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无力坐着,茫然望着漆黑的天,幽深密林,深不可测的海。
“怎么办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醒过来啊……”
“不要哭了,昭歌姑娘。”
微弱的声音传来,洛华然勉强睁开眼睛,靠着石头坐起来,“我没事,昭歌姑娘好。”
昭歌擦着止不住流下的眼泪,“你疼不疼啊?”
“不疼,没有感觉的。”洛华然笑。
昭歌想碰,却又颤抖着收回手,洛华然知道她自责,故作轻松,“本来睡得好好的,被昭歌姑娘给吵醒了。”
昭歌的哭声呛在一半,被这句缓和气氛的话逗到了,虽然知道现在笑很不厚道,她还是笑出了声,洛华然也跟着她笑。
其实他没有受什么伤,在那群食人鱼靠近之时,一条身形极小却又闪着蓝色磷光的丑鱼游过来,那群食人鱼在看到它瞬间,停滞游动,片刻又炸开,紧接着更大批大批鱼群聚集过来,推着海浪将两人推到岸上。
他来不及欣赏这奇景,人在搁浅时,便已经体力耗尽晕了过去,至于手上这伤口,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条丑鱼咬的。
他原本想张嘴说出真相,但低头看见认真为他包扎的昭歌,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没有事的,不用这么上心。”
“你以命救我,我记得你的恩情,洛华然。”昭歌郑重道。
果然。
洛华然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其实救你的不是我……”
话没说完便听昭歌惊呼一声,从水坑中捧起来什么到他面前来,“你看,这是我的小丑鱼!”
洛华然认得那条鱼,是颇有王者风范的那条鱼,此刻正慢慢地游在昭歌的掌心中的水里,悠然吐着泡泡,昭歌宝贝似的小鱼放进自己的小荷包里。
洛华然惊道:“没水它会死的!”
昭歌摆摆手,“丑丑很厉害的,死不了。”
洛华然:丑,丑?
他貌似看见荷包里某条鱼形物也翻动了下,好像也十分不服气,“这是昭歌姑娘的鱼?”
“容樾的。”
洛华然哦了一声。
洛华然手受伤了,昭歌便肩负起其它的事物,找木草,人工生火等等。
但是昭歌手笨,生不了火,洛华然笑着说没事,他身糙肉厚不怕寒凉,还将自己衣服给了昭歌。
原先前半夜还好,到了后半夜,夜黑得睡不着,昭歌一直瞪着眼睛等天亮,可是天亮没等到,等来的却是高热不止的洛华然,他烧地连胡话都说出来了,一直在“阿娘阿娘”叫着,昭歌知道他想起了邻居大娘,他的声音很虚弱很委屈,听得昭歌越来越自责。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脑海中能帮助自己的那些声音迟迟不见,她拼命擦掉自己的眼泪,用树枝搭了个简单的架子,用衣物做绳子,拖着洛华然不分白昼黑夜和方向地走着,饿了吃草,渴了就喝海水……不眠不休。
“洛华然,你别睡,我求你了,你娘还在等着你回去,你不是一直很想见到她吗?”
“你醒醒啊,有什么办法能让你醒过来啊……”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洛华然的世界一直是模糊混沌的,只记得一直有人在慌乱地喊着自己,不断拖拽自己前进,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睡。
好,他不睡。
洛华然一直撑着最后的信念,见到呼唤他的那个人,终于睁开眼睛,刺眼阳光落进眼里,他适应了阳光时,终于恢复视线,首先落入眼帘的就是手上的药草,他取下头上的湿布,四顾望着,终于看见近处靠着树干的昭歌。
她的头发披散着,秀美的面容苍白如纸,看上去只是睡着了而已,但是洛华然在看见昭歌发紫的唇色就知道不简单。
果然,他看见一只五彩蛛从昭歌脖颈爬下来,怕生般地逃窜进岛上幽深的密林深处,目光落在昭歌手中的千里草,他顿时明白了一切。
民间相传,千里草去腐生肌效果最好,但这种味道最招五毒,昭歌怕是只认得这种草,却不晓得其它。
“唐突了,昭歌姑娘。”
洛华然红着脸,却又迅速地别开昭歌的头发,在肩颈之间寻到毒虫咬处,深深吮吸,一口一口地吐出去血液,其间昭歌痛苦地嘤咛了声,洛华然顿了下,却没有停,不断吐着鲜血,直到新鲜的血液溢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他将昭歌放在架子上,学昭歌拖他的样子,拖着他往前走,他看见了辉夜岛神座高塔的方向,快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温度要烧起来了般,却无数次咬破舌尖,警告自己不许睡,一旦他睡了,他和昭歌姑娘,就全完了。
昭歌姑娘,就再坚持一下下……
—
在三天内扫附近水面约有五十来遍,这其间,容樾没有说过一句话。
“休息了吗?”百里明华站在高塔上,从上而下看船上孤立的墨色人影。
“不眠不休。”
甚至因为在月光树还没有完全剥离时强行中断治疗,使得月光树不仅很难剥离,而且…还产生闻所未闻的变异。
“然后呢?“
“少岛主差不多已经查到了是谁动的手,昭歌姑娘那边,情况不太好,但是在我们给的指示下,已经快到了。”
“很好。”
天玑不解,“岛主,您所为何意?”
