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做的事情很少,能给的东西有限,而恰恰她给的了的东西……
容樾都有,容樾都不需要。
陆屿心思一向敏感,察觉到了她的悲伤,安慰性地拍拍她的头,“陈姑娘很好的。”
昭歌嗯了声,抬头道一声,澄澈的眸子皆是真诚:“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但是谢谢你。”
“快去吧。”陆屿笑。
快去?去哪儿?
昭歌忽然觉得身侧空空,许是福至心灵,抬头望去,容樾倚在门口,头斜斜靠着门,眸子不悲不喜没有情绪地看着她。
她什么时候松开他的手的,她怎么没有注意?他是不是生气了?
刚对上他的眸子,就见他垂下眼帘,转身离开,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昭歌连忙提裙子跟上去,走到门口想到了什么又跑回来,气息虽不匀,声音却是欣喜的,“我想……求你们一件事情。”
燕云与陆屿对视一眼:“姑娘请说。”
因为是大事情,昭歌先打好腹稿,才认真道,“是这样的,再过三日是五月十三小喜日,是个好日子,他说日子随我选的,我想的话,三日后就和他成亲,所以问一问,能不能缓几天再出发?”
燕云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这段话,怀疑自己幻听,像做梦一样,声音轻飘到她自己都听不到,“你说什么?”
第48章 大婚(上)
自那日徐员外家诡异一遇,燕云觉得无相的态度越来越是难以琢磨不透。无相这人她了解,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与陈昭歌成亲,究竟是情之所系,还是姑且顺之,另有阴谋?
原先知晓他要去大梁,只当他一是为了解除陈姑娘的毒,二是他当年似乎与萧太后达成什么交易,是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的。如今几年过去,他身体已至大限,需至大梁寻得延命之法。
这原也说得过去。
直到他抛出一枚“去辉夜岛”的惊雷,而后陈姑娘又满怀羞涩道出二人即将成亲之荒谬言论。
她确实看不透无相在想什么,此人眸若死泊,毫无人性,行事诡谲不定,什么正常不正常的事情他干不出来?
某一瞬间,燕云忽然后悔答应和他一同行程。
“这一路本就艰险,若不能知根知底,怕徒增无妄争端,明问也好,暗查也罢,我们必须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事情的走向必须要全盘掌控在她的掌心,她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出现,尤其……是陆屿。
“不必忧心,云云。”
陆屿温柔地擦干她发尾的湿润,指尖抚平她眉心烦扰,“后日是五月十三,还来得及,明日你寻借口将陈姑娘约出来去寺庙烧香祈福,陈姑娘为人单纯,怕是能套出些话来。”
烧香祈福?
倒是个好主意。
且不说明天是两人成亲前一日,惯例来两人讲不该见面,无相自是不能跟着。
再者,走水路的话,他们作为东家,自是要去寺庙求个一路平安的吉祥日子。
恰陈姑娘燕尔新婚正情意浓全时,定也想去祈福讨一讨好彩头。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全然没有注意到发间的手滑了下去。
“自无相来了,云云多久没正眼看过为夫?”
鬓侧的手顺着而后一路下滑,燕云摁住他的手,她人却没动,端坐着,瞧镜中身后之人,他依旧端方矜贵,只是眼角眉梢却染了欲—色,人因为她的阻挠而恼怒地微微歪头,沉稳的眉眼不由得幼稚起来。
她晓得,他在等,等她的同意和回应。
“我明日是要出门的。”言下之意不行。
腰侧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的打算,他虽不说话,燕云也知道他不愿意了,拍他一下,“多大人了?”
笑语娇俏,是冷硬如她在他面前独有的一面,陆屿不由得抬头看,恰好瞧见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精明,径直将人抱起来,“你算计我?需要我答应什么?”
燕云抵住他的胸膛:
“若是船队真打算两队出行,我希望你能够上直达大梁的那一趟。若我有危险,我会用特殊方法通知你,你得走,在我有危险的时候接我回家,像以前一样。”
她不希望他冒险。
陆屿忽然盯着她的眸子,看的燕云不太好意思,半晌他笑,“好。”
“云云这双眼睛,谁都拒绝不了的。”
他极尽温柔,将人放平,撤下纱帘,熄了烛火。
***
翌日。
寺庙,远山沉沉钟声并着僧人模糊不清的弥弥念经声,为寺庙添了无比庄严肃敬的虔诚感。
门口小师傅双手合十迎接来客,即使面对如陆屿这般端方矜贵的香客,亦是不卑不亢,陆屿礼貌回礼,瞧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两道倩影,笑问身侧的人,“不进去?”
