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天气不好,冷风嗖嗖,方婷婷整日掀着帘子,冷风直往马车里灌,无奈季芊婷只好裹紧了林泊元的棉袍在身上。
眼见着方婷婷的脸已经吹的干红,季芊婷终于忍不住问:“方姑娘,你不冷吗?”
不冷是假的,方婷婷吸了吸鼻涕,终于肯同她鸡同鸭讲,“他怎么长得这么好看,连背影都这么好看……”
这句话一路上她已经听她念叨了无数遍。
听的季芊婷倍感无奈。
“你是她夫人?”方婷婷猛然回头,好似今日才反应过来似的。
“是。”季芊婷点头。
方婷婷上下打量季芊婷,眼中却没有敌意,“我也要做他的夫人,整日看他的脸,吃饭也看,喝水也看!”
这句胡话将季芊婷逗笑了,季芊婷无奈摇了摇头,方知这花痴真的了不得。
“等我爹回来,我便让他去跟我爹提亲,我还要穿红色的嫁衣,还要戴好多好看的珠钗……”方婷婷终于肯将毡帘放下,掰着手指头盘算自己成亲用的东西。
“还没问你,你之前说,你是出来找阿君的,阿君是谁啊?”实在是不想听她说这些,季芊婷忙岔开话题。
“阿君……”方婷婷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瞬,转而念叨了两声才想起来似的,“阿君,阿君是我爹的长随,长得可好看了,我喜欢他……”
说起这个,她又痴笑两声,随后又一摆手,“阿君不太理我,跟着我爹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一声……不过不要紧,现在我有林泊元了,阿君我便不要了……林泊元可比阿君好看多了……”
她说的随性自然,让旁听的人很是无语。
第59章
定州。
入了定州城,便同旁的城镇不同。
这里地势优越,繁华不亚于京城。
季芊婷从来不知,远在千里之外,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从前只听闻方氏一族被皇上迁到此处,不少人只讲于方氏而言是狡兔死,走狗烹,殊不知皇上早就有所安排。
定州方氏,便是他留给林泊元的最后退路。
这样的用心,可谓良苦,太子是其一,如今太子没了,林泊元便不得安然。
一道可以证明身份的密诏,将他送了出去,有些事他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去。
定州城里热闹,处处张贴着寻人的告示,方婷婷的画像张贴的满城满墙,几人一进城便被官兵拦下来排查,而后发现了马车里的方婷婷。
少将军方聚赶来时,方婷婷正对着林泊元撒娇,林泊元一个头两个大,又无可奈何。
方聚本来对这一行人十分警惕,毕竟是非常时期,可一到此处,却见到了林洪元。
早年方聚同父亲上京时曾和林泊元有过几面之缘,虽算不得熟识,也说得上话。
更何况方氏和恒誉侯府还是一条船上的,于是见到他的瞬间,方聚便打消了心里的顾虑,二人拱手相会,方聚热情的将这些人迎到了府里。
入了府,方聚便命人大摆宴席,林洪元觉着事关紧急,于是忙道:“不忙,这次我们来,找方老将军有要事,路上听闻二小姐说,老将军上京了?”
“在你们来的半月之前,父亲接到了京里的密报,是以恒誉侯的名义所传,说皇上让他火速赶往京城一趟。”方聚说着,这回才觉出不对来,“不过,既然是恒誉侯府发出的,你们怎么又来到这了?”
“糟了,”林洪元双手一拍,同林泊元对视一眼,“京城里出事了,消息还未传到这里,看来是有人有意为之……”
“此话怎讲?”方聚是个愣头青,见林洪元神色异常,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我从京里出来时,皇上已经不行了……眼下京城已是左相和二皇子把控,”林洪元一顿,“别说皇上,就连我父亲都连夜逃了,我父亲定不会给方老将军传密报,方老将军定是中计了!”
“中计?”方聚的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
一直立于他身侧的一个书生模样的布衣年轻人一下子恍然。
这书生叫佟斯达,是随在方聚身边多年的文客,也算方聚的半个军师。
只见他脸色一变,忙道:“大事不妙。”
“少将军,老将军此次回京恐怕会出事,你快命人上京里打探!”
“出什么事?”方聚的石头脑袋已经懵了。
“老将军这次上京城怕是要中计,若真如林公子所说,眼下已是二皇子把控朝政,二皇子素来同方氏不和,恨不得将方氏除之而后快......”佟斯达双手捏拳,脸色变了样。
方聚这才终于听明白,一时之间乱了方寸,“怎么办?”
