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季芊婷也不知再想些什么,正当林泊元想问她如何处置时,她又忽然开口,随着她轻浅的摇头,说道:“你走吧。”
“我不想杀你,这辈子,再也不要碰见了,也再不要以姐妹自居,我为有你这样的姐姐而感到羞愧。”
她语气平淡,字字句句都是冷漠。
即便如此,仍旧让季秋棠稍惊了一下。
她抬眼,有些不敢相信,“你当真不想寻仇?你别忘了,曾经我和我娘是如何对你的!”
“柳姨娘死的不光彩,你这辈子,过的更不光彩,自作自受,我看得也够了,”季芊婷细叹一口气,一眼也不愿意再瞧她,于是转过身来背对着,“快走吧。”
不知是释然,还是痛楚再加一分,季秋棠自嘲地笑了一声,而后起身,回想着方才她的话,自言自语道:“是啊,不光彩......真的不光彩。”
她笑着出门去,眼神木讷,脚步虚浮,眼前春光无限好,她却觉得自己往后的人生皆是灰蒙之色,再也灿烂不起来。
“就这么让她走了?”林泊元起身,挪到季芊婷身后,双手搭着她的肩,“你若想要她的命,就同我说一声,她走不出定州城。”
他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她在摇头,商红的耳坠在脸侧摇摇晃光,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罢了,随她去吧,她现在孤苦无依,去无可去,再也没有什么威胁了。”
她轻笑一声,“可以说,我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让她自生自灭好了,免得她的血,脏了定州的地。”
“你想通了就好。”背后的男人轻抓了她的肩头,熟悉的气息传来,似是在同她说,身后随时都有他在.....
安静不过一秒,她忽然转过身来,一头扎进林泊元的怀里,头埋得极深,随之林泊元便感觉到身上传来闷闷的哭泣声。
她是委屈的,他明白。
迟来的道歉毫无用处,自小在无爱的家中长大,没一个人真正爱护过她......
“好了芊婷,忘了从前吧,以后有我陪着你呢。”他将环住她的手臂又紧了紧,渴望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林洪元一见,又是这般风景,再留在这里实在是不合适,于是转身轻步离开,出去时还小心的将门关上了。
转过回廊便随手招呼了个人过来。
“林将军,您有何吩咐?”“看到方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个女的了吗?”他眯眼瞧着方才季秋棠离开的方向。
“将军您吩咐。”
“将她处理了,做的干净一些。”
林洪元手掌在喉咙前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那人一见便明。
“将军放心,属下明白。”
说罢,快步离开,朝着方才季秋棠离开的地方大步追去了。
林洪元眉目一沉,回头看屋里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又放心的将目光收回来。
“这种人,怎么能留,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京城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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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在佛堂念经,丫鬟匆匆进门,小声在侧道:“老夫人,少夫人那边又闹起来了。”
王氏睁眼,手上拨弄念珠的动作停住,沉默了半晌,最后叹息道:“罢了,随她吧。”
丫鬟见王氏随和,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少夫人原本也是温和的性子,前两日小产之后就性情大变,现在看着,倒是和从前那位差不多……”
让人口里的“从前那位”早就不知所踪,留下府里今日的这位。
一切的一切都是出自谁手,王氏心知肚明,她眼睛不灵光,可心不瞎,她已经明白,现在钟府如日中天,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表面风光而已。
朝廷之事瞬息万变,不择手段爬的越高,摔的就越惨、越重。
钟明齐现在位高权重,可是已经得罪了太多人,只怕哪日有个万一,再没有人肯帮他。
想到此,王氏又是一声绝望的长叹。
现在她唯一想的,就是那日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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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明齐脱下官袍换上了一身布衣,双眼盯着摇曳的烛火出神,右眼皮已经整整跳了两日,心里说不出的不踏实,扰的他这两日心神不宁。
“长风!”他起身朝外唤人进来。
长风进门,低声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明日就能到定州境内了吧?”
“是。”
踌躇片刻,他又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属下一路留意着,没人跟着我们,也没人发现我们的身份,”长风一笑,“更何况,咱们住在这不起眼的客栈,谁又能想得到您会在这里呢。”
这些话并未驱散钟明齐心中的那些不安感,他轻叹一声,揉了揉自己依旧跳个不停地右眼,想着,这一路上他带了精兵一队,化妆成商队,待进了定州城,便想办法混入方府,取了林泊元的首级!
