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忍无可忍:“闭嘴啊!”
少见她这么凶的模样,容樾也微微怔,估摸她倔强的性子,约莫还是生他的气,跟了他这么久,别的没学会,她的狠心和倔强,却是随了他的。
他将伞柄递给昭歌,“昭昭,听话,我们昭昭最乖了。”
“容樾,你混蛋。”
容樾笑,随她打骂,索性这一趟走完,若是幸运得以全身归来,他就依了她当初说的话,全身而退,买一处安宁太平的宅院,给她想要的生活。
目送人影离开,容樾接过身旁辉夜岛武司总长递过来的大氅,随意披上,活动一下左肩,黑金色靴子踏过潮湿的地面,拾阶而上,玄色大氅似有若无地摩擦着古铜色的栏杆。
当见少岛主上军船之后,争吵声顿时小了一个度,还有人没有注意到容樾的到来,操着不知道什么语言吐沫星子满天飞,淋着毛毛细雨,骂的很爽。
容樾也不催,就这样看着他们吵,等他们注意到不对,周围诡异地只剩下安静的水浪涌动声,容樾把玩着莲降,淡淡道:
“吵什么?”
两人一番争吵后,容樾才听懂,军商接洽出了问题,辉夜岛军商是两个分离的庞大体系,沟通不到位,出些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商司总长豪横道:“好,好,就算惹不起你们这群打仗的,是你们人员没有报清楚,莫名其妙多出来些少一些,到头来怪到我们头上,咱们好聚好散,这仗不打也罢!”
“操你大爷再说一遍……”
……
眼看又要吵起来,容樾忍耐到了极限,祭出莲降,指尖微动,两人各有一截发飘在地上,接着是冷漠的声音,“吵够了没有,我管你们有什么矛盾,处理不好一个时辰内换人。”
两人面面相觑。
少岛主未公开身份之前,是辉夜岛首席杀手之一,迄今为止仍然是所有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做事的残忍和果决作风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是所有人又敬又怕的存在。
真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得罪他。
两人正要偃旗息鼓,假装和好时,慢悠悠自后方传来一句,“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不若说来让陆某听,陆某经商近十年,想来是能帮些忙的。”
陆屿,他没走吗?
想来是察觉到药司总长天玑疑惑的眼神,陆屿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少岛主许是有话要讲,昭歌姑娘回去的船上并未给陆某安排空间,陆某只好来寻少岛主。”
这人老狐狸了,话语虽温和,却令听者不自觉将其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容樾懒得搭理他,陆屿不紧不慢,“想来昭歌姑娘也不好过……”
轰然一声拳头砸入血肉的声音,伴着惨叫,陆屿踉跄后退,他是个文人,显然没想到容樾二话不说会直接动手,巨石般力气砸的他猛吐出一口血,歪在栏杆上,伞也飘进海里。
容樾一步步从伞下走出,狠狠拖拽住陆屿的衣襟,从后腰抽出匕首,居高临下地看着涸辙之鲋,“我暂时不杀你,你也别把自己当个东西!”
陆屿忽笑出声,“你知道了。原来,那日在寺庙偷窥的人是少岛主啊。”
是肯定的语句。
容樾冷冷看他。
周围人噤若寒蝉,却也伸长了脖子瞧这突如其来的打斗,陆屿垂眸看喉间这把刀,忽然想起一次容樾对战大梁时,他陪小太子观战,见容樾单用一把匕首就几乎把大梁的战狮砍成两半。
用的就是这把刀。
“别再让我从你的嘴里听见陈昭歌的名字。”容樾落下一句。
“怎么,少岛主怕了,少岛主这样的人也会怕我,怕我偷偷对昭歌姑娘做些什么……”
陆屿抹去嘴角的鲜血,起身时也不忘挑衅容樾,但面前的男人显然被激起怒意,陆屿再一次狠狠摔在地上,甚至有骨头错位的声音。
陆屿眼睁睁看面前男人的膝盖压住骨头错位的地方,匕首缓慢插进他的手掌,没入船板里,只剩下冷金属色的刀柄。
混着雨雾。
和他的惨叫与呼吸。
容樾居高临下,斜而上飞的眼线勾了淡淡一睨,声音不能再淡,“还来吗?”
……
百里明华一早便观摩这一场闹剧,待陆屿被拖着绑进俘虏营时,才慢悠悠走过来:
“你又何必跟他计较,不怕燕云在她面前嚼舌根子?”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容樾同样冰冷的声音并没有百里明华岛主的身份而缓和,甚至狠得变本加厉,边擦拭匕首上的血边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来你的把戏,百里明华我警告你,陈昭歌我要,这九州我也要,我就算活不长,你也得死在我前面,他陆屿跟你说了什么,说陈昭歌心脉非同一般是吧,他送来保燕云的秘宝让我想想是什么,不会是恶心到死的死尸吧?”