“少将军莫慌,如今只能先派人去京里打探再说,想来二皇子他们再胆大也不敢对老将军怎么样,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现在京里的消息还未传来,不知他们是不是有意为之。”
眼下唯有佟斯达的头脑还算清楚,若只有方聚,只怕被人杀了还不知怎么死的。
林泊元同林洪元对视一眼,眼下这兄妹二人让他们十分头疼,一个花痴,一个愣头青,唯有方老将军是个能依靠的人,却偏偏这个时候上了京。
“泊元公子,你累不累,要不要喝茶啊?”方婷婷不长脑子,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林泊元,一句话插出来,让在场众人汗颜,本是紧张的气氛,让人听了一下子不知是该急还是该笑。
林泊元并未讲话,而是轻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十分无奈,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让他碰上了这种人,可谓是软钉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几位是贵客,从京里来定是颠簸辛苦,不如先去休息一下,稍晚一些,咱们再议老将军的事,一起想个办法。”
佟斯达先替方聚将事情安排了下来,倒是比方聚更像当家主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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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府不小,同京中恒誉侯府也有得一比,几季芊婷独自等在客房中,林泊元兄弟二人去议事,这会儿方婷婷已经不在,本来她也要随着一起过来,还是被方聚连哄带骗的给骗走了。
难得清静一会儿,这几天众人已被方婷婷折磨的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刚换好衣裳,便见着林泊元从外推门进来,脸色不算太好,季芊婷忙起身,“怎么样?”
他摇头,径直走向八仙桌旁坐下,“方才大哥取了密诏给方聚瞧,他对此事看起来并不吃惊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了,可还是以方老将军不在的借口搪塞了一下,说是要等方老将军回来再做定夺。”
“这不是旁的小打小闹,这是与名正言顺的皇子抢皇位,即便方氏一直是同恒誉侯府站在一处的,也未必就会应下,方氏安于一角已经许多年,谁又愿意搭上全部的富贵身家来冒险呢。”季芊婷说的,便是林泊元心里一起担心的。
即便有密诏在,谁又愿意去替旁人打天下。
“你打算怎么办?”她又问。
林泊元勉强扯起一丝笑意来,透着疲惫,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自小他就是被人在手心里捧着长大的,转瞬间便换了身份,被人抬出去迎接未知的风霜雨雪,别说他了,就连旁听的季芊婷也一时难以接受的了。
此时她有些后悔了,是不是当初不该劝他走向这条路,未来谁也不知,是凶是吉。
“还能怎么办,反正都这样了,”林泊元看穿她心头的忧郁,自己忧愁便好,哪里舍得让她一同陪着上火,抬手扯了她过来,搂着她的细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声音喃喃的,“不过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只管等着我便好。”
这话,她也不知是他在安慰谁,看透不说,明知这是一颗定心丸,她也愿意相信这便是事实,他是这个世上,她唯一肯相信的人。
“当当”两声,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只有两下。
季芊婷从他腿上站起,来到门口开门,只见门外站了一位姑娘,正端着两碟子点心,见着季芊婷的第一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展了一抹笑意。
“姑娘你是......”季芊婷好声问道,不免也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这姑娘衣着不俗,样貌倒是同方婷婷有几分相似,不免猜测这位是不是便是方婷婷之前讲过的她家中的庶妹。
“您是林公子的夫人吧,”她柔声笑道,而后自报家门,“我叫玉立,方婷婷是我的姐姐,之前听姐姐说,是几位救了她,又带她回家,我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亲自做了些点心来送给几位,不知可方便送进去?”
