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那个叫吴漫雪的女子当初是何种姿态仰面站在她的面前,那胜利的气势将她整个人压的死死的,过去那病容残喘的自己是多么可怜可笑。
吴漫雪的自信是钟明齐给的,而自己看起来那般愚蠢,也是拜他所赐。
如今他做出这般模样,看起来深情温柔,不过是想骗她再去做一次踏脚石罢了。
想到此,不由得冷笑一声。
.
又隔了几日,老学究的腰伤终于缓和许多,季府的学堂又恢复如常。
只是季秋棠不肯再在外人面前露面。
今日出门便听下人议论,说快到了学究的生辰,季文升打算在府中亲自大摆宴席为老学究庆祝。
老学究是季文升的恩师,当初本就是因了师生情分才来季府讲学,季文升也是依附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用来结识官场中人,季文升用此做借口博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名声季芊婷一点儿都不奇怪。
她的父亲就是这般,没有用处的人他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季芊婷!”
才踏入学堂的园子,便听有人在她身后唤她,她不用回头也知这人是谁,整日连名带姓的唤她的,除了林泊元便没了旁人。
季芊婷转身,和来人打了个照面,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随后便见林泊元大步绕过花丛,站到她面前。
瞧着他气色不错,到底病了两日还是消瘦许多,“今日能来学堂,看来病是好了?”
她问。
林泊元眉毛一挑,脸凑的稍近了一些,沉声道:“都有人亲自去劝我吃药,我若再不好,岂不是不争气?”
“你看我这样,可能同你去赏花节了?”
季芊婷微微摆弄了手指,卷翘的睫毛随着眼皮垂下,语气中颇有遗憾的意味,“赏花节已经到了尾声,怕是再去,要等明年了。”
“今日下了课,咱们就去,赶个热闹也是不错的。”
“今日就去?”
“嗯,今日就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远远瞧着,倒颇为登对。
钟明齐遥遥望着这边,见着季芊婷的笑颜,是他久不曾见的开怀。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了拳,现世的这种无奈感,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
再看,她同吴漫雪的眉眼相似又不似。
.
这日的课上下来,季芊婷没有瞧钟明齐一眼,好似在她眼里根本没有这个人,她学的认真,倒是林泊元目光时常朝她瞥过去,偶尔还会得意的朝自己这边看来。钟明齐实在找不到机会同她说上话,好不容易盼着下了学,又亲眼见着她同林泊元一起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钟公子。”文竹瞧着钟明齐神伤的背影,淡淡低唤了一声。
钟明齐目光从林泊元的马车上收回,微定了心绪,转头看着文竹,笑的僵硬,“文竹姑娘。”
“公子是不是那日等了我家姑娘许久?”
文竹眼里,钟明齐是比林泊元可靠许多的人,这两日姑娘显然同林泊元走的近,忽略了钟公子,她生怕自家姑娘一时糊涂,错过了良人。
原本那日钟明齐没有等到人,还暗地里处处寻借口,想着许是她病了,许是她被别的事绊住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不愿意来。
未开口,便听文竹道:“姑娘不是有意不去,是让事儿绊住了。”
闻言,钟明齐眼中生出一丝光亮来,等着文竹说下去。
文竹又道:“姑娘那日被恒誉侯夫人请了去,你也知道,恒誉侯府是什么身份,姑娘哪里敢不去,回来时时辰已经不早了,这才没有赴约,请钟公子见谅。”
原本钟明齐心头的那点儿侥幸微一思忖便又冷了下来,他即便是想欺骗自己也骗不了,只微一动脑便知。
若是前一刻,文竹这样说,他也许会信,可如今见了,便知道再也不能骗自己,她就是不想来,不想见他而已。
他苦笑一声,像是自嘲,世间终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什么都让他得,什么都让他有。
.
今日是赏花节最后一日,自是不比前几天热闹,可街上东西摆件物料还是没散,也有不少人涌来。
同林泊元出来,自是吃用都是最好的,林泊元带了她来到江边的飞鹤楼,这是京城中最好的馆子,即便是季芊婷也只是听过却未来过。
从最高一层望去,大半个城的花海都在眼底,江边风景一览无余,江岸上桃花密集开放,从东到西如铺了两张粉毯。
江上渔船渐渐飘远,风送来花香,扑在季芊婷脸上,她立在窗边瞧着眼下人来人往,轻笑道:“从前只听说从这里看风景好,如今来了才知果真如此,倒真是沾了你的光。”
林泊元悠闲的坐在一旁斟茶以为她在说笑,“你怎么会没来过这里,季大人可是这里的常客,连你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我还在此遇见过两次。”
季芊婷眉目一暗,轻笑一声,“女儿和女儿也不都是一样的。”
听出她话里有话,林泊元提了眉,“怎么你父亲待你不好吗?”