容樾闭眸养神,倚在门口石狮子旁边,兜帽遮掩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殷红的唇,只斜斜一倚,桀骜不驯却又疏离难掩的气质令人难以接近,饶是如此,路过的姑娘们都红着脸,驻足停留,想多看一眼这宽肩窄腰的郎君。
容樾没答他话,陆屿却不觉得尴尬。
贵家修养出来的规矩使得他并不在意,“既如此,陆某便一个人进了。”
“对了,前两日昭歌姑娘的手帕落下了,如今我命人洗净相还。”
他如是道,将手帕放在容樾身侧的石狮子旁,随后离开,遣了几人着昭歌和燕云,随后自己也遥遥跟在后面。片刻后,容樾陡地睁眼,不多时便见陆屿岔开入了别处,他悄然跟了上去。
寺庙曲径通幽,小阑斜护,左拐右拐,便跟着陆屿入了一处偏狭的厢房,温度极低。容樾隐匿在阴暗处,指节冻得难以蜷缩,这让他想起了一个地方——原先他用来保存陈昭歌尸体的冰室。
“陆商主,人都按照您的安排,保存的十分安好。”这谄媚的声音,赫然是前几日被昭歌揍得抽搐得亲妈不认的徐员外徐冲。
“嗯,很好。”
冷淡的声音,不夹杂任何的感情。
自容樾的视角看去,陆屿的指尖流连在冰棺上,向来温润的眉眼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带着疯狂的冰冷和冷静,或许在触及那一具具尸体之时,眼底还有强烈的迷恋。
“还差一双眼睛,一颗心脏。”尾音是距离完美一步之遥的喜悦。
“陆商主,可,可这价钱您没给够啊?”徐冲显然有些贪婪,为难皱起的两条眉毛没少算计。
“眼睛我有了,心脏不用你管,总之钱少不了你的,你给我守住她,好处少不了你的。”
“是是是!我做事您不放心?这些年您瞧瞧我的名声,为了收集您要的,家里人都以为我……我婆娘碰都不愿意让我碰,前几天还差点让一个小丫头打死……”
小丫头?
陆屿想起灵动活泼的粉衣小姑娘,忽然笑了,“那小丫头不许动,她那颗心,得是活的。”
……
容樾淡淡看着这一切,冷笑一声,早知道燕云找的这人不对劲,他似有若无对陈昭歌示好,铁定不怀好意。
他原也不在意。
只是,陆屿做什么他不管,但是坏主意打到陈昭歌身上了么?
是,他不否认陈昭歌除了讨厌一无是处,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陈昭歌那条命,是他丢了半条命拿的凉玉珠差点没死,生生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她如今那条命是他的,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碰。
指间夹着的薄刃被磨蹭得发亮,就在出鞘之时,他的指尖忽然缠上一圈又一圈的“容樾”,粉白的花瓣缓慢将他围住,渐渐化成星子散落,他愣了一瞬,手上的动作慢了,于此同时陆屿警觉看过来,容樾一个晃身,虚影一闪便不见踪影。
陆屿的人追的紧,容樾原也不想躲,他也不喜欢躲,只是指尖涨潮退潮般来又去的星子实在影响他发挥。好在没人能追的上他,容樾侧身躲入一处梵音室,以顶梁的佛祖像为掩体,一跃上房梁。
没想到陈昭歌也在这里。
“日月山河为鉴,皇天后土在上,昭歌诚心诚意同佛祖祷告。明日五月十三小喜日,明日之后,容樾就是我的相公了,我希望他平安,一直平安,一直活着,一直不要死……”
容樾闭目养神,懒靠在房梁上,以喋喋不休的祈祷音为背景,休息了片刻。过了会儿,他侧眼观察了虔心跪在蒲团上的昭歌,双手合十,神色认真,还真是难得见她这么安静,发髻后的蝴蝶尾巴也随之静止。
活久见。
他很喜欢这种安静。
于是拿出帕子,动作慢条斯理,打算处理薄刃擦出的伤口,但垂眸一见,修长白皙的指尖连同粉白的帕子依旧环绕在逐渐消散的星子中。
容樾挑眉,视线再次追随到昭歌身上,她到底念了什么?
恰是此时,门打开,风带过容樾松松挑着的手帕,堪堪落在昭歌合十的双手上。
“静明大师同我算过了,五月十四宜出水行,时间刚刚好。”燕云含笑进来,又问,“陈姑娘,说了什么,说的这样久?”