百里明华似是陷入了某样久远的回忆,过了会儿才讥笑道,“天玑,你知道怎样在短时间内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产生浓烈又难以割舍的感情吗?”
没等天玑继续问,百里明华兀自接着往下说,“那就是把这两个人赶到悬崖之间的一根绳索上,生死一瞬间产生的感情,近乎可以误以为爱情。”
百里氏族不需要爱情,只需要统治九州的强大武器,要足够冷血,足够无情,若他沉溺情爱,便令之痛恨情爱。
譬如。
使之得到过,再令其失去,使其一念天间,再一念堕狱。
华衫缀金的岛主,站在高处,浑然悲戚,面具后面,是悲悯却又血冷的目光。
—
“还是没有?”
“没有。”千篇一律的回答。
容樾面色冷淡,掌心握着骰子手链,指节发白,手臂颤抖,他最后看了眼海面,转身离开。
片刻后,在坍塌的鱼坊前,已然是一副修罗场面,顾至礼徐有沅等人皆被围在此处,顾至礼不明所以,目光冷冷看着容樾,讥讽道,“我们一未得罪辉夜岛,二未得罪容樾你,你如今只是个少岛主,再怎么动手,也轮到你来吧!”
容樾懒得跟他多说,上前几步,长腿一踢,把人踢翻在地,匕首直直插进顾至礼的掌心,把手钉在地上,一声惨叫后,容樾拔出伤口处的匕首,不耐烦用脚捻着他的手掌,目光扫过众人,“陈昭歌去哪儿了?”
众人屏息,噤若寒蝉。
“不说话是吧?”容樾淡淡道,“可以,我给你们时间,十次一个人头,十,九,八……”
机械无感情的声音,不高,却一下一下响彻周围。
有人不知情,却也急了,“不是我们,我们不知道她去哪里了!真的不知道啊!”
“三,二,一。”
一落字瞬间,一声惨叫,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却见方才求情之人的头颅掉在地上,碗口大的伤口汩汩流动血液,头颅咕噜咕噜滚动,眼珠子茫然转着,似乎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接下的时间,都是在重复性的数数和惨叫声轮回中度过,容樾黑金色的步履踩着顾至礼的头颅,不断捻着,眸色猩红,嘴唇一张一阖地念着数,到最后念得越来越快,泄愤一般的速度。
到底有人受不了这种煎熬,供出了徐有沅,“是她,是她破坏了鱼坊,不仅陷害其落海,还割断了昭歌姑娘的血脉引了大群食人鱼过去!”
倒数的声音戛然而止。
容樾僵硬地转过头,骇人的眸子瞧着一早被人绑在椅子上的徐有沅,徐有沅看着容樾一步一步走进,拼命挣扎着想要离开,绣鞋都被她蹬得破了口子,容樾安静看了她片刻,旋即脚狠狠踩住她的腹部,开口问她,“她人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呜呜呜!”
容樾伸手一巴掌,“去哪儿了?”
“不是我!”
“去哪儿了?”
……
到后来容樾不耐烦,祭出莲降,一下一下削着徐有沅的皮肉,声音还是淡淡地问,“去哪儿了?”
饶是徐有沅再有攻略容樾的耐心,此时也被浑身的剧痛和血流不止给折磨地口不择言,“她死了,她早就死在那群鱼的嘴里,你去找吧!”
“容樾,你根本就没有心,爱你的人你视而不见,配不上你的人你却视若珍宝,我诅咒你这一辈子爱你之人不得好死,所爱之人爱而不得!”
