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让林泊元第一次红了眼眶,他咬着牙,再次紧紧抱住季芊婷,“我林泊元何德何能,娶到你。”
“林泊元,季芊婷,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二人还未温存两句,便听见方聚在院中破口大骂。
这方聚喜怒无常,说来就来,只不过这次,两个人早就已经料到他会如此。
做戏要全套,季芊婷扯回孝帽又戴回了头上,这才随着林泊元出门去看。
这会晨鸡还未叫,便听方聚的破吼嚷得满院子都听得到,一日接着一日,也真是难为方聚了。
“兄长,你这是怎么了?”季芊婷似笑非与林泊元并排站着,林泊元瞧着隔壁才出门的林洪元,二人眼神相交,一眼便知,昨夜的事,林洪元得了手。
眼下,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于是林泊无瞧了方聚手中提的刀,笑问:“少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提刀过来?”
“你们两个干的好事,好啊,想不到我方聚真是引狼入室,从你们到了方府的那一时起,就已经开始算计上了,我说你季芊婷怎么昨天大张旗鼓的跑到我面前要认我为兄认我爹为父,原来你们早就给我设下了圈套,就等着我上钩!”
方聚一抬手,“将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只见两人抬着担架,上面是面色发紫,早已死去多时的方玉立。
“我问你们,方玉立是怎么死的!”
“是我让人杀的。”事已至此,林泊元觉着没有什么好隐瞒,干脆答道。
“好啊,你倒是敢认,来人,将这几个人给我拿下!”说罢,从院外涌入许多方家兵,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料是他们有天大的本事,只要方聚起了杀心,几人也是难逃一死。
林洪元大步上前指着方聚道:“方聚,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可是你们都骑到我方聚的头上,一事一件,我哪件都不能忍,是你们欺人在先,昨夜让季芊婷演了那么一出,骗我认了她做义妹,转头就将我方氏女子除之而后快,你说,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思!”
“嘴上说着要我方家保你们,可你们呢,恨不得将我方家人赶尽杀绝,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我先杀了你们,也落个痛快!”
“兄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敢同我说这种话!”方聚怒吼一声,打断季芊婷的话。
久不言语的林泊元脸色一变,方才挂着的星点笑意全然消散,脸色微沉,“方聚,我果然还是高看你了,我们替你除了方玉立,你却以为我们在害你。我除了方玉立不假,可芊婷不是已经送到了你家族里,由季改方,这样还不如一个方玉立吗,你可别忘了,杀死方婷婷的,正是她方玉立。”
“可她方玉立是我方家货真价实的血脉,她季芊婷不是!”方聚又是一声高吼。
“昨夜你们歃血为盟,又有众人见证,她又改名为方芊婷,这些还不够吗,你说的没错,方玉立是你家真正的血脉,你再想想,这样一个人,他日得势,又会如何,她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动手,更何况是你!”
林泊元的话不无道理,杀掉方玉立,便是折了方聚的退路,这两家之间的联系由先前的方玉立成了季芊婷,话是这样说,可方聚总觉着他吃了亏,中了别人的圈套。
“兄长,昨夜我已改姓,众人皆是见证,我为父亲披麻戴孝,你也是亲眼所见,这足以表明我们的诚心,我们除的并非是你的人,而是你的敌人,你好好想一想,若我有二心,他日泊元不会被天下人耻笑吗!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若是背信弃义之人,往后的江山,又如何能坐得稳!”
“兄长,你别忘了,我现在已是方家人,族中有我,这是不争的事实,方玉立是一个隐患,我取而代之,对你来说并非坏事,请你仔细想一想,”季芊婷朝前走了两步,“若我们早有此心,为何当初还救婷婷回来,为何不在路上就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呢?”
