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风平浪静,一切好似都没什么变化,可有些人,却看不透平静下的暗潮汹涌。
今日天气晴好,钟明齐亲自将吴漫雪光明正大的接入钟府中,只是吴漫雪前几日那么一场,病的不轻,现在还未痊愈,只由钟明齐抱着入府。
府里众人皆是季秋棠的耳目,就这么眼睁睁的见着她抱了女子回府,都觉得他是疯了。
连王氏也这么认为。
这两日王氏听了不少风声,可是钟明齐不在家,她也没处去问,今日听说他带了外室回来,王氏即便眼睛不好,摸索着也来了。
才要讲话,钟明齐便亲自将王氏搀扶过来,“娘,您看我将谁给您带来了。”
“谁?”王氏听他语气,还以为这件事有误会。
“漫雪,吴漫雪。”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吴漫雪闻言,虽然脸色依旧不好,可还是起身下地给王氏请安。
她缓步来到跟前,微微福身下去,柔声细语:“漫雪见过老夫人。”
一听这声音,王氏便知是谁,吴漫雪当初和钟明齐是怎样,她自然清楚。
钟明齐倒是开心,可王氏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什么都不必问,便明白了来龙去脉,也不理吴漫雪,只掐了钟明齐的手臂道:“明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莫非这两日传的沸沸扬扬的外室,就是吴小姐?”
这一声吴小姐,便知是王氏将她当了外人。
“娘,漫雪不是外室,今日我将她带回府,就是为了给她一个名分。”
“什么名分?”王氏脸色不好看,瞬间阴沉下来,“你糊涂了,咱们是什么身份,吴小姐又是咱们家能高攀的起的!再说了,你如今已经成亲,咱们钟家蒙受季府大恩,你怎么能做对不起秋棠的事!即便秋棠脾气暴躁一些,你们中间有些缘由,可她好歹是咱们明媒正娶的!”
一席话,说的吴漫雪无地自容。
钟明齐还来不及解释,便听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果然又是季秋棠听到了风声,带着人冲了进来。
熟悉的阵势,熟悉的气势。
她进门气势汹汹立于门口,盯了吴漫雪一会儿才黑着脸道:“钟明齐你真有本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人非但没赶走,还带回来了,你这是在同我挑衅?”
第57章
“你在这个家里放肆惯了,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钟明齐脸色一丝笑意也无,扬手一指门口大声喝道。
这一声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大家都以为钟明齐是疯了。
“明齐,你在说什么?”王氏拍着他的肩膀,以为他被吴漫雪这个妖孽迷了心智,“你怎么能为了这个女人这样同秋棠说话,当初吴小姐嫌弃咱们家穷,另嫁他人,如今又来勾搭你,你便忘了从前吗!”
“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钟明齐稍稍安抚王氏。
还没有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便见着季秋棠匆匆冲了上来,抬手冲着钟明齐就是一巴掌,随后指着他鼻尖儿骂道:“你可别忘了你是什么东西,为了让我爹提携你,你做的那些好事,若不是我爹救你,你来得了京城,恐怕现在还在篱笆院里吃糠咽菜,连你老娘都养不起!”
她说的话字字句句戳了钟明齐的痛处,尤其是在吴漫雪面前,这些都是他不曾讲过的。如今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
于是,他脸色凶狠,反手便是一巴掌,重重甩在季秋棠的脸上,这一巴掌用了十分力,将她扇的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倒在地上,口鼻流血。
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钟明齐指着她破口大骂:“季秋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一个庶女,若不是你爹宠妾灭妻,季府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倒是说说你姨娘是什么东西,你姨娘与人私通,被你爹活活打死,我若是你,早就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来的嚣张气焰!你迫害庶妹,却作茧自缚,人丢的满京城,若不是你爹求我,威胁我接了你,你如今还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你哪里来的脸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嫁到钟府,你还不识好歹,整日打鸡骂狗,府里上下让你闹的乌烟瘴气,我是养了外室,我养外室又怎么了,你这种下三滥的货,怕是做旁人的外室都不成!”
“再直白些告诉你,你我半斤八两而已,你当真以为你高贵了!”
这一通辱骂,将季秋棠骂的狗血喷头,无地自容,脸颊被他打的麻木,嘴角也挂着血迹,她觉着口里腥咸,胡乱擦了一把,红着眼从地上爬起,依旧不肯认输:“你终于露出你的本来面目了,我实话告诉你,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整日瞧着你们这群让人作呕的人,我够了!”