他心生疑惑,从前只知道她生母早亡,按照他的心绪想着这样的女儿父亲定会多加关怀才是。
这个问题季芊婷没有回答,林泊元从小是被恒侯夫妇捧在手心里的人,宠爱程度让人侧目,就连侯府世子也不如他受宠,这样的人怎么会理解自己的处境呢。
怕是说了他也不会明白。
见她欲言又止,林泊元也不好多问,起身来到她身边站定,他实际上是有许多话想同她说的,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本来是想问清楚,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理钟明齐,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还是怕的。
悄悄盯了她半晌,侧面瞧着她睫毛弯弯在山根投下一道阴影,小巧玲珑的鼻子越发秀气,这会儿小小的脑袋瓜竟不知在想什么。
目光流动,停在她正搭在窗台的一双素手上。
手指纤白柔绵,像一方绸缎趴在窗前,手背微弯,显出几个小坑窝。
林泊元暗自捏了捏手指,在她身侧稍稍抬起,打算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他想着,害羞的话讲不出口,便拉住她,这样她便能明白了。
“公子夫人,您二位的菜齐了!”上菜小二的破锣嗓子在身后响起,声量颇高,惊了窗前正看风景的人,也惊了林泊元,他才举起的手被吓的缩了一下,顺势摸上自己后脑,不悦的回过头来,回味到方才小二口中的说辞,瞬间脸色又缓和下来,侧头看向季芊婷,她全然无反应,方才小二的那一句,她显然没听到。
林泊元轻咳一声,招呼了小二下去,又言:“吃完了,咱们去江边游船,晚上还可以逛夜市。”
季芊婷想着,游船也就罢了,可夜市一圈儿逛下来还不知要到什么时辰,一时间有些犹豫,未等开口,便见着林泊元的书童进来,“公子,有人要见三姑娘。”
林泊元与季芊婷对视一眼,见着季芊婷眼中的茫然,才又问:“谁?”
书童道:“他说是季府的,有要事。”
“让他进来。”
未等季芊婷开口,林泊元便做主道。
书童引着那人进屋,第一眼季芊婷便将人认了出来,“阿宸?”
林泊元见着此人一身短打衣衫,季芊婷又与他相识,便没再言语。
“三姑娘。”阿宸一脸惊色,见着季芊婷便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季芊婷见他面有难色,想是他又遇上了什么麻烦,而且还不是小麻烦,否则怎么会找到这。
阿宸抿了抿嘴,嘴唇哆嗦着,一时之间竟不知从哪里说起,匆忙间说了句:“三姑娘快跑……”
……
江水连天,波涛一荡接过一荡,江鸟排成排从飞鹤楼前飞过,远远瞧着竟像要穿云而去。
阿宸讲完所有后被书童又带了出去,这会儿屋里静瑟,针落可闻。
季芊婷的脸色苍白如纸,竟没有一丝血色,对面坐着的林泊元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结,双手各自压在膝上握成了拳,眼中是化不开的愠色。
方才阿宸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每个字都清楚。
“你往日在府里都是怎么过的?”林泊元抬眼瞧着她。
这会儿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对面,眼微微垂着,看不清情绪,细窄的肩膀轻抖着,她在怕!
他心口一震,仿佛有什么碎裂开来。
季芊婷的心久不能平复,双手指尖儿掐在一起,剧烈的疼痛才能让她清醒过来,她抬眼,眼神发木瞧向林泊元,两片粉唇张了又合,磕磕绊绊的才颤着音答非所问,“可不可以帮我一次?”
“怎么都行,”林泊元起身走到她面前又蹲下,仰脸迎着她的目光,“只要你开口。”
第13章
“只要你开口。”他这样讲。
只温柔的一声,却让季芊婷不觉双目微微撑大,随之鼻尖儿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她双手的指尖儿舒展,林泊元的肩头就在自己面前,此刻居然有种想要将头靠过去什么都不顾先痛哭一场的冲动。
最终还是忍住了。
身子微微前倾,唇覆在他耳畔细语两句,长发就在林泊元的鼻侧,香馨之气袭人,他心乱了一阵。
二人明明只是细碎的咬耳朵,可远远瞧着,竟像在温意轻拥,两个人的衣衫轻轻蹭在一起,人影相叠,美如山水墨画。
耳语一番,林泊元每个字都听的清楚,让人意外的是,竟没有片刻犹豫,脸色从先前的凝重到眼下的松快,“好,我记下了。”
他喉头微动,声音低沉如江水,就这么应下了,没让她费一丝力。
季芊婷有些诧异,挺直身子,身后的长发还铺在身前,遮了一半儿的肩膀,“你答应了?”