事发多言,方聚的火气火然一点一点的冷却下来,他是将才,却非人才,若不是以往有老将军护着,都不知要死多少回了,如今老将军不在了,他空握着一方兵权,可是这样的人,的确是他们需要的。
他现在脑子乱极了,放眼望去,已经不知谁可信,谁不可信,沉吟片刻,他苦笑一声,刀尖终于朝下,“我只是想替父亲报仇罢了。”“我想的亦是,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便是京里的二皇子,”林泊元再次上前,将季芊婷扯到身后,而后径直走到方聚面前,“我将我最珍视的人都送到了你家,你还不能安心吗,你是她唯一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我答应你,只要有我在一日,我便护方家一日,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身后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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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雪暖,檐上的冰柱已然化得不成样子,在檐角摇摇欲坠,只要指尖轻轻一触,便能轻易落掉。
小厨房内烟火缭绕,小炉子上正熬着汤药,药香缓缓冒出,炉子旁是季秋棠在一旁守着,手里的蒲扇轻摇,时而掀开药罐子查看汤色。
这样的活计做了也有一阵子,颇为得心应手。
热气腾腾之间,一女子被人前后簇拥而来,行至门口时,朝门口的丫鬟婆子们道:“你们在门口侯着。”
众人应下,无人再敢近前。
季秋棠听见人声便像没听见似的,神情依旧平和,只专注眼前的炉火。
吴漫雪慢步进来,像是看戏一般盯着季秋棠看了许久,而后才轻笑道:“你这手艺,倒是越发的娴熟了,怎么,现在倒是知好歹了?你以为,你伺候在老夫人的病榻前,又顿顿不落的亲自给老夫人熬药,明齐就会高看你一眼?”
吴漫雪今非昔比,如今已然成了钟府的女主人,前几日闻言,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出门身后有十几个人伺候着,派头十足。
而从前嚣张跋扈的季秋棠竟然像是转了性,整日不是在老夫人身前,便是在厨房熬药,旁的再不喜欢多言多语,与从前更像是两个人。
众人平日只说她已经没了猖狂的资本,现在娘家零落,若不是还有老夫人护着,早就会被钟大人扫地出门,哪里还容她在府。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季秋棠稍稍抬眼,瞧着吴漫雪的嘴脸竟然觉着十分眼熟,想了片刻才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
从前的自己不就像她这样,现在来看,当真是可笑极了。
她轻笑一声,无奈摇摇头,一时竟也不知她是在笑吴漫雪,还是在笑曾经的自己。
“你笑什么?”吴漫雪不能近前,身怀有孕闻着这药味儿十分不适,举着帕子轻掩了鼻子,满身的娇气味道。
季秋棠懒得理她。
“我问你在笑什么!”这态度让吴漫雪十分不爽,大呼一声,却依旧没有什么回应。
“你该不会以为你现在还是钟夫人吧,你也不睁开眼睛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老夫人护着你,你以为她能护你一辈子?”
季秋棠手中动作稍停,她直勾勾的抬眼瞧了吴漫雪一会儿,见着药熬的差不多,便熄了碳火,这才起身,视线与她平齐道:“难道,府里没有人同你说过你长的像谁吗,钟明齐也不曾同你讲过?”
她脸色一变,什么都听不懂,却又什么都听懂了,长久以来被她有意忽略的一件事,竟然被她挑动起来。
“你若有功夫来我这里找茬,不如亲自去问问你的夫君,”季秋棠浅笑,“你是不是一直都认错了敌人,我是嫁给了他不假,可钟夫人这个名头我可一点儿都不稀罕,也就只有你拿它当做宝贝罢了。”
“你什么意思!”这下,吴漫雪有些绷不住。
“你不要来问我,你还是去问你的夫君吧,你只问你的眉眼像谁,他娶你,是因为你像谁,还是因为你是你自己!”她轻慢摇头,然后又道,“我见你不像傻的,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只不过你不敢去问罢了。”
季秋棠朝她重重翻了个白眼儿,而后弯身下去,将汤药倒入碗中,汤药的热气升腾,在她面前形成一片水雾。
路过她面前时,季秋棠又顿住脚步,低声朝她道:“捡了别人剩下的,还不自知,真是可怜。”
第62章
捡了别人剩下的,还不自知,真是可怜。
这句话她用最平稳的语气讲出来,却给了她内心最大的震动。
蛇打七寸,这便是她的七寸。
吴漫雪现在自视甚高,以胜利者的姿态立在她季秋棠的面前,却见不到她的卑微之色,反而被她生生将了一军。
她没有多做纠缠,而是灰溜溜的离开,头顶一直盘旋着季秋棠同她讲的那句话。
这几日她时常瞧不见钟明齐的影,他要么后半夜才回,要么便整日不见,两个人话都说不上两句。
傍晚十分,吴漫雪倚在廊柱下,双手抚摸肚皮,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忽见一修长身影匆匆而来,她一见,脸上便又有了喜色,忙迎上去。
见她迎头而来,钟明齐牵扯起一抹笑意,不知是否她眼花,竟然觉着,他看见细节的第一眼并非喜悦之情,那抹笑,竟像是刻意扯起来的似的。
有些生硬勉强,让人看了不舒服。
装聋作哑久了,她也习惯了,明知他不悦,还是抬步过去,搀住他的胳膊,轻声细语道:“今日难得回来这么早?”