“也对,你这种人,活了得不到,只能拼一个假的出来,你爱怎么样我无所谓,你要是敢动陈昭歌半分毫毛,我管你是谁!”
修长指尖,刀刃被擦得雪亮。
百里明华忽的笑出声,“不愧是我儿子,你是我百里明华,养的最好的一把刀。”
只不过,是无法驯服的一把刀。
不过他既然选择回来,那就代表了他容樾注定要低他这个岛主一头,他想要这天下,可以。
他自己去抢。
言归正传,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吵架的。
九州的五夷十八国,均由辉夜岛暗中势力埋入各个角落监视,王君也直接接受辉夜岛的直接管辖,但是大越萧太后显然打破了这个平衡,她并不知道王君与辉夜岛之间的联系。
却想变更大越王室姓氏。
这是辉夜岛所不准许的事情。
“你不是想要这天下吗,想要脱离辉夜岛的束缚吗,刚好出头鸟有了,你以辉夜岛出兵,一是将辉夜岛以势不可挡的态势呈现在众人面前,其二便是以大越为起始,以辉夜岛之名一统这天下。”
反正,他当了那么久的大越王君,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
百里明华眼底亦有着狂色,把辉夜岛拉出神秘的神坛,这是违逆先祖的事情,却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容樾淡淡看他一眼,不予置评,也懒得说话。
百里明华并未跟船,他是岛主,永生永世不得离开辉夜岛,这是诅咒,是禁锢,亦是他强大力量的根源。
雨雾越来越浓重,按道理来说,雨天不宜出船,但只有在这难得的雨雾天,才能看清楚诡谲如辉夜岛到达外界正常海域的道路。
偌大海面上乌泱泱的船队像是一片黑色陆地连成片在迷雾海面上移动,容樾已经看不清昭歌所在的船了,忽的想起她执拗重复的那句话,“容樾,你赶我走,你不要我了。”
他笑。
他哪里敢。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与她分别这样久的时间,他不习惯,很不习惯,只是这一路实在太过危险,但是只要一想到,再见面时,他就能恢复完全的自由,一切都是太平宁静的样子。
他想守护她,想她所到之处,皆是他所庇护的太平宁静。
一切就都值得。
昭昭。
距离分开已经有一个时辰,我很想你,昭昭。
不久后的清早,容樾收到来信使海东青的信。
熟悉的笨拙字迹,不过笔触之间已经有了他手把手教的痕迹:
“容樾,我们分开已经很久了,我们这里海上的云是草莓色的。”
七天而已。
容樾眉眼流露温柔,不自觉笑出声,把临商战策的几位武司战将吓了一跳。
她总算不生气了。
他侧眸,恰他这里的天,是嵌橙光晕的粉云,一如她所言——草莓色的云。
隔三差五的信送过来。
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一些事情。
话语之间都能察觉到她的开心,甚至听她说能自己学会做了一道很简单的阳春面都能感觉到她的兴奋。
容樾想,陈昭歌也就这点追求了,这么容易满足。
但,何时做饭这种事情,又需要她来做?
容樾皱眉,笔尖搁置久了,晕开很深很深的墨色。
闲时八卦的军士讨论少有的八卦:火头军船对来了个很漂亮的厨娘,可惜她身份太低进不了高级船队……
没过几天,又是清早,前方迷雾,船队停滞,恰是这时候,容樾又收到来信:
“容樾,今天的日出是橙子颜色的。最近总是有人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容樾,那你觉得,什么是喜欢呢?
“容樾,今天又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啊,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啊……”
容樾抬头。
今天的日出,果然是橙色的。
可是,船队停滞,至少这封信三天才会到他手上,他很小心地折上信纸,心中浓云积聚,疑惑目光落在随信一并送过来的礼盒上。
礼盒有一人高。
他很小心地拆开,一眼看见那根玄赤色的发带。
昭昭!
后来容樾只发现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阳春面,他愣了半晌,看见旁边落了一张纸,上言:
是不是以为是我啊?