这便是他来定州的目的。
他亲请的这份差事,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可身边皆是高手,不远万里,就是要亲眼看着林泊元人头落地,一雪前耻!
一道黑影从窗前闪动,长风身子挺直,立即警觉了起来,大喝一声:“谁!”
话音还在梁上萦绕,人已经大步越出去,才出门,便见着一人影从拐角处消失,长风二话不说追了过去。
屋里的钟明齐神情也随之跟着紧绷起来,起身站于桌案前,正朝门口张望着,忽然觉着肩上一沉,眼下已有一柄长剑架在了脖子上。
“好久不见啊,钟大人!”
第65章
钟明齐眼皮重力一跳,连带着眼角随之也抽了两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似乎它跳了这么多天,就是在等这一刻。
即便不回头,他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这世上最让人憎恨的,除了林泊元,还能有谁。
他并不笨,一想到方才,那道黑影,便知这是调虎离山,目的就是将长风引出去。
想到此,他大喊:“来人!来人!”
“钟大人要找谁?”自己人没来,先来的竟是林洪元,“是要找他吧,他脑子太笨,我替大人解决了!”
话音才落,林洪元便朝他脚底下丢了个东西,看不清是何物,从眼前匆匆一晃是个圆滚滚的物件,还红彤彤的。
下一刻,那圆滚滚的东西便滚到了自己跟前,钟明齐这才定睛瞧的仔细,只见长风的人头如同球一样就在自己脚下,正瞪着惊恐的眼睛,五官扭曲,恐怖如斯。
他心头一阵塌跳,根本不曾见过这血淋淋的场面,明明想要惊声尖叫,可嗓子竟然像是被人堵住,愣是半个字眼儿都发不出。
“你竟然能找到这里!”钟明齐稍稍冷静了片刻,身上却已经湿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上。
“本来钟大人乔装的很好,连我派出去的探子都没察觉,可是大人却防不住后院起火,”林泊元单手持刀,很随意的姿势,清楚弄死眼前这个人,要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索性朝前转动两步,剑头亦是调转了角度,同他面对面。只见他微挑了一下眉梢,“是你原来的那位夫人专门跑到定州,告诉我们你的行踪,我们这才能这么顺利的找到你!”
“是季秋棠那个贱人!”钟明齐明显瞳孔一缩,满目愤恨,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将季秋棠撕碎了。
这辈子,为什么偏偏和她纠缠不清,她害的自己到了这个地步,想爱的不能爱,死到临头还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这贱人,我早就知道她是个祸害!”恨至极,后槽牙几乎咬碎开来。
“你很气吧,不过你放心,你马上就能去黄泉找她算账了!”说着,林泊元手上的剑又朝他的脖颈处近了一分。
寒光就在眼前,死亡也近在眼前,季秋棠死,他并不意外,迟早的事,重要的是他眼下该如何逃脱。
林泊元从前虽然不学无术,可身上功夫不差,即便只有二人,他也没有把握在他的手底下逃脱,更何况现在屋里还有个林洪元。
希望不过万一,可是他不想死,他想做的还没有做到,他想见的人也没有见到!他不能死!
不能!
“你该不会还在想要怎么脱身吧?”林泊元轻笑一声,一眼便将他看穿,“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
“我知道,我死期将至,可是,你以为杀了我你们就能全身而退?”他纵目一提,对上林泊元的眼,“这间驿站里外都是我的人,你们即便杀敌一千,也会自损八百。”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还这么笨啊?”此时林泊元噗嗤笑出声来,“你带的那些人,算什么?你手底下这个功夫如何,现在不还是身首异处。这人头你是没看够,要不要我把那些人的都拎过来让你看个清楚?”
“什么……”闻言,钟明齐现下已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钟大人,我知道你这次来是要取我性命,可不好意思,我技高一筹,你永远都不是我的对手!”林泊元笑的轻佻,面带鄙夷,语气中带嘲讽,“这次你既然来了,就别想回去了,命留这。”
话音落了许久,钟明齐绝望的闭上了眼,而后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又不甘心的收了声,“对啊,你说的对啊,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如今什么都有了,可到头来,我却什么都没有......”