钟明齐的手搭在她腕子上,目光朝前,没再看她,低声道:“近日新帝登基,朝中事务正忙。”
二人进屋,吴漫雪忙朝外张罗道:“快去给大人准备饭食。”
“不必准备的太多,”他打断道,“你让她们给我简单收拾一些贴身的衣物,明日寅时我要出门。”
“这么早出门?”
“是,”他点头,“我要去趟定州。”
定州,方氏盘旋多年所在之地,如今还有他最为憎恨之人在那里,他定要除之而后快。
“听说定州那边起兵造反,兵荒马乱的,当真要去?”吴漫雪给他斟茶一杯,内心担忧,“你现在深受皇上重用,这段时日又替他除了这么多违逆之人,待天下一定,你便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何必以身犯险呢。”
他手未接茶,而是转身来到窗边,沉定片刻,眼中色彩晦暗不明,旁处不去也就罢了,定州他必须要去,他要杀一个人,让那人匍匐于他的脚下,俯首称臣,还要那人看着他亲手将季芊婷夺回来。
过去他给他的嘲讽与耻辱,他不仅要洗刷干净,还要将那人彻彻底底的踩在脚底下不得翻身!
“你愿意随我去吗?”他忽然转头,夕阳的光影将他的脸色照的忽明忽暗。
料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话出突然,吴漫雪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那里危机四伏,我怎么去啊!”
此言一出,吴漫雪顿时有些后悔,再瞧钟明齐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散去,只有唇角还僵硬的勾着。
那弧度分明填满了失望。
他没再讲话,而是带着残存的笑将头扭过来再看夕阳。
她自知失言,脸上泛起一阵焦色,将茶杯搁下,款款而至他身侧,头靠在他肩上,拉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你自己去,我不放心,本应是同你一起的,可是你也知道,现在我不是一个人啊!”
钟明齐头微微仰起,这个角度,她便再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变换,良久,他才轻笑一声,“是啊,身子最重要。”
这句话语气虽然平稳,可却总让人觉着不是滋味,于是吴漫雪再近一步,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娇气道:“嗯……可是你自己去,我真的放心不下,不如我也跟你去吧。”
这言辞中多少的不情愿多少的迫不得已他都不愿意去细想,在她彻底看不到的角度,钟明齐的脸终于阴冷了下来。
从前,他说去剿匪,那个女人一下子扑在她的身上,不曾反对过他去,只同他讲要与他同行。
昔日江匪与定州相比又如何,她眼中可曾有过惧色?
她胆小又软弱,从未出过远门的人就不怕那些凶神恶煞吗?
与之相比,那时候的她,更担忧的是他的安危……
闭上眼,回忆起昨天,他永远忘不了,他掀开行军的帐子,灰头土脸的季芊婷立在他面前傻乎乎的同他笑,而后扑到自己怀里同他讲:因为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就偷偷跟着来了。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你分心,不给你添麻烦……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却再难回头。
世间除了娘亲外对他最好的那个女子,一颗真心捧在他的面前,他却亲手将它戳的千疮百孔。
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再瞧眼前人,下意识的话才是最真心。
她担忧的,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罢了。
他拍拍吴漫雪的肩,示意她下来,“孩子要紧,你且安心在家养胎。”
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从他身上退下来,小心翼翼的瞧着他的神态,心里一时没有底。
似乎是有意回避她探究的目光,他单手搂过吴漫雪的肩膀,低声道:“好了,快吃饭吧,我有些饿了。”
吴漫雪的脸色这才阴转晴,可敏感如她,心头依旧是惴惴不安,对方才自己的冒失感到十分后悔。
忽又想到先前季秋棠同她说的那一番话,脚步顿住,“明齐,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
“我……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吴漫雪这才敢抬眼,想问的话就在嘴边,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我需不需要给你多带一些银子,路上定然用得着。”
话锋一转,她终于是打了退堂鼓。
她若不心虚,怎会不敢问,可她又怕她真的问出什么,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如今的境况,是她努力了多久才得到的,她怎么能半途而废。
有时候,糊涂一些,未必不是好事。
“不必带太多。”他淡然道。
二人心思各异,终究是有了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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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钟明齐侧头看着枕边人的侧影,身上起伏均匀,定然是睡的熟了,他起身披了衣裳,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冰冷的眼白又挂上了一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