都不给我回信。
都不想我。
容樾笑。
“笨蛋。”
就是想你,才不敢回信。
“笨蛋说谁呢?”熟悉的笑语,尾音带着甜腻腻的撒娇。
容樾不可置信地转身,昭歌坐在窗台上,两只小腿活泼地一前一后晃着,她眼睛弯弯,闪着光,歪头冲他笑。
第65章 偷偷约会
“容樾,你就是不想我了。”昭歌隔着不远的距离,声音又轻又碎,当着他的面,告他的状,委委屈屈张开手,“都不抱我。
嚣张死了。
容樾笑出声,略微动一下右肩,顺势扯下软甲,扔给武司副将,副将当然知道这是谁,眼神示意周遭人避开视线。
容樾长腿一跨,玄色衣衫带着风声,三两步便来到她面前,四目相对时,粗粝却又微凉的指腹摩挲上昭歌的脸颊。
因晨时巡察与练身才结束,骨感优美的锁骨线条泛着大片汗水湿色,隔得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腹肌微小的震颤与起伏,还有一声声鼓以风霆的心跳声。
他说,“昭昭。”
声音好听,带着暧暧的气声,不深,不问,撩人心魂。
昭歌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在呢。”
容樾又笑。
也没有多久没见,却又真的隔了太久太久,她怎么出现在这里,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接下来也不需要谁来说话,无论谁说话,说什么话,彼此间的思念都一击即溃,心知肚明的情.欲滚滚而来。
容樾俯身,一瞬间咬住她的唇,昭歌的腰被他越锁越紧,吻到要紧时,昭歌扶在他的肩头,呼吸有些重,听着他心跳的搏动,容樾自腿弯处将人捞起,放到房间的狐裘塌上,才问,“昭昭,一直跟着?”
话语里的责问她听得出来,她也知道自己不占理,但还是据理力争,“我走之前,给燕云留了字条。”
然后就偷偷顺着鳞次栉比的船间锁链偷跑到容樾的船队上,实在船队的队形过于复杂,还好她运气好,误打误撞闯到了伙头军船队,当了个打杂的厨娘。
“所以今天你生日,容樾,我给你做了一碗面,你尝尝,我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你是第一个尝的……”
说她憨吧,她挺会在他怒气横生时及时转移话题,还转得叫他生不起来气,他准备的一腔子责备的话语,总是被她打乱。
昭歌头顶的小花得意地摇啊摇,容樾垂眸,恼怒地吹了下她头顶支棱到花瓣变粉的小花,小花立刻叉腰,怒气冲冲“瞅”他。
容樾嗤了一声。
昭歌问了下时辰,得到容樾的回复之后哎呀哎呀地下榻,很着急的样子,仔细一问,昭歌边穿鞋边解释,“我好容易和别人换一趟过来看你的,现在到时间了,我得回去了,如果回不去的话,替我值勤的红珠就该被发现然后受罚了…”
容樾拉住她,“我们才见多久,你就要走?那些事情很重要,比我都重要?”
昭歌着急忙慌的动作因为他略低的声音而停下,他垂着眸,看不清在想什么,但应该是不高兴的,昭歌揉揉他的头,笑,“容樾最好了,记得吃面哦!”
人还是出去了。
容樾视线转移到那碗因为两人腻歪而变得有些坨的面,用筷子翻了两下,很日常的面,不过他目光疑惑地注视着那张奇怪的鸡蛋,刻意被做成了桃子的形状,又不像桃子……罢了,兴许第一次,第一次这样,已经很好了。
此时恰值武司将士前来议事,武人倒也不在乎什么细枝末节,径直掀帘而入,武司总长天枢为人豪爽,一嗓子扯出来,“少岛主…”
话没说完,便见少岛主脸色十分难看,手中端着碗面,口中不多不少含着口面,优雅小口嚼着,也可能因为难以下咽而嚼不下去的缘故。
“他们竟敢只给少岛主吃这些东西!混账!”武司总长天枢也是个暴脾气,骂骂咧咧便要出去,被容樾冷漠一句“滚回来”给喊住了。
容樾慢条斯理结束了一碗,擦拭后漱口,才道,“不是说今日不必议事?”
天枢脑子被拉回到正事上,挠了挠脑袋,哦了一声,“是这样,少岛主,辉夜岛此次出兵五万有余,但是咱们向来以一敌百,大越区区一个郡国,别说出兵,老子一人足以取所有首领首级,想来想去,真不至于出那么多人,而且,听岛主说,您出去历练那些年,曾当过大越的王君,更是知己知彼,出这么多人,怎么说也是没有必要?”
“船队已发,水程过半,现在才提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
因为那是岛主的决定,他不敢质疑,可到底出发后一切便由少岛主掌舵,少岛主是有一身本事,可比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带领辉夜岛军队,他确实对其尚存质疑。
天枢被看的发毛,却也不离开,非得等个答案方才作罢,容樾坐下,不再以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他,可却在落座一瞬间,腰间匕首沉沉一声拍在桌上。