容樾被戳到痛处,手掐住徐有沅的脖颈,用力用力再用力,就在徐有沅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不知谁说了一句:
少岛主,人找回来了。
那瞬间,掣肘住她的力量顿时松懈,她余光里瞧见,洛华然背着陈昭歌回来,恰在泄劲时,容樾打横抱起奄奄一息的陈昭歌。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双眼睛,一双在戾海中浸过的红色眸子,尽是狠戾鹰隼之色,却在见到怀中人的刹那,温柔下来,甚至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甚至可以称之为温驯的情绪。
她目光追随着那人的背影而去,满是不甘。
药司主力分出大半给昭歌和洛华然,两人皆中了毒蛛的毒,只是洛华然的要重一些,不仅他伤寒高热,似乎也因吮吸了昭歌姑娘的毒血,而中毒不浅,天玑在治疗时,视线似有若无地观察过容樾的神色。
妻子和别的男人几乎共度生死,回来时两人的衣衫似乎不怎么完整,吮毒部位又那样私.密,按理来说,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在意。
容樾细心擦拭昭歌额头上的汗,眸子一刻都不肯移开,忽然,昭歌抓住他的手睁开眼睛,坐起来看着他,忽略他眸中狂喜,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洛华然呢?洛华然怎么样!”
容樾眸中的欣喜停滞在刹那。
旋即她泪落下,声音哽咽,“容樾,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天玑细心回答,“昭歌姑娘,他很好,毒已清,伤口已包扎,高热已退,人刚醒,已经没事了。”
“我要去看他!”昭歌掀被子下床。
还没走出两步,人就被拽住,只听得喑哑的声音,“你知道他在哪里,就去找他?”
继而又听他低声问,“你…都不问问我怎么样吗?”
昭歌莫名觉得,这声音中暗藏巨大的悲伤,听得她心脏有点痛,她回眸,撞进容樾赤色的眸子,一瞬间竟以为幻觉,“容樾,你的眼睛,你的脸……”
眸子变为猩红色,甚至带着瓷色,原先冷峻俊美的眉眼,添了妖惑,更像是妖孽一般,他就这样嘁嘁地看着她。
昭歌拂去他的手,“容樾,我先去看洛华然,回来再来找你!”
她背影消失不见。
容樾手垂在半空,指尖缓慢蜷起,又收回。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她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负你,都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他有。
第60章 离不开你
昭歌等到跑出来,才发觉自己连洛华然在哪里都不知道,幸好遇见了在门口徘徊的燕云。
燕云虽是被半囚在辉夜岛上,但对昭歌的事情并非全然不知,她有些担心昭歌的安危,便托天璇问了下——毕竟天璇是她叛出辉夜岛之前的老友,当初她出逃辉夜岛,便有天璇一臂之力。
恰她前来,遇见没头苍蝇般的昭歌,“怎么回事儿?”
瞥了眼屋内,容樾垂眸,面无表情。
这约莫是闹别扭的阵仗,可也不至于啊,昭歌失踪的三天,容樾整个人都不正常起来,怕这整座岛都知道少岛主有个挚爱的未婚妻,还有下场惨不忍睹的徐有沅一等人……
容樾费尽心思地找昭歌,难道就是为了和她吵架?
昭歌问燕云,“燕云姐姐,你知道洛华然在哪里?”
话语着急。
燕云余光再次看了眼屋内,见他没有管的意思,犹疑着开口,“他在…药司三号间。”
药司三号间,那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不让容樾带她去呢,燕云憋着一肚子疑问,“我带你去吧。”
路程不长,但是燕云却看出了昭歌的心神不宁,装作不在意地问,“又吵架了?”
“没有。”
不知真假。
燕云没有深问,又道,“身体如何?”
“我很好。”
昭歌抬头,原先澄澈的眸子流露出茫然,“燕云,假如一个人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回报这样的恩情?”
燕云被她眼中的戚戚感染,聪明如她一下子便想到昭歌所说之人应该是洛华然。
见她如今魂不守舍的模样,燕云大概也猜出来,方才容樾和昭歌之间怪异气氛是为何。
不过就题论题,燕云道,“之前有个人这样对我,我的做法,是以身相许。”
话语眼波在想起那人时不由得温柔起来。
昭歌没想到燕云和陆屿之间有这样的渊源,惊讶之余却也坚定地摇摇头,“情意由心而生,我只有一颗心,心里只有容樾。”
踱步至洛华然门口时,燕云止步,不再向前走,在昭歌着急踏进去之前,她拉住昭歌,严肃地问了很关键的一个问题,“你醒来之后,可曾同容樾说过话?”
“说了。”昭歌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