林泊元长臂一展,双手各自搭在她坐的椅子两边,一脸轻松,“这有什么难,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只是你……”他话锋一转,目光又凝到她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你从前在家都是怎么过的日子啊,他们该不是一直这样欺负你吧?”
季芊婷未答,对此没什么好讲,说出来也是费唇舌罢了。
见她默然,便知自己猜测是真,从前只觉得她不声不响,再不济也是季府的三姑娘,竟想不到日子过得艰难,甚至连他们侯府里有头有脸的大丫鬟都不如。
这会儿他才悔了,从前对她多番找茬欺负,他只觉得有趣,于她而言则是雪上加霜了。
一时间他想抬手抽自己两个嘴巴都不解恨。
“季芊婷,你也太惨了吧!”林泊元气的笑出声来,长手覆盖了季芊婷的头顶,轻力揉了揉。
“我瞧着你在你们季府也没什么出路了,不如来侯府算了,旁的不说,起码我在没人敢欺负你。”这话听着像是玩笑,却也不全是玩笑。
不觉她也笑了,素手捏了耳垂,浅笑一声后也没答话。
林泊元起身,扯了椅子坐在她对面,身子微倾,一扬下巴道:“今日你还敢回府吗?”
“敢。”季芊婷定声道,“若害我,也不会在这两日,没什么怕的,我若不回去,才让她们起疑心。”
林泊元觉着话中有理,也不多做勉强,心里这会儿也替她做好了一个盘算,于是又问:“这次我若是帮成了你,你怎么谢我?”
这可将季芊婷给问住了,细想他林公子,从上到下已是不同寻常的富贵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能拿什么谢?
季芊婷一时有些为难,转而半开玩笑的同他讲:“若是成了,我便请你来这飞鹤楼吃大席面。”
“嘁,”原本心底升起的期待被她这傻乎乎的一句破了防,千言万语化为一声轻笑,“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不过季芊婷,这件事你得给我记着,就当欠下了。”
……
这档子事儿一出,二人心知肚明,已经没什么心思玩下去了,最后天才擦了黑,便将季芊婷送回了季府。
林泊元骑马而归,匆匆回房,坐在窗前望着暗蓝色的天幕发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窗棂。
德宝归来,跑了一身的汗,甩着袖子进门便道:“公子,已经将三姑娘安然送进府了。”
林泊元的思绪和目光随着德宝的话同时收敛回来,转头问:“安然?”
德宝万分肯定,“是安然送回去了,我亲眼瞧着她入府的,错不了。”
正是入了季府他才不能安心。
林泊元微顿,轻抿了唇角,小指挠了挠眉心这才招呼德宝更近一步。
德宝弓身将耳朵贴过来林泊元才道:“安排几个身手利索的,去季府后院附近守着,万一听见有什么风吹草动,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用顾忌,翻进府里护好季芊婷,必要的时候,将她强带出来也无妨。”
德宝一抬眼,见林泊元神色清明不像在说笑,也定了心,打算由他吩咐的去安排。旁人或许不知,可这样的事儿,自家公子做得出来。
德宝自小跟在林泊元身边,有些话旁人不敢问的,他却敢,经过今日这一场,他也着实好奇,于是斗胆问道:“公子,今日飞鹤楼那人是谁啊?”
林泊元眼睛一睨,顿了片刻,才道:“季府家丁。”
那个叫阿宸的一脸倒霉像,他只见一眼便记住了。
从他和季芊婷的谈话中得知,那阿宸是季府柳姨娘院子里的,无意中听见了柳姨娘和季秋棠要设计陷害季芊婷,因季芊婷曾经对他有恩,他才趁着季芊婷出府的时候跑出来报信。
季秋棠素日跋扈,林泊元从前总以为她无非是任性不讨喜,如今听了阿宸所言,方知这对母女堪称黄蜂尾上针。
她们的计策令人发指,分明是奔着毁人一生去的,若此事成真,他都讲不准自己会为了季芊婷做出些什么事来。
林泊元觉着这会儿眼仁儿生疼,用力眨了眨,眼前依稀浮现出阿宸讲话时的情景来。
柳姨娘同季秋棠买通了季府的一个小厮,待府里给学究设寿宴时将她骗到府中一处,再由小厮毁了清白,到时自有人将此事闹大,那时小厮只要一口咬定二人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