昭歌抬抬头,房梁上空空如也,眸子怔忪,过了会儿才道:
“我想的是,既然决定在一起的话,就要长长久久在一起……原来以为不会灵,我还发誓以后我一定吃素,多做好事,可是佛祖会不会管我这样小的事情,但是我一睁开眼睛,它就落在我手上。”
她很喜欢的一张帕子,忽然就丢了。
但刚刚,在她像佛祖祈福时,就这么轻飘飘落下来。
“后来我想,一定是佛祖瞧我心诚,答应了我的这桩心愿,我以后一定吃素,好好做好事。”
燕云也随着昭歌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来,虽然直觉无相娶她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她对着这么一双澄澈单纯的眼睛,实在不忍心说实话。
“是啊,姑娘心诚。”燕云有心引话题,感叹道,“我原以为他这辈子很难成家……”
很难吗?
昭歌回想一下跟他商量这件事的过程,他一开始确实是不愿意的,甚至幼稚死了来威胁她,“你没见过我杀人的样子吗?非要我亲自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我看不爽了就杀,你见过对吧?”
昭歌被他含笑却冰冷透底的眼神吓得攥着床沿。
“你,你是想反悔?”
“好聚好散不行吗?非得要我杀死你?”
“你说好聚好散就好聚好散,我你亲了亲了,摸也摸了,你要非好聚好散,以后不要进我屋子里的门了!”她指着门口。
“这是我买的院子。”他不屑地切一声。
“那我走好了!”她很生气,但又不知道做点什么,摔门而出。
片刻,他忍无可忍,吼一句,“滚进来!”
“好的!”她根本就没跑远,从门口冒出颗脑袋来,盯着他,“那现在可以亲亲了吗?”
容樾:“……”不可以。
……
昭歌和燕云解释,“他有情我有意,情比金坚是一定要成亲的。”
燕云:“……”原想同她打探些消息的,现下看来,怕是没什么必要,也问不出来什么。
二人再次祷告一会儿,梵音阵阵,熏香袅袅,出门时已是傍晚。昭歌听魏娘讲规矩,明早之前她和容樾不该再见面的,是以一早同寺庙住持商量好,把东西收拾好备在厢房内,今晚住在此处,不能让容樾见到她,明日,她便直接从这里出嫁。
这里有这种习俗和说法。
“这么快?”燕云不解,纵然可能是阴谋,但这不该是大事?
“是有点急,但是很多东西会有的,以后都会有的。”昭歌不好意思笑笑,其实除了嫁衣是她自己选的,其余都是容樾在管,婚贴她想自己写,可是歪扭的字体在容樾萧疏轩举的瘦金体旁一放,不用他说,她就没再坚持。
“既如此,我也不走了,明日我送你出嫁。”燕云被她的心大逗笑,“嫁衣呢,我瞧瞧,反正他这会儿应该走了,穿上我看看。”
燕云瞧着昭歌红着脸进去,走了几步到门口,耐心哄了等待的陆屿许久,才顺了毛,堪堪将人哄回去。
“燕云姐姐!”
燕云闻声回头,那一霎目光惊艳。
精致的大红衣料绣着金银花藤和展翅凤凰,恰到好处的剪裁掐出纤腰细臀,盈盈楚宫腰不堪一握……太阳落到一半,云层还嵌着金色的边,被稀释的光轻薄透亮,全都稀碎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容樾你看!”
昭歌雀跃喊一声,张开手转了转给他看,燕云随之望去,瞧见院墙上不歪却也不正坐着个人,没个正行,他目光淡淡,转也不转瞧着这边。
燕云赶忙将昭歌推进屋里去,“这会儿不能看!”
在等昭歌换衣服的空缺,燕云捕捉到容樾眼底的深意与精明,目光探寻,“你别有目的,对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自家后院着火,事情还想管到我身上?燕云,别人我不管,陆屿想什么,你想什么,我半点没兴趣,你转告陆屿,陈昭歌命是我的。”
“你们谁动她谁死!”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完全不正常了。
燕云疑云丛生,不解其意,正待进一步询问时,静明大师即住持前来,“闻得有小施主要自此处出嫁,是喜事,老朽帮忙算一卦?”
“没必要,不需要。”容樾果断拒绝。
静明大师好歹一代高僧,他那一卦多少人求不来的,如今难道他主动算卦,却想也不想被拒绝,他是没想到的,“也罢,人各有信,倒也不必强求,阿弥陀佛……”
“不强求不强求的师父!”昭歌及时揽住容樾的胳膊,不让他跑,她一向对这些事情很好奇,“容樾我们算算嘛算算嘛!”
“算什么,算你什么时候死在我手里?”不在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