀告主公,请他予以判决。”
从刚才起站在门边,不发一语的青年信步走了进来,他有着火焰一样燃烧的发色,有着一双非常光辉出众的眼睛,注视着别人的时候恐怕能让人感到莫大的愉快和温暖。
青年躬身将茶杯递到踟蹰森望月的面前。
“请喝一点温水。”
这是个非常端正并且品行十分高洁的青年,他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乐观,就像是天空中的太阳,令人由心而发生出对他的敬佩。
这样的人身上不应该出现任何的痛苦,他应该永远精神奕奕,应该永远一派正直,应该永远出色地活在这个世上给他人带来幸福。
救助弱者、保护弱者是炼狱杏寿郎与生俱来的义务。
所以他遵循已故长辈的教诲,做这些事时候这些话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踟蹰森望月一眼。
是不能、是不敢、也是一种不愿意。
第45章 四
炼狱杏寿郎想不明白踟蹰森望月究竟是怎样变成鬼的。
是的, 踟蹰森前辈的实力很强,如同高山一样令人仰望,他们这些后来者只能望着她的背影远远地追赶。炼狱杏寿郎从未见过任何人能将踟蹰森前辈逼至使用全力的境地,这个人仿佛永远都那么从容不迫, 所展现的不过只是海上冰川的一角。
……这样的踟蹰森前辈也会被打败吗?
又有什么样的鬼能够打败她呢?
他想象不出踟蹰森前辈遭遇鬼的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样的情状。
鬼只能通过鬼舞辻无惨的血液转换, 十二鬼月都有着能够与鬼王对话的资格,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能够违抗对手意志, 有着将其强行转化为鬼的能力。
是哪一个上弦迷惑了踟蹰森前辈吗?
踟蹰森前辈分明那么坚韧正直, 一直平等无私一视同仁地救助他人。尽管鬼杀队众人提起她的时候, 每每都要将焦点放置于那卓然出众的实力,但是炼狱杏寿郎却深切体会到了踟蹰森望月那长远的宽和与温柔。
一尘不染的赤忱之心是可贵的,贯彻言行的坚持是崇高的。
发自内心的谦逊亦可以被称作别样的美德。
我的前辈踟蹰森望月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人,她有着任谁也望尘莫及的高尚品格, 从一开始就肯定着我, 支持着我。大家在辉映的碎月与星辰下, 踏着道路携手向理想前行, 又有谁能想到,她率先熄灭了属于自己的那盏灯。
炼狱杏寿郎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剑,他的心绪纷杂, 第一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生出了一丝迷茫, 但是最让人感到痛苦不安的远远不止于此——
如果那时候能坚持陪在踟蹰森前辈的身边就好了、他究竟为什么没有发现前辈的不对劲呢?
踟蹰森一直都很沉默。
这当然并非指她的性格孤僻而不合群。
虽然大家总是戏言如果有人在富冈义勇和踟蹰森望月之间坐下,那么当场的诡异氛围绝对能够让一个正常人难受到脚趾抠地, 直接抠出一个摩天大楼。
但是实际上踟蹰森在普通人面前一直都很有风度,并不会让无辜可怜的家伙手足无措地尴尬, 甚至很能说些有趣得体的场面话缓和气氛。
她的沉默是对于自己的沉默。
踟蹰森望月向来对于曾经经历的过去缄口不提。
从没听过她提起自己的任何事,关于家乡,关于亲人, 关于自己的兴趣爱好,关于喜欢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踟蹰森生活中唯一积极的事就是吃饭,人们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却不仅仅是为了吃饭,但是踟蹰森在吃饭时连喜欢的食物都不曾挑拣。
好像什么都可以,似乎怎么样都行,得过且过,漫无目的。
她初来到鬼杀队的时候神情恹恹,经常一个人乏味地独坐着,阳光从窗棂中投过来,洒在室内的墙壁上斑纹点点。
身姿比青竹还要提拔的剑士懒散地撑着头往外面看,仿佛和窗外的一切都隔绝了起来,和这个世界有着厚厚的障壁。
踟蹰森的发色像月光的清辉,眸子是浸润着太阳光辉的琥珀。因为太过于浅淡,在旭日的白光下被渡上薄薄的光辉,像是即将融化在水中的蜜饴,怎么触碰都触碰不到。
只有和踟蹰森搭话的时候,她的态度才稍稍有了些许鲜活的意味,其他的时候不过是仿若一场幻梦,所以无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让它随意过去。
炼狱杏寿郎喜欢吃烤红薯,踟蹰森望月也不讨厌,所以他们在冬天的时候杀完鬼经常去夜市里买烤好的红薯,给跟着一起做事的队员们人手一块揣着暖手。
通常他们都会去选其中很大的红薯,但是像是上次那么大的红薯实在是少见。当然由于自然界的神奇选择,长相奇怪的红薯也有很多。当炼狱杏寿郎递给踟蹰森看的时候,她几乎一瞬间就被逗笑了,伸手轻轻去拉旁边的伊黑小芭内的衣袖。
“你看它像不像镝丸的头?”
其实一点也不像,毕竟镝丸是一条细细长长的小白蛇。
烤过的红薯都成了红褐较深的颜色,表皮带着一点焦糖的香气,掰开能够看见金黄的内里,一口咬下去还能溢出甜丝丝的糖水的汁。
脱离了夜市,晚上的街道逐渐变得安宁,这时候从天空中飘下一片两片的雪,踟蹰森抬头去看,条件性地伸出手去接,雪花因为人的温度很快化在了她的手中。
不知道因为填饱了肚子的缘故,还是有红薯烤手的关系,奇异地并没有感觉到很冷。
银发的少女看着在雪花消融在手心的小小水珠,非常突然地感叹了一句:“好幸福。”
幸福?是因为吃到非常温暖的烤红薯而感到幸福,因为看到下雪而感到幸福,还是因为身边的同伴感到幸福呢?
旁边的伊黑小芭内说:“笨蛋总是容易感到幸福。”
那个时候踟蹰森前辈没有反驳,只是非常轻非常快地微微一笑,脸上的笑意便如同昙花一现般不可寻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