说罢,她目光朝屋里飘了一下,从这个角度,她正好能看到圆桌处林泊元的衣袂一角。
见她都这样说了,若是不请人进来似乎于理不合,于是季芊婷浅笑一声,朝后让了一步,让她进门。
同方婷婷那个不拘小节的傻憨不同,这玉立便显得正常得体的多,缓步慢行,小心的托盘搁在桌上,而后便瞧了林泊元一眼,仅这一眼,便让她心坎晃了一晃,虽然方婷婷是花痴一朵,可她这次也不是胡言乱语,在坐的这位果然气质非凡,面若谪仙,从上到下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贵气。
“这位是玉立小姐,是方婷婷小姐提过的妹妹。”
季芊婷适时走过来,一时扰乱了方玉立的思绪,她将目光从林泊元身上收回来,随之福身道,“您便是林公子吧,谢谢您救了我的姐姐。”
她声音越发的甜了些许,林泊元起身,并未开口,微微颔首,神情不咸不淡,平静无波,“你姐姐不是我救的,是我夫人救的。”
悄悄抬眼,见着他的眼神并未留在自己身上些许,而是望着一侧的季芊婷,她一时有些尴尬,忙又转向季芊婷,“真是多谢夫人了,这次姐姐能平安回来,真的是遇上贵人了。”
“不必客气,和她碰上,是缘份。”林泊元总觉着季芊婷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奇怪,于是多瞧了她两眼,温和得体,瞧不出什么,但就是给人一种不友善的感觉。
“听说二人一路长途跋涉,我便不多打扰了,玉立先告辞了。”
这句话,她又是对林泊元说的,对一旁的人并未多看一眼,林泊元不作声,反而是季芊婷也不肯多留,只应着,“玉立姑娘慢走。”
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个人眼神交汇,似是已经明了彼此心意,季芊婷亦是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敌意。
待人走后,林泊元才上前将门合上,这才来到季芊婷身侧,果然,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你这是怎么了,她得罪你了?”
她摇头,“她没得罪我,只不过我瞧不上她罢了。”
冷眼瞧着那两碟子花样似的点心又道:“你可知这一路上,方婷婷都同我说的些什么吗,她说她的庶妹同她讲,让她出来找阿君,她就真的出来了,一跑出来,既找不到人,又寻不回家,便一路走走停停,身上的银子也都花完了。你说,她这个庶妹,明知道她是花痴,她还怂恿她独自出门,她安的什么心。”
“竟然这样?”林泊元眉目收紧,朝着门口方向,只凭表面,还真瞧不出这姑娘这么毒的心思,怪不得,向来谨慎,对着外人很少表露心底情绪的季芊婷会如此。
“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见怪不怪,只是由方婷婷想到了自己罢了,一时失态,想也让她瞧出来了,”她轻叹口气,这会儿竟觉着是自己有些冲动了,“这毕竟是在方府,我若做的过份,怕是要给你添麻烦。”
“说什么呢,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又何时给我添过麻烦,”他笑的轻松安乐,“管他什么方府圆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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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在方府一住,便是七八日,终在这日的破晓之时,传来噩耗,方府上下震动,如同天塌了一般。
林洪元一早便来叫门,一向稳重的林洪元这会急的恨不得将门板拍烂,季芊婷穿好衣裳去开门,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他冲进门里直扑里间,“泊元,大事不妙!”
“怎么了!”林泊元一只衣袖还来不及穿上,林洪元便到了近前。
“方老将军出事了,”他大气未敢喘匀又言,“派到京里的探子回来说,方老将军被杀,头颅被挂在城门上,皇城中已知道了先皇当初的密诏,也知你到了定州,这会正派人要杀你!”
“他们竟然这般大胆!”林泊元的眼睛睁的圆大,那一半的衣袖还未完全穿好,便将衣裳脱了用力丢在一旁,“方老将军掌一方兵权,说杀就杀了!”
“是,这也是我们万万没有料到的,听说,这不是左相的意思,而是二皇子自己的意思,二皇子向来憎恨方老将军,继位在即,第一件事便是铲除异己,方聚又是个草包,无论是文是武皆提不上台面,因此,他们毫无顾忌,认为只要除掉老将军,便万事大吉了。”
“这不像是二皇子的作风,二皇子心狠,不会这样不留退路,这个人,倒像是想切了我的退路一般。”眼皮垂下,林泊元终于冷静了下来,满脑子搜集可能性。
“你说的不错,”林洪元应下,随即转向季芊婷,“这个人,芊婷你也认得,他如今一跃而上,成了二皇子的新宠......他就是你的姐夫,钟明齐。”
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季芊婷竟觉着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他迟早是个祸害。”
“额......”林洪元说话吞吐,稍顿了片刻才又十分为难的开口,“季府.......也出事了,钟明齐,检举你父亲伙同来往官员贪污纳贿,如今季府已被查封,你父亲已被关入牢中多日。”
于此,她更是不意外,她知道父亲的弱点,钟明齐亦是如此,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无非是为了权势地位,从前,她还真是小瞧他了。
她无奈摇头,“白眼狼而已,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于她而言,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季文升也罢,刘氏也罢,还有那两个所谓的姐姐都是一样的。
她平静的像是一弯清泉,激不起半点儿浪花来,这倒是让林洪元很是意外,才得了这个消息时,还愁要如何同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