“若不是你非得亲手杀了泊元才甘心,又怎么会落入今天的田地。”林洪元上前一步,说道:“你回头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事,从出卖你岳父开始,你在朝中蛊惑,害的多少忠良失了性命,你什么都没有,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你懂什么!”钟明齐红着眼,长袖一甩,朝这二人怒吼一声,而后扭过头来目光狠狠地对上林泊元的,“我只是想要她罢了,我只是想要季芊婷罢了!你为什么要抢走她,为什么!”
“你的狗嘴里也配喊出她的名字?她成了你的执念,不过是因为你得不到而已,她若真的跟了你,你为了荣华富贵,有一天也会将她卖了。你就是这种人,凡事以荣华在先,”林泊元将他本质看了个清楚,“还有,我并没有抢,我只不过是发自内心的爱她护她罢了,你又能给的了她什么?你除了你那颗自私的心你什么都没有。”
“你放屁!我最爱的就是她,我怎么会!”
若不是被人戳了痛处,他哪里又会这般歇斯底里。
癫狂如此,足以证明,林泊元对他的评价一点都不假。
“多说无益,你的命是时候交了。”
“不!”钟明齐头一转,立于林泊元的正对面,因为转头太快,剑在脖子上来不及躲开,被剑刃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顺着脖子流淌下来,染红了身前的衣襟,他竟也不觉得着疼,“你杀我可以,可我要见她一面,我还有话要对她说。”
闻言,林泊元想都没想便摇头道:“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她不想见你,一点都不想。”
他分明还想说什么,但是在林泊元眼里,这样的人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不愿再给他任何的喘息时间,手劲一深,长剑一划,钟明齐整个人愣在原地,温热的液体如同泄了闸的洪水,从脖子处喷涌而出,伸出手掌,见着滴滴血红在手掌中蔓延开来,终苦笑一声,再没留下任何一句话,随即仰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他一动也不动,甚至感觉得到林洪元上来踢了他一脚,看他究竟死没死,他知道,他死了,这一生又是这样潦草的结束了......潦草到了最后,真就什么都没有。
他想起自己的府宅之中,堆成山的金银珠宝,眼下已是皇上身边最受宠的臣子,行走于市,哪个见了他不害怕......就在这一夜间,又什么都没有了.......
恍惚间,他又看到自己原本住的那间小院子,家徒四壁,路上满是泥泞,那样艰难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呢?有她啊,对,有她啊......
可是以后,便再也没有芊婷了。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上天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什么都不要,只要芊婷,只要芊婷。
伤口不断往外冒着血泡泡,身子一点一点的凉下去。
他盼着,老天会像上次那样,让他再睁眼时便可回到过去,再给他一次机会就好,一次就好。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之前命运齿轮的逆转,并非是老天馈赠给他的,而是老天给季芊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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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季芊婷醒来时,身边坐着个人,只闻味道便知是谁,她眯着困眼,爬到他怀中,那人顺势就将她搂住。
“什么时候回来的?”才睡醒的原故,她嗓音有些沙哑。
瞧着她困倦的样子,再瞧她眼下的乌黑,便知她又没睡好,“这两日我不在,你又不好好睡觉了是不是?”
“你是知道的,只要你不在,我就睡不塌实。”她拿手背揉了揉眼,这才睁开,嘻笑道,“事情都办完了?可顺利?”
“顺利......”林泊元一顿,“他死了,死的透透的。”
“嗯,那太好了,除掉他,就是除了一个心头大患。”她当然知道他所指为谁,可是于她而言,那个人同阿猫阿狗没有半分区别。
“他死前还说想要见你。”林泊元归来的路上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同她说出来。
可显然她毫不在意,抓着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小腹,“这时候,这么恶心的事就不要同我说了,我怕有人听了会不高兴。”
“谁啊?”他一懵,不知她嘴里的“有人”所指为谁。
“你说还能是谁?”她温热的手掌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随即是她的甜笑出声。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覆在她的小腹上,再见她这样的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可奇怪的是,这惊喜太大,他竟一时讲不出话来了,只有下嘴唇反复哆嗦着,良久才找到词问:“我们有孩子了?”
季芊婷的头朝他怀里又窝了窝,笑言:“你还不算笨,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