说罢,她便要往外跑,却一把被钟明齐扯住,“你要去哪儿,去找你爹?同你爹告状?前几日你不是去过了,你爹可有空顾及你!”
不听他的话,季秋棠试图用力甩开他的钳制。
“放开我!今日我就是要回季府,你能奈我何!”
钟明齐还未说话,便见红梅跌跌撞撞的从外面奔进来,一把跪扑在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季府……季府被抄家了,老爷被人抓了!”
一时空气静瑟,季秋棠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道:“你说什么?”
“季府被抄家了,老爷也被抓了!”
这回她听清楚了,整个人便瘫了,天,果然塌了,她一直依赖的父亲,季府,竟然没了,一瞬间就没了。
钟明齐看戏一般,适时松开她的手,由她去,她偏偏不走了,只见她瘫倒在地,同红梅跪在一起,“你骗我,我不信……”
“姑娘,千真万确,京城里这会儿已经传遍了,说是二皇子亲自带人抄家,之前说是被人举报,老爷贪污受贿,后来派人去查,就在老爷书房里查到了东西,今日便来抄……”
这回,季秋棠彻底没什么话好讲,她忽然想到,为何钟明齐态度转变这样快,看来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所以他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你还回季府吗?”钟明齐幸灾乐祸的般的在她面前蹲下,语气讽刺,“季小姐!”
季秋棠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你难道和季府没关系吗,我季府倒了,你跑得了?大不了一起死!”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如同癫狂。
钟明齐起身,在她面前负手而立,丝毫不在意的样子:“那你就等着看,我会不会有事。你再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来人,”他扬声朝外道,“夫人疯了,带下去好好看着,一步也不能离开房间!”
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她的去路。
知子莫若母,王氏见状不妙,忙上前阻挠:“慢着!今日我在,谁都不能动少夫人!”
“明齐,秋棠再错,你不能这么对待她,她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疯了,她就是我钟家明媒正娶的,再不是,你看在季大人的份上,不能这么对待她!”
钟明齐被噎了一下,一时哑然。
季秋棠一阵恍惚,竟没想到,事到如今,唯一肯为她说话的,竟然是这个老太太。
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娘,季家对我们有恩不错,可是这么久来我忍辱负重,受了她多少折磨,受了她多少羞辱,我可曾多说过一句?今日我不想再忍了,这个贱人,我要好好惩治她!”钟明齐回想曾经种种,恨得牙根直痒。
“明齐,做人要讲良心,别人如何,是别人的事,可是我们要坚持我们自己的,想当年,你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是季大人一直接济,又让你有了念书的地方,又让我们母子二人在京城有栖身之处。你自入仕以来,也是季大人提点,他有目的也好,有错处也罢,好歹是让咱们脱离苦海了不是,别说是他女儿横行霸道,就算是季大人指着我们鼻子骂,咱们都得好好受着!”
“别说过往,今日季府有难,咱们怎么能一把掀翻了昔日的恩惠,翻脸就不认人呢!秋棠再不好,是季大人的血脉,你我只能护着,不能给她委屈!”
王氏平日在府里不声不响,对府里的事又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钟明齐从来没有想过,今日的事,她竟然能从中拦着。
一时为难。
“孩子,起来。”王氏摸索着,找到季秋棠的手臂,将她拉住。
季秋棠真就鬼使神差的随着她起身。
王氏紧紧捏着她的手,轻拍了手背,“你同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季秋棠第一次,乖乖巧巧的听着王氏的话,随着她。
就这样,被王氏带出了门。
留下心有不甘的钟明齐。
钟明齐阴沉着一张脸,一甩袖子,见着屋里的人,骂道:“都滚出去!”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都是见风使舵得好手,之前对季秋棠言听计从,眼下季家竟然倒了,从前在府里说一不二的季秋棠才被赏了个大耳瓜子,一下子天地骤变,谁还敢不听钟明齐的话。
他话音才落,这帮人便都麻利的退了出去,钟明齐还是第一次在府里说话这般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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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季芊婷身在异乡,暗夜多梦。
自从出门后,她便多梦,失眠,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不一定会梦见什么又会忽然惊醒。
尤其是他不在的夜里。
已经许久了,他离开许久了。
她时常梦见林泊元被毒箭刺穿心口,在梦里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今日亦是,她瞧见他死状凄惨,身上被黑色的箭头插满……
她明知是梦,可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独自在深渊里挣扎,她仿佛跌落到了一个无底洞,上不见天,脚不落地,漫无目的的往下坠落……
她害怕极了,从未有过的恐慌……此时,忽然觉着有人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朝上那么一托,轻而易举的将她从深渊里拉到光明处,还一遍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
“芊婷……芊婷……”
这声音如同暖流,流淌过她那颗冰冷的心,将她整个人扯入仙境。
她终于睁眼,眼皮沉重,眨巴了两下,才看清眼前一个轮廓。
看清的瞬间,又惊又喜,猛然起身,一把扑到那人怀中,抱紧那人的时候,她才知道是真实的,不是梦。
林泊元此时面容有些憔悴与疲惫,可是在拥抱住怀中的人儿之后,便变得十分安慰与满足,精神百倍。
他感觉这个人将他搂的越来越紧,随后带了哭腔问他:“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我,芊婷,是我,真的是我,我平安回来了!”
才委屈的哭了两声,便立即止住了哭声,将他放开,仔细打量他,生怕有哪处伤口被她错过了,“受伤了吗?一路可平安?”
见她一副担心的模样,他只能点头,“没事,真的没事,就是太忙了,睡不好。”
他轻笑起来,虽然胡子拉碴,但看上去精神很好,人也瘦了许多,黑了许多。
即便如此,她仍旧不放心,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忙着下地,非扯起他来看看。
“你起来,我看看你有没有骗我!”
“我哪里会骗你!”林泊元笑着起身,任由她拉扯着看。
看了一圈儿,季芊婷终于放心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放松,顿时又流了眼泪下来。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林泊元忙抱着哄。
她窝在他怀里哭的伤心,闷声道:“你不在的日子,我吃不好也睡不好,一睡着便梦见你出事……你总是这样,走也无声无息的……回来也无声无息的……”
“其实本来大军打算明日启程,可是我太想你了,忙完了那边就连夜赶回来了,连觉也没舍得睡。”他将下巴搭在季芊婷肩膀,合着眼,笑的温润又满足。
归来时候是深夜,她正睡着,不忍打扰她,便一直坐在床边等她,直到感觉到她睡梦中不适,一看便知是做梦了,这才轻唤了她。
人在怀中,便是他最满足的事了。
“那边都还顺利吗?”季芊婷听得出来,他嗓音有些沙哑疲惫,定然是累坏了,又听他为了早些回来,连夜赶路,更是心疼。
“顺利,”他轻笑,“不知有多顺利,那帮东西那么差劲,居然要了朝廷那么多官员的命,我一去,便将他们都收拾了,你现在去那边打听打听,那个匪听了我的名字不吓得尿裤子。”
他说的轻松又简单,其中凶险只有他自己清楚,有两次也差点活不下来,可是这种事怎么会讲出来让她后怕。
他的宝贝,只要安心一辈子就好,任何风浪都不能折腾她!
这便是他唯一所想。
她在林泊元怀里轻笑,抬起脸来,笑泪掺杂在一起,“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
她捧着林泊元的脸颊,踮起脚尖用力吻了两下,“你瘦了!”
林泊元的额头抵住她的,低沉回道:“嗯,想你想的。”
说罢,双手用力一抬,将她举的高高的,原地转了两圈儿问道:“要不要给我仔细查看一下身上有没有受伤?”
季芊婷知他话中深意,一个巴掌轻轻拍在他的脸上,“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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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他回来时候已是深夜,沐浴之后二人没说上几句话他便沉沉睡去,从他睡着起,季芊婷便没睡,也没离开他身边,就坐在一旁静静瞧着他的睡颜。
天地静瑟,片刻安静,只要有他在,她便觉着是天下最美好的事。
她曾经想过最坏的结局,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可这些胡思乱想,都在他出现的那刻全然消散了。
她钟爱的那个男人,没有食言,亦没有让她失望,平安回来了!
这一觉林泊元睡得踏实,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若是季芊婷不唤他,他还能睡上许久。
“泊元,快些醒醒,大哥来了。”季芊婷昨夜没睡好,眼底还是乌青色。
林泊元这一觉睡得天旋地转,忽然睁眼有些分不清何时何地,只不过听见季芊婷的声音才慢慢清